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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惊恐还是气愤,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咬着牙恶恨恨笑道:
“好……都叛了……叛吧,”
几个大臣像挨了闷棍,一时都怔了,头嗡嗡直响。
图海心里也不禁狂跳,北京其实已是空城一座,这近在咫尺的大变如何应付?
“万岁,臣已想好,容臣启奏!”
周培公突然叩头说道:
“讲……讲来。……”
“察哈尔王子之变虽近,乃是疥癣之疾。”周培公的镇定使众人有些吃惊,“目下湖南战局胶着,臣以为也不必劳动圣驾亲征。”
“放屁!”
康熙勃然大怒,“你就是让朕听你这几句空话的吗?”
周培公伏地叩头,又朗声说道:
“容臣奏完,我军与吴军在岳州打红了眼了,臣以为都忽略了平凉的王辅臣!”
“咹。”
康熙像一只瞧见老鼠的猫,身子猫似地一探,说道:
“讲!”
周培公侃侃而言,道:
“吴三桂之所以尚能周旋,并不是靠耿、尚二人,乃是因西路有王辅臣会牵我兵力!倘若此时醒悟,领一劲旅由四川入陕甘,与王辅臣会兵东下,湖南局势则岌岌可危——但若我先走一步,消除甘陕危机,即可全力对付衡、岳的敌军,吴三桂必将闻风而溃!”
这话说得十分有理,康熙不禁点头,但陕甘的兵力只能勉强与王辅臣周旋,察哈尔叛兵又要袭击京师,哪来的兵力去应付这些呢?
想了想,康熙低头喘了口气,说道:
“你言之有理,朕……方才急得有些失态了,但如今如何办呢?”
“臣请万岁降旨一道,”周培公叩头道,“将在京诸王、贝勒、贝子以及旗主家奴全数征来,立时可得精兵三万,由图海统领,微臣辅佐,三月之内,若不能扫平察哈尔之变,请皇上治臣欺君之罪!”
图海听着,脸上放光。他一直困职在卫戍不能出征懊恼,听周培公出此绝招,心中大喜,忙连连叩头:
“臣也愿立军令状!”
旁边的周培公却嗫儒道:“只是……”
康熙早跃然而起,绕着周培公兜了一圈,正待说话,见周培公面现犹豫之色,遂急急问道。
“只是怎样?”
周培公顿首道:“此辈原都是八旗精锐,便是晚辈旗奴,也都个个骁勇异常,只怕依势作威作福惯了……”
康熙突然仰天大笑:
“何愁他们不服?这有朕来作主——天子剑侍候!”
外头李德全早听得明白,几步进来,从里头取出一柄宝剑,明黄流苏金子样在灯下熠熠闪光,双手捧了过来。
康熙却用手一挡,转脸问周培公:
“你如今仍是四品职衔?”
周培公忙顿首道:“臣领此剑,即是代天行令,已无品级!”
“斗志可嘉!”旁边跪着的明珠高声赞道,“臣以为周培公应进为从三品!”
“正二品!”
康熙大声说道,“待国士应有待国士之道——即晋封图海为抗远大将军,周培公为抚远将军参议道,加侍郎衔,火速依议处置!”
周培公瞧了瞧图海,图海忙道,“三天之后,臣等在南海子阅兵。”
“届时朕将亲往!”
康熙说道,“你们只管放胆去做,朕将两门红衣大炮也赐给你们,荡平察哈尔后竟可不必回军,与科尔沁四千骑兵合击平凉,替朕拔掉王辅臣这颗钉子!”
“臣——领旨!”
“去吧!今夜即向各王府传旨,按名册征用旗奴,有敢抗旨者,立即奏朕!”
像是没法儿的事,转眼之间便冰融雪消。
望着周培公的背影,康熙不禁摇头赞叹:
“真乃奇才……”
索额图忙道:“确是奇才,万岁爷何不命他为主将?”
