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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宏道:“我军将士如龙腾虎跃,倏忽间已过千里,经过的路途并不远,算不得辛劳。”
崔庆远听出对方话中的火药味,便说:“当年楚王曾问率领诸侯的管仲:‘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今天我也想问问魏国兴师动众,究竟是何原由?”
拓跋宏答道:“当然是有原因了。你是想要我给你们留点面子呢,还是直言斥责啊?”
崔庆远一脸不屑:“足下本居北方,我也不懂您为啥前来,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吧!”
拓跋宏就问:“好,那我就有什么问什么了。你们齐国的皇帝为什么废立啊,有先例么?”
崔庆远慨然应道:“废昏立明,自古如此。我们皇上与先皇武皇帝名为堂兄弟,情同鱼水,武皇帝临终托以后事。嗣君荒淫无道,才被废掉,群臣执意请求,皇上才登极为君,有何疑惑?”
拓跋宏又问:“既然如此,那齐武帝的子孙在什么地方?”
崔庆远答道:“七位藩王乱国,已经像周朝的管叔、蔡叔一样被诛杀了。其余二十几个藩王,要么在朝内为官,要么在地方上任职。”
拓跋宏见崔庆远对答如流,欣赏他的气度,命左右给他看座设酒。接着拓跋宏又问:“既然如此,你们的皇上为何不立近亲,学习周公辅佐成王,而要自取皇位呢?”
崔庆远说:“成王的品行高尚,周公才辅佐他,可是今天朝中近亲没一个比得上成王,所以不可以立。霍光不也立了远亲宣帝,而不立近亲吗?”
“要是这么说,霍光当初要是自立为君,还能做忠臣么?”
崔庆远冷笑一声:“您这个比喻可不恰当,应该说立或者不立宣帝有什么区别。当今皇上正可与宣帝相比,哪里是霍光比得了的?按照足下的逻辑,那么武王伐纣,为什么不立微子并辅佐他,而要自己称王,贪图天下呢?”
拓跋宏哈哈大笑,紧张的气氛顿时缓解。他说:“朕是兴师问罪来的,听你适才一席话,十分受用。”
崔庆远点头道:“古人云:‘见可而进,知难而退。’这才是圣人的军队。如今两国重修旧好,岂不是很好么?”
拓跋宏问他:“你是希望朕与贵国和好呢,还是不希望?”
崔庆远答道:“和好则两国交欢,人民幸福,否则两国交恶,生灵涂炭。和与不和,只在足下一念之间。”
崔庆远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却在这次交锋中舌战魏孝文帝,不辱使命。崇尚汉文化的孝文帝又是钦佩,又是嫉妒,下令厚赏崔庆远等人,放他们回城。孝文帝明白在寿阳城讨不到便宜,只好挥师东下,增援钟离。
十六 孝文帝汉化改制
钟离的形势也没有半点好转。齐明帝担心防御吃紧,先期派了左卫将军崔慧景、宁朔将军裴叔业带兵救钟离,与魏军对峙。魏军在行军中遭遇疾疫,孝文帝的妹夫、冯太后之侄、司徒冯诞也身患重病,死于军中(冯诞的死还是外戚冯氏迅速失势的开端,待下文再讲)。北魏尚未开战,先损大将一名,士气异常低落。即便在孝文帝的全力指挥下,钟离依然久攻不下,魏兵死伤惨重,孝文帝无奈将主力调至淮水中的小岛邵阳洲上,修筑城堡,又在与之相对的淮水两岸分别筑城,以期全方位截断南齐增援路线。都督徐州一带战事的是萧坦之,他派裴叔业猛攻岸上两城,迅速将其拿下,魏兵纷纷逃命,乱军中淹死、踩死的不计其数。
