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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说:“今天,在宜昌民生分公司小楼上,我依旧这样说!”
郑丰成说:“你拿什么保证?”
“六天前我就当众说过,从现在起,由我亲自掌握运输计划的分配!”
郑丰成又问:“这就是你的保证?”
“六天前,我要各位先给我一个保证,在我运输的四十天来内,不允许任何人到我这里嚷着要提前运输,否则挪后装运。”
“你是说过,空口白话!”
卢作孚强调道:“我现在还是这话。现在还在我卢作孚说过的——四十来天之内,因此,请各位退下!”
郑丰成说:“再不听到你具体落实的运输计划分配,我绝不走。”
他身后,有人附和起哄。
卢作孚脸一沉,“李果果!”
李果果拿出当年峡区青年特务队武装检查日轮的气派,“是!”
卢作孚说:“记下这些人的名字,凡到我这里嚷着要提前运输者,一律挪后装运。”
郑丰成还要叫嚷,听得身后追随者纷纷出门,下楼,他自己也没了底气。
卢作孚缓和口气说:“你是兵工署的郑丰成先生吧?你急,作孚心头同样急。可是,心急吃不下这块热豆腐。再者说了,我看先生也是商场健将,商业,尚且讲机密,眼下这宜昌大撤退,已关乎中国人的军、国大政,作孚如何具体操作,未必一定要事先公诸于众,公诸于这人多耳杂的万千公众。”
郑丰成说:“卢次长,卢经理,卢先生,你怀疑我?”
“先生找作孚办交涉已经不止一回,无一回是为先生自己,所为的皆是国家与贵公司的设备、人员,先生想将其撤退回大后方,更是为了抗战,作孚有何理由,怀疑郑先生您?”
郑丰成听得这话,喉头竟被一股热流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卢作孚又说:“您只放心,您的人货,未来四十天内,完全有把握运出这片荒滩,至于怎么运,拿什么运,请全权交与卢作孚办理。”
郑丰成说:“好,我等着!”
李果果推拥着郑丰成退出,一边说着:“六天前,军统秦虎岗队长以身殉职,为的就是生擒暴日间谍。被秦队长拽住一同摔死的那个日谍,身后还潜伏着戴老板都想挖出的大间谍沙扬娜娜。连沙扬娜娜都赶到宜昌来了,郑先生您想,大撤退的具体实施,我们该不该小心再小心!”
郑丰成道:“领会得。领会得。”
李果果顿时来了谈兴,“那个骆队副还说,六天来,在宜日谍频频发报,据他侦测,就在12码头周围团转,其发报手法,正是沙扬娜娜惯用。”
郑丰成问:“六天前带头抢票抢上船的这群军汉,不走了?”
李果果说:“如今是船票塞到手头也不上船了!说是不生擒沙扬娜娜这日本娘们儿,日后九泉下,没脸见队长!”
郑丰成动容:“这才叫血性中国军汉!”
“所以我等也当配合着锄汉奸挖日谍……”
李果果送郑丰成等人退出后,卢作孚示意两个维持秩序的士兵把守大门。
见会议室再无闲杂人等,卢作孚重新回到先前的话题:“川江跑轮船的,无人不知一个常识——宜昌、重庆间上水至少需要四天,下水至少需要两天……”
“是啊。就这么条天造地设千里川江,船就这么大马力,任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众人应道。
卢作孚一笑,面向航运图,提起红笔,笔尖重新沿江而上……顾东盛、曲先生一直充满期盼又不无忧虑地望着卢作孚。此时只见红笔认准地图上“三斗坪”坐标,刀劈似的竖着划下一道急促的直线,再沿江而上至“万县”,画下另一道直线。
卢作孚画完两道直线,闪开身,让出全图。顾东盛、曲先生再看时,心头一动——虽只是轻描淡写画下的两道直线,却已将宜昌、重庆间的千里川江,连同先前沿江心画下的上水下水两个红箭头,裁为三截。顾东盛与曲先生对视一眼,证实对方也与自己一样从图上看出了新东西。接下来,所有与会者似都看出了异样——局面似乎已生出某种微妙的、关乎根本的幻变。
喧嚷的会场沉默下来。
卢作孚站在图旁壁角,看到众人反应,他再次走到航运图当中,举红笔将刚被两笔裁为三截的川江分别标上数码:宜昌至三斗坪江段标为“1”;
三斗坪至万县江段标为“2”;
万县至重庆江段标为“3”。
曲先生眼前一花。面前地图上卢作孚写下的“1”、“2”、“3”,竟与当年合川书院算学课黑板上写下的“1”、“2”、“3”成了叠影,重合在一处。曲先生喃喃地念叨着:“我早说过,我瑞山书院将来要出一个数学天才!”
