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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孚真是知己知彼。”顾东盛道,“还有人说,他的太太成了他的最大债主。”
卢作孚一笑。
“看来作孚早就瞄上捷江了?却一直不动声色。”
“既然有人认为这一年必倒两个公司,民生很可能是第一个。我就由人这么说去。”
“将计就计,出其不意。撑到时机,攻其不备!”
“英商日商还以为我民生在欲倒不倒必倒之间苦撑呢,其实我民贵、民风早已将美商的宜昌、其春轮收拾得就差一口气便要倒下!”
“作孚在四壁合围死死支撑时,居然想到不光是一撑到死,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顾东盛道。
“如东翁所言,我民生手头这一根长篙竿,哪敢向来自四面的八大锤平均使力?只能各个击破。认准合围的四壁中,哪一面最弱,硬撑一篙,迎头撞上去,撞破一壁,不及其余。”
“这一来,长江上四打一的局面便会起变化。”
“就像一栋房,一壁既破,余壁必随之土崩瓦解。那时候……”卢作孚望着顾东盛。
“提出大打关的时机才算成熟。”
“是。”卢作孚道,“但卢作孚本能觉得,这一回仍与上一回在万流轮打捞权一事上与英商拗价杀价之争一样。”
“后发制人?”
“正是。”卢作孚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民生必先行打破四条凶龙在大江上四面合围的一道铁壁,方能迫使对手先提出大打关!”
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进来的是跑得满头大汗的李果果,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日本船又在撞我们!”
“昨天午时,我公司民主轮在宜昌通过大川通报关行向货舱中加满了货,刚驶出宜昌码头,发现日清公司嘉陵丸也跟着驶出。初未在意。谁知嘉陵丸一路尾随,驶至太洪岗,嘉陵丸突然开快车超船,太洪岗这一段乃宜昌至重庆间有名的险恶狭窄江段,显然嘉陵丸此举是蓄意寻衅。民主轮见状,当即慢车,并避向本来险恶不宜靠近的右岸回水沱,腾出本来狭窄的航道相让。谁知嘉陵丸非但不领情,反倒放弃了超车,只是刚抢出一个船头之后,立即以同样的慢车,逼向右岸回水沱。民主轮只得一让再让,如是者三。所幸民主轮船长海理士驾驶技术乃长江一流,且临危不乱,沉着敏捷,应对有方,这才避过了一场船毁人亡的事故。”这天的调船会上,卢作孚通报了这一突发情况。
突然,文静又急匆匆进入会场,将一份刚收到的民望轮用船载无线电拍来的电报送到卢作孚手头。半小时前,民望轮又遭太古公司轮船抢道威逼,几乎酿成又一次惨剧。
本来群情激愤的会场中,顿时像开了锅。众人看到,总经理气得脸色铁青,声气都变了。
布置完紧急应对之策,散会后,卢作孚一人留在会场,手把窗栏,望着川江。此时,顾东盛来到他身后,望着玻璃窗映出的总经理的脸庞,久久不语。
“这几年,这条江上鱼死网破一场恶战,对手顶多只是压水脚杀运价之类的恶性竞争。近两天之内,日轮英轮两次撞我,哪家的轮船不是铁轮船,这以铁撞铁,岂是商战中的常规战术。它说明……”
“说明什么?”
“日商英商均已乱了方寸。”
“此前他们不是有板有眼有章法地与我竞争,向我围剿么?却为何突然乱了方寸?”
“说明他们看出来了,此前他们认定的一年内必倒的两家公司中必先倒的我民生公司,非但不倒,还在不动声色之间,眼看要吃下另一家必倒的公司。”
“东翁请说下去!”
“他们恐惧。”
“恐惧什么?”
