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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消防斧将两船缆绳斩断。升旗想起卢作孚今天要主持“民文”、“民武”下水式。升旗随着围观的本地人走近船坞,原本就挤在人群中的田仲靠了过来。
“铁壳船身,用燃煤替代柴油作动力蒸汽动力,动力锅炉用报废船舶拆卸改造做成。民生机器厂创新设计的小火轮,长一百英尺,用四川柏木作船身、用植物油替代柴油作动力的试验,都取得了成功!”听得民生机器厂那个胸袋中老揣着计算尺的工程师讲话,升旗跟着在场者一同鼓掌。紧挨身边的田仲听得他脱口而出一句话。听口吻,是冷笑。内容,却是赞叹:“双赢!”
田仲一想就明白过来:“宜昌抢回来的中福煤矿大型机械运回北碚,卢作孚与之合建天府煤矿,这一来,派上了大用场!那大山中的煤,取之不尽,开采了来,往北川铁路小火车上一装,运到白庙子嘉陵江边,他民生的船,用之不竭!”
到场者一片欢叫声中,二人说的也是喝彩的话,尽管放开嗓门叫喊。
民文、民武两声汽笛响起,似唱和。从岸上都能看见,轮机舱中,光膀子的加煤工挥动大铲向锅炉内加煤,两轮似端午节赛龙舟似的争向上游朝天门驶去。
“仗一开打,柴油进口断绝,囤积的那点存货也管不了多久,东翁,我计划大量建造这样的以燃煤为动力的船舶,解决大后方的运输。”卢作孚对身边顾东盛说。
顾东盛说:“好计划,可是,民生现有的这点资本……”
“我建议公司将现有资本额一百万,增加到七百万!”卢作孚道。
“作孚果然大手笔!有了这个大规模增股计划,才能实施打造燃煤新船的大计划!”顾东盛说完这话,有意无意看一眼身后。身后,并排站着程股东、李股东,民生公司众股东。
“慢慢高兴去吧,作孚君。不过,这民文民武却是你民生机器总厂造出的最后两条烧煤船!”升旗道。当晚,他便令田仲向W发出密电,接下来的重庆大轰炸中,务必摧毁民生机器厂,至少摧毁其制造新船的能力。
谁也料想不到,卢作孚这一个令大后方运输起死回生的大手笔的创举,竟然一开始就令民生公司九死一生。
这天的民生公司大楼会议室中,卢作孚向众股东报告。当他说出“前日获各位批准的公司增股七百万计划,昨日立即有了强烈反应”之后,果然不出所料,众股东也立即有了强烈反应。
可是,顾东盛却看出卢作孚脸上全无喜色。
卢作孚说:“第一个来的,是中央信托局。”
李股东应道:“孔祥熙看上了咱民生公司!”
顾东盛审慎地问:“他孔家财团愿加入多少股份?”
卢作孚冷峻地说:“50%到60%。”
众股东愣了。
程股东惊道:“那不是要一口吞了咱民生么?”
卢作孚接着说:“第二个来的,是中国银行。”
顾东盛道:“他宋子文也看上了我们民生!他要加入多少股?”
卢作孚又答:“60%。”
顾东盛叹道:“中国商界最大的两只老虎,一前一后,向我民生扑来。作孚,我民生公司腹背受敌!”
程股东又说:“宜昌撤退,他们就想把我们民生所有的船收归国有。全靠卢先生双脚站定,稳如磐石。”
李股东忧心忡忡望着卢作孚说:“卢先生,这一回……”
卢作孚愣愣地站着,一言不发,怎么也没想到,孔宋出手