顾东盛窥出其中奥妙,轻轻舒一口气。
众人似都屏住呼吸……寂静中,窗外传来苍劲的川江号子,越喊越响,是一队木船在闯滩。
卢作孚在每段航道上分别标上了上水与下水相对的两个箭头,共六个红色箭头,又将二十二条民字号轮船与两条法国旗轮船的纸制标记依吨位大小分类,重新编组为大吨位、中吨位、小吨位三个船队,分别投入图上分截开的三段江面,大吨位船队投放在最下游一段,中吨位船队投放在中游一段,小吨位船队投放在上游一段。
与会者,公司同仁,轮船上的船长、领江,船舶运输指挥部官员,都是行家,当下明白大半,不待卢作孚详细解说,众人一个个喜形于色。
顾东盛说:“一切布置停当,大规模装船抢运,作孚,是否从明日一早开始?”
卢作孚却答:“不。”
这些天,宜昌荒滩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卢作孚。对岸沉船上的两双眼睛也一样。
“六天一趟,就这点小打小闹,我不相信,卢作孚还能生出什么大智,四十天后会把这十几万吨货好几万人全从我眼前变戏法似的变走了!”沉船上,田仲道。
升旗说:“看上去,他蛮有把握。”
田仲道:“太静了,没一点动作,看不出来!”
“也许吧……将军欲以巧胜人,盘马弯弓故不发。只是……”
田仲见升旗望着下游峡口,知道升旗的心病,六天来,日日夜夜给军方、给W基地发报,可是,非但陆路水路不见动静,连天上,也再不见一架飞机。升旗最怕的事情正在发生——日本海陆空军,似乎全体一致把宜昌给忘却了。
是夜,田仲侧卧在驾驶舱口,右手放头下,枕着手枪。升旗背对着向大江的舷窗,盘膝闭目静养。田仲有一个被升旗称作“绝技”的本事,能在把身体摆平后三分钟内睡着,一睡就能睡足和平时期日本国厚生省为小学生制订的睡眠时间。又能在听到一丁点异响三秒钟内做出反应,比如本不该出现在周围的一声哪怕是很轻的脚步声。升旗夸田仲在江田岛练就的这本事道:“你的神经像一根自来水管,龙头一关,滴水不漏。龙头一开,汹涌澎湃!”
这天半夜,田仲翻身跃起,枪已在手。循声望去,却见升旗依旧盘膝而坐,只是早已面对对岸。田仲循声源望去,对岸传来轰鸣声,此前黑糊糊一片的荒滩,正对面12码头,突然亮起一盏灯,光柱在江面上划一个“一”字,直指这边沉船。像有程序控制似的,沿江上下,依次亮起一堆堆灯火。一时,江面上金蛇狂舞,烁亮一片。绵延不尽的长滩上,无数固有的与临时的码头,分为无数个作业区。军民人等,船、岸职工,力夫民工,成千上万,却随着那一声响,似听到总攻开始的信号枪,协同一致,搬运货物上船。木船号子声、搬运号子声、起重机声、轮船声,声声震耳,声源各异,却似一部和谐的交响曲。田仲看得瞠目结舌,望着升旗。升旗只老僧念咒似的一句:“他动手了。”
“世界大战都打到第二次了,人海战术,还敢用?”