“恐惧一壁既破,余壁必随之土崩瓦解。”
“所以,日商英商均不顾云阳丸被我困水牢一举擒下、万流轮被我从水底捞出一举斩获的前车之鉴,再次闷头向我撞来。”
“我见作孚在先前调船会场中,除了义愤,还暗自冷笑,所以我想,作孚一定在这两起险恶的寻衅背后,觑出了什么消息。”
“若是作孚所料不错的话,三日之内,会有我们等了三年想等到的好时机送上门来。”
“这么快?”顾东盛正想问,被刚进会议室的李果果打断,李果果说:“汤怀之先生求见小卢先生。”
李果果见卢作孚飞快地与顾东盛对视一眼,他发现二人目光中有一丝自得的笑意。
卢作孚与顾东盛都知道,汤怀之是爱德华大班的中文翻译。英国大班偶有不便面告之事,会托汤怀之捎话给民生公司。上回去太古公司面洽买卖“万流轮打捞权”一事,便是汤怀之登门求见卢作孚后约定的。此时,汤怀之再来,卢作孚与顾东盛大约都同时想到了——“汤某,可能是为大打关一事而来。”这一回,顾东盛与卢作孚都失算了。
“英国大班已派其翻译汤某面见卢作孚,提出单方面与民生达成共识,局部结束长江上压低水脚、滥放运价之恶性竞争。”这天,田仲助教推开书房的门,向升旗教授报告了这个情报。
“英国大班不会光提出抽象的原则,这个贪财奴,一定有具体的方案吧?”教授道。
“将由上海至重庆的棉纱水脚每包提高到30元。”
“这个英伦三岛漂洋过海来我亚洲的老狐狸,见机不对,想拆院墙补房墙?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自行退出列强四大公司围剿的阵线!”
“是。”
“卢作孚呢?”
“汤某是三天前见的卢作孚,至今未见民生有任何反应。”
“他在长考。”
“这样的好事,换了我,巴心不得,他有啥好长考的?”
“服务社会,开发产业,便利人群,富强国家,”教授一笑,“这话是谁提出来的?”
“卢作孚啊。”助教不知教授为何此时说起卢作孚创办民生实业时定下的宗旨。
“只维持合理的利润——这话,也是他说的吧?”
“是,他平时对人说得最多,这是他一贯的经营态度。”
“可是,这一回,当英国大班把这么丰厚的一块奶油蛋糕捧到他嘴边,要和他分而食之,他该吃呢,还是不吃?”
“老师是说,他若吃了,就是食言自肥。多年来他一直套在头上的那一张便利人群、富强国家的爱国者脸谱就揭开啦!”
“他若不吃……”
“他和他的数千职工早就勒紧裤带撑着等着饱吃一餐了!”
“他吃还是不吃……”
“换了田中君你呢?”
“我不知道。”
“所以,他陷入长考。”
“换了老师您呢?”
“我也不知道。”
“所以,您就眼看着他陷入长考?这一回,连老师您也猜不透卢作孚了?”田仲说完,见升旗不再答话。他能猜出升旗此时的心思——两难啊。段位再高,棋力再强的棋手,面对眼前这样难撑难熬的复杂局面,眼看这样诱人的可吃之子,都不得不为全局胜负作长考。
教授这一回确实没猜到卢作孚会怎样应对英国大班的提价建议。可是,第二天一早,当他看到助教带回的那张《新蜀报》,读出头版头条消息“民生公司严词拒绝英商太古公司的提高运价建议,坚持维护货运客户利益与长江上整个航业的均衡安定”后,他却一点也不惊诧,反倒越加显得自信:“田中君,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吧?”
“老师您,也不能岁数长老了,脸皮也跟着长老吧?”田仲有时候在老师面前会是个童言无忌的小学生。
“我岁数是长老了,脸皮几时也长老了?”升旗闷声嗔道。
“就在昨天,自己还承认这一回连你都猜不透卢作孚,今天又说,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吧?”田仲学着升旗的口吻,像极。
升旗大笑:“这一回我是没猜透他。可是,这一向呢,我说的是从头一回见他到今日,我对他一向的判断呢?几时出过差错?”