康熙笑道:“也须得图海这样老成持重的宿将后阵,这个兵才好带。这群旗奴不是省油的灯啊!”
明珠培笑道:“有这样的良将,全亏了主子的好调度,奴才也以为察哈尔不日可平!”
康熙开心地笑道,说道:“今夜召你们来,原是要议亲征,却议出个这么个结果来——喂,熊老夫子发什么呆?”
“臣在想饷从何来,”熊赐履道,“有兵无饷,怎么打仗呢?”
康熙皱了皱眉头,良久方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眼下已无大难题目。饷么,先从大内挪出五万吧……”
第四日便是阅兵日,天上还在下濛濛细雨,头天以图海奏报,说兵员征得三万一千七百余名,已经试校过一次。今日校阅后即进兵古北口。
康熙起了个一大早,先至慈宁宫请了太皇太后安,又至太庙焚了香,因不想招人眼目,只骑了御马,由魏东亭一干侍卫簇拥着直奔南海子。
南海子原是前明的上林苑,也叫飞放泊。顺治初年,傍海子修东西二宫,有一条九曲板桥蜿蜒通往海中之岛,名曰“瀛台”。方圆百里之间,茂林修竹,丘壑塘凹,自明初便放养了不计其数的虎、豹、豺、熊、漳、狗、鹿、麂、麋,因国事不兴,久不经营,早已荒蔓不堪。
时近十月,园中红稀绿瘦,残荷凋零,更兼雨洒秋池,愁波涟漪,甚是肃杀。
康熙一行方至仪鸾殿前,便听前头闪雷般炮响,一面被雨水打湿了的大旗在寒风中冉冉升起,上头写着“奉旨抚远大将军图。”木寨前旌旗蔽空,警跸森严,里头黑轮轮一片俱是持戈兵士,立成方队纹丝不动,因全是新从内库领来的装备的衣甲,看去十分鲜亮齐整。将台边和辕门外头,是九门提督府几十名校尉镇守,凶神恶煞般按着腰刀,一个个目不斜视。
康熙瞧着不禁心头一热,点头含笑对熊赐履道:
“图海这奴才配上周培公这帮手,真成了大将之才了!”
熊赐履笑笑,尚未答话,忽然听前头有人断喝一声:
“什么人在此骑马?下来!”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一齐瞧时,是个旗牌官手捧大令旗当门站着。
一名护卫一见这阵势,将马一拍就要上前答话,却被另一个一把持拽住,低声道:
“兄弟不可造次,瞧魏大哥处置。”
魏东亭早已翻身下骑,将辔绳一扔,款步上前,对旗牌官悄悄说了几句。
那旗牌官板着脸点点头,上前单膝跪地,横手平胸向康熙行了个军礼,说道:
“图军门,周军门有令,万岁爷若亲临视察,可暂在辕门稍候。这会儿正行军法杀人。”
跟在康熙身后的一个侍卫,是新进侍卫,年少气盛,冲马上前喝道:
“你瞎了眼,这是万岁爷!”
旗牌官脸一扬,冷冷说道:
“下官晓得是万岁爷,若是别人,营前骑马就犯了死罪!”
那侍卫“嘿”的冷笑一声,扬鞭便要抽打,后头康熙忽地黑沉了脸,喝道:
“放肆!都下马!退下,拔去你的花翎!”
说着,康熙便先从马上跳下,随行侍卫这才都服服贴贴下来。明珠便笑道:
“这两个真要学周亚夫细柳营的故事了,咱们老老实实着点,真的让他杀了我们的马,怎么回去呢?”
索额图却兴致勃勃地道:
“只要旗开得胜,万岁爷不骑马也欢喜!”
熊赐履笑着对康熙道:
“请主子这边站,这里高些,里头情形都能瞧见。”
周培公确实正在执行军令杀人,因事前申明今日大校,不料还是有一百多人姗姗来迟,周培公便命令将迟到人员一律绑送中军听候处置。
中军参佐见人犯到齐,便上前向主帅图海禀道:“请大将军发落!”