孝文帝亲眼目睹魏军败相,意识到在淮南仍难立足,他采纳高闾、陆睿的建议,放弃进攻计划。为了避免重蹈苻坚覆辙,他命前将军杨播率领三千步兵和五百骑兵在淮水南岸布阵殿后,抵御齐军的进攻,然后才敢以大军从容北渡淮水。
杨播是此役中的唯一亮点。时值春天,河水满涨,南齐军水陆并进,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杨播命令部下排成圆形阵势,阻止齐军追击,并率领将士冲锋陷阵,将重重齐兵杀得尸横遍地,心惊胆寒。眼见得大军已渡,河水稍退,杨播带上剩下的三百骑兵,挥舞手中兵器对着南齐的舰船大喊:“我现在要渡河了,能战之人只管上来!”南齐军队竟然没有一个敢动一动,目送着杨播渡过淮水,扬长北去。
其余几路进攻同样毫无进展。义阳、南郑两路的魏军陷入艰苦的攻城战,终于因为后继不足,难以维持,只好撤退。赭阳方面则更糟糕,拓跋鸾手下的几员战将相互间协调不力,卢渊、韦珍想要通过暂时休战寻找机会,李佐则与他们相反,日夜进攻,死伤不少。南齐援军来到,对魏军发动总攻,李佐单军迎战,大败,其余魏军各自溃逃,被齐将垣历生一一击破。此战令孝文帝大为恼火,他降了拓跋鸾的爵位,又将卢渊、李佐、韦珍削爵为民,这是北魏与南朝作战以来最重的一次军事处罚。
第二场魏齐大战(又称淮汉之战)以北魏进攻失败而告终。痛定思痛,孝文帝决定回归正轨,将一度中断的改革计划推行下去。改革的精髓是,要由外而内地改造鲜卑人。
大举进攻南齐之前,孝文帝就发布了一道诏书,禁止官吏、百姓着胡服。这道禁令显然是针对鲜卑为主的胡人的,大家穿惯了民族服装,可不习惯一下子换成汉服,何况很多武将出身的鲜卑统治者骨子里看不起汉人。于是大家私底下都骂孝文帝背弃祖宗,怨声载道。
不满的声音传到孝文帝耳中,他明白,是向群臣摊牌,以讲明改革习俗重要性的时候了。在这位“鲜卑种汉人骨”的皇帝的眼里,汉化的好处实在是明摆着的:一是承接正统,不再是老百姓眼中的夷戎,从而使统治稳固;二是促进经济,以农耕文化取代游牧文化,在当时就等同于先进取代落后;三是消除矛盾,从制度上来消除汉人与胡人之间的界限与隔阂。
太和十九年(公元495年),孝文帝大会群臣,忽然问道:“众卿是希望我大魏与商、周一样呢,还是连汉、晋都比不上呢?”
皇弟咸阳王拓跋禧马上说:“臣等愿陛下超越从前的君主!”
孝文帝又问:“那你们觉得应该移风易俗呢,还是因循守旧啊?”
拓跋禧回答道:“臣等愿陛下朝政日新!”
孝文帝笑道:“那是希望止于朕一身而已,还是希望传于子孙后代啊?”
拓跋禧说:“当然愿我朝千秋万代了!”
孝文帝就对群臣说:“既如此,朕自当发布诏令改革汉俗,你等不得违背。”
穆泰、拓跋丕、陆叡几个鲜卑老臣在旁边开始嘟哝起来,说:“我们鲜卑人一向骁勇善战,起于代北,而建都平城。现在迁都洛阳,一些百姓无法适应这里的气候,已经有不少人患病;如再改革汉俗,恐怕要亡族亡国了!”
孝文帝眉头一皱,就问仆射李冲等人:“诸卿有何见教?”
李冲本是汉人,自然大力拥护全盘汉化,盛赞改革汉俗的英明之处。以拓跋禧为首的年轻皇族也一力支持,说:“上令下从,谁敢违反!”