“你说他是个高举爱国旗帜赚大钱的中国商人。”
“一个精明到狡诈的大奸商,奸商还不够,简直是奸雄。这一回,岂不更证实了我升旗的这一英明判断?”
“何以见得?”
“稍安毋躁!”教授道,“且听我为你学说学说这位卢老兄三天来长考的过程,提高运价到30块,这块大蛋糕,想吃,恐不利,因此不敢。不吃,可惜。在别人会当作鸡肋而不知所措,在他,却终于长考出了一着在当前棋局下唯一可行唯一划算的正着。既然吃了不利,我便不吃。可是不吃可惜,所以我还得对这不利大加利用,连这个建议都不肯白白还给英国大班,我一转过背,把他给卖了个一干二净!川人管这一着叫什么?”
“开门捡元宝,不要白不要!”
“比这还刮底的,叫:将就你的骨头熬你的油。这一着,虽未吃着30块的蝇头小利,却一口吃下一个大吉大利。”
“怎么又大吉大利了?”
“我正在跟四大公司生死绞杀,对不?”
“啊。”
“我瞅准时机,向四大公司中掌着舵把子的英国人反咬一口,先在我对手四强联盟中撕下英国人那张神圣同盟的脸谱,同时,又在我的国人中装点我的爱国脸谱,这一回合下来,对我岂非大吉大利?”升旗道,“不信你去问问那触了霉头的英国大班,这回与卢作孚过招,哪个蚀了哪个赚了?”
“老师今天特别欢喜。”
“我能不欢喜么?我以我的知识与判断力之所及,准确无误地判定了这一个中国商人到底是何许人也,当然欢喜。判明此人不过是个以爱国赚大钱的商人,未来我国对中国要干的那桩大事一旦全面开干,在中国经济界便少了个劲敌。我能不欢喜?”升旗语速很快,却突然打住,“可是,田中君看我,是真欢喜的样子么?”
田仲摇头。田仲早就知道,在本国经济界,升旗太郎是一个无人可比的爱国者。早在学生时代,他就是唯一以经济学博士生毅然放弃学位、加入“黑龙会”,而以“浪人”身份远渡满洲的日本人。他对他的祖国的那份珍爱,他早就用他几十年如一日的生命加以证实,这一点,在本国经济界、军界与秘密间谍圈内,是无人置疑的。田仲知道,老师像珍爱他的故乡三河一样的珍爱满洲里,珍爱川江,像珍爱祖国的一个岛一样珍爱中国。田仲揣测,老师私下还对这个与日本一衣带水的国家一直存着一个心愿——希望在这个国家的经济界实业界一盘散沙的国人中淘到一粒金砂,找到一个与自己同样爱国家爱得胜过生命的人,找到一个无论人格与力量皆堪与自己匹敌的人,当日本对中国有事的那一天到来时,老师想尽平生之学,拉开架势,与这个中国人“好好下一盘棋”。可是,老师原本期待于卢作孚,这才在长达八年的岁月里,始终将卢作孚和他的民生公司作为自己的专攻课题,可是,老师越来越证实其判断——卢作孚不过就是一个精明过人的商人,老师怎么能欢喜得起来?田仲此时摇头,实在是替老师遗憾与惋惜。再看时,升旗已从书房门边消失,角落中,那台英文打字机又开始敲响。
“川江数百里航线,已为此‘垄断公司’的船队所把持,再过几年,这种排斥异己的进展,在长江上将扩张至更大的区域!而到所有的通商口岸,将不容英吉利、美利坚、日本的任何外轮插足!”霍蒂用英语读着新到的《航业周报》,读罢,抬起不无幽怨的眼睛,望着独立窗前的爱德华大班,嘀咕出一句,“这人给我们敲警钟了。我们只有精诚团结,才能共度难关啊!“立夏这一天,太阳早早的从下游峡口冒出头来,将太古公司会议室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