图海点点头,他虽为主将,却知康熙想试试周培公的才能,便不肯主持,只大声命令:
“由周军门按军法处置!”
周培公八字眉微微一蹙,大步走至将台口,濛濛秋雨已打湿了他身上的黄马褂,新赐的双眼孔雀翎也在向下滴水。
他两眼冷冷一扫,偌大校场立时肃静下来,一声咳嗽不闻,三万军士铁铸似地一动不动。
良久,周培公方朗声说道:
“现在重新宣示抚远大将军军令……”
几个“斩”字出口,下头跪着的一百余人已个个面如死灰。
却听周培公又道:“图大将将这几条将令昨日已申明,今日仍有一百零七人应时不到,本应一交处置,念因国家用兵之际,择最后三名斩首示众,余下的每人八十军棍!”
中军听到令下,炸雷般地“喳”地一声,便去拖人。
立时,营中号角齐鸣,在秋风中呜呜咽咽回荡。
不足一袋烟工夫,三颗血淋淋人头已高悬辕门。
“本将军乃一介书生,原非好杀之人。”
军营里一片死寂,周培公静静说道:“既然皇上寄我腹心,委我专阃,不能不勉从严令——余下的拖下去打,有呻吟长号者加打二十军棍!”
这声将令传出,便听里头微微一阵议论,接着又是一片寂静,只听一阵僻里啪啦山响,竟无一人敢哼一声。
熊赐履、索额图听得毛骨惊然,明珠虽撑得住,脸上嬉笑,心中也是突突直跳。瞧康熙时,脸上毫无表情。
“将士们!”
肉刑刚毕,便亮出图海洪钟般的噪门,“此一役,敌方乃是跳梁小丑,本不足出兵一讨。但主上正致力于南方军事,你们俱是朝廷拉石家奴,与国休戚相关,为国效劳,为皇上分忧,也是为你们自己身家性命——这是一层!”
康熙笑道:“还有第二层。听这奴才说些什么。”
“第二层,”图海又道:“本大将军知道,你们大都旗仅出身,身境贫寒,一两多的饷银实是很少——拼出死力打好察哈尔一仗,我保你们半世富贵!”
他的话没说完,已被下头军士们的议论声淹没了。
康熙细听时,再也辨不清人们都说些什么话,心里不禁一沉:“怎么扯这个,明显没钱嘛,打哪来的什么‘半世富贵’?”
正理会不得,周培公又说话了,声音比图海还响:
“尼布尔乃元世祖正统后裔,家中有金山银海!我曾略查史籍,仅库存黄金,当不下一千万两!家中私财比书载要多出几倍!城破之日一半奉交皇上,一半拿去你们均分,大将军和我一文不取!”
康熙听着,不禁“噗噗”笑出声来。
此时军营内上下一片,到处是兴奋的鼓噪之声,有的惊叹不已,有的啧啧称羡,有的攘臂雀跃,大呼:“端了狗日的老窝,把金子掏出来!”方才杀人时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
熊赐履在旁笑道:“此乃淮阴侯驱三秦将士东下的故伎。小人喻以利,目下确也只能这样啦!”
明珠也道:“万岁爷不知留意没有?他这六个‘斩’字,惟独没有‘抢掠民财者斩’。”
康熙听了没支声。
他当然留意的,但这干人原本就为发财而来,不给军饷,叫两位将军用什么去激励军心?
良久,康熙方叹道:“这是权宜之计,成功之后,朝廷出钱粮补贴一下,再免几年赋税,慢慢拘回吧……”
正说着,便听到军中鼓乐齐鸣,图海和周培公已端庄、整肃地迎出了辕门。
再展奇谋
出了平凉,已是夕阳西下,城外军营大寨中篝火升腾,军炊冉冉而起。隆冬的白杨像一只只凉硬了的毛笔直刺天穹。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