升旗微微摇头,不知是对田仲所言不以为然,还是对卢作孚所为不以为然。
荒滩上,造船厂厂长边指挥手下将设备整理待运,边说:“陆地人马成千上万,卢作孚出手,好大气势。可是水上呢?”
“他新建码头,”工程师以职业的精确,一座座码头从上游向下游数去,“一,二,三……”
“少说多了五六座码头!”沉船舷窗前,田仲数完对岸码头,也就是说,卢作孚让他脚下宜昌这片荒滩的装卸吞吐量剧增到不分昼夜都可同时装卸六七条轮船。
“问题来了——这种时候,能平添无穷多的码头,可是,卢作孚哪里能平添这么多条轮船?”升旗要过望远镜,望着新建码头新设的起重机灯光中,一个灰扑扑的身影,周围的人全在大动,唯有这人影不动,田仲想到,升旗或许把这人影视作指挥若定的卢作孚了。
“六天来,我已将卢作孚的家底查实!宜昌以上,他确实就只动员起二十四个轮船,一个不多!”田仲说。
“六天一趟水……”
“四六二十四,平均一天,最多能有四个轮船到宜昌装货。”田仲道,“其中还包括像民生、民用这样的七十吨甚至更小的轮船。矮得连这囤船的边都够不上!木船就更用不上这样的码头了……”
“若无后招,卢作孚他绝不会这样干。”1938年10月30日,望着对岸不待天明便开始的大动态,升旗如是说。
“今天之内,要是不见足吨位、足数量的那么多个轮船靠上岸,这岸上所有的人海战术,绝不能支撑起这场大撤退。”困坐在打点好待运的设备堆前,望着码头上的卢作孚,造船厂工程师将手头计算尺“啪”地一声合上,揣回袋中。
卢作孚望着码头上正在用船载起重机吊装一只飞机翅膀的民元号轮船。这翅膀被吊上了紧靠民元轮的民主轮甲板上,与装船的另一只飞机翅膀,拼接成一架当中缺了机身的战斗机。宜昌此时最重的便是这类大型机件与机械,最缺的便是大型起重设备,民元轮上唯一的这台17吨起重机成了宜昌大撤退中码头装卸时每条船都想借重的宝贝。
探照灯光柱中,宝锭从机舱中探出头来,指了指甲板上的像模像样却不能起飞的“飞机”,张开双臂作飞鸟状,向囤船上卢作孚表示——它迟早能起飞。钻进机舱前,宝锭照老习惯向卢作孚喊了一句,码头上喧闹远胜往日,卢作孚听不清,但他知道宝锭喊的是几天后见之类的话。
田仲放下望远镜,在一份与卢作孚调度船舶时使用的航运图相同只是倍数小些的航运图上做下标记,道:“11月1日零点,民主轮装载机翼一对及疑似兵工厂制炮用无缝钢管出宜昌码头,上行。”
1938年11月3日黄昏,卢作孚忙里偷闲,望着被起重机高高吊向云端的没装翅膀的飞机,说:“它像只大鸟在天上飞,回家后,再装上两只翅膀,就能飞回宜昌,到下游峡口拦截暴日的轰炸机了!”他转过身对岸上与囤船上的装运人员说:“大家加紧!无论什么东西都在船到一点钟以前必须预备好!这仗要打下去,打它个十年八载,不能光靠我百万将士在前方——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还要飞机,要大炮,要现代工业、兵工业!还要靠交付在我们手头的这点儿老底子。先把飞机装到驳船上!”
众人与南昌飞机厂家技工合力将飞机装上驳船。卢作孚对囤船上人员说:“装好,立即检查,如果他们已准备完成,轮船到时就装他们的东西。”
南昌飞机厂技工凑过来问:“还有这么多配件,假定到时候……”
卢作孚头也不回,对囤船人员吩咐:“假定到一点钟他们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