孝文帝这才点点头,说:“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这哪里还是胡人皇帝,活脱脱一位满嘴“子曰诗云”、摇头晃脑的老先生哪!)现在朕就下令,废除北语(即鲜卑语),改说汉语正音。三十岁以上的人,口音很难一下子改变,允许慢慢来;三十岁以下的人,和在朝廷上的人,不可再像从前那样说北语。如有违背,当即降黜。众卿以为如何?”拓跋禧等人立即拥护,穆泰等老臣虽然心里老大不乐意,可众寡不敌,只好依了大流。
于是,孝文帝从这年开始连续发布改革令:禁止在朝中使用北语,违者免官;改革度量衡,使用汉朝的尺、斗,并铸造货币“太和五铢”,结束了过去没有货币的历史;学习春秋鲁人制定圜丘祭天之礼;在洛阳兴办学校;规定丧葬礼节,迁到洛阳的鲜卑人死后就地在河南埋葬,不得回葬故里。
次年,孝文帝下诏:“北人称土为拓,后为跋。魏的祖先出于黄帝,以土德王,所以为拓跋氏。土乃万物之元,现改姓为元(从此以后我们把拓跋氏一律改称元氏)。诸功臣旧族,不少姓氏十分繁复,分别改为汉姓。”鲜卑的复姓多取其中的一个音节,改为汉族的单姓,比如:丘穆陵氏改为穆氏,步六孤氏改为陆氏,贺赖氏改为贺氏,独孤氏改为刘氏,贺楼氏改为楼氏,勿忸于氏改为于氏,纥奚氏改为嵇氏,尉迟氏改为尉氏。这八个姓自建国以来一直功勋显著,位极王公,被定为鲜卑大姓。
为了与南朝汉人门族制度接轨,孝文帝又将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四姓定为北方汉人的四大姓,将这几家的女儿纳入后宫。他自己“以身作则”,将李冲的女儿召入后宫为夫人,并指定自己的六个弟弟分别娶四大姓以及陇西李氏(即李冲一族)的女孩为妻。这一招虽有包办婚姻之嫌,但却大大有利于鲜卑政权品定姓族,并与汉人士族全面融合。(可见所谓的民族融合,在起初的时候也非全是出于自愿。漫漫历史长河中,很多人的命运都是不能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对个体而言,或许尤为痛苦,但对民族文化而言,却可能功及后世。)
齐整清流经过魏孝文帝几番“手术”,获得初步成功。耐人寻味的是,汉人与鲜卑人之间的矛盾日益减小的同时,北魏内部却由于人为划分士族寒族,出现了另一种社会阶层的分化,以至不出三十年,北魏就陷入了完全的分裂。我们可以这么说:“北朝盛于孝文帝,也亡于孝文帝。”历史的悖论。
孝文帝推行汉化措施,他的太子元恂却打心里头不赞成。原来元恂与孝文帝截然相反,不喜欢读书,人又长得肥胖,在平城的草原上骑骑马还比较适合,跑到黄河以南的洛阳,可就犯了愁咯。到了夏天,他就热得受不了,一心想着要回旧都。孝文帝赐给他汉服,他却只在公开场合穿上摆摆样子,回到东宫府就换回以前的胡服。东宫府中庶子高道悦屡屡语重心长地劝说,他不但不听,反而怀恨在心。孝文帝到嵩山祭祀,元恂负责留守洛阳。他与左右商量好,备了一匹快马,杀掉眼中钉高道悦,准备连夜跑回平城。
洛阳城中的领军元俨觉察到元恂的行动,立即关闭了城门。元恂没法出城,又回到东宫。尚书陆琇密告孝文帝,孝文帝大惊。得知城中局势暂时已经安定,他也不作声张,照常完成祭祀回到宫中,命人逮了太子带到身前,劈头就是一顿狠骂,然后与元禧等人轮流棒打太子,打得太子皮开肉绽,几乎昏死过去,才让左右将奄奄一息的太子扶走。
过了几个月,孝文帝的怒气稍稍消了一点,便召集群臣商议废太子之事。太子太傅穆亮等人都不同意,脱了帽子磕头求情。孝文帝想了想,说:“众卿求情,所为私事,我讨论的,是为国事。古人云:‘大义灭亲’。如今元恂竟敢违背我的命令,想要叛据北方。这是目无君父,岂可饶恕?!若是饶了他,乃是国家之祸,只恐我身后,魏国也会有永嘉之乱!”下令废元恂为庶人,立次子元恪为太子,并派兵将元恂软禁。元恂的遭遇与以前宋国的刘义康一模一样,不久后风传有人要谋反拥立他,孝文帝不放心,一杯毒酒,赐他自裁。
元恂被废后,以穆泰为代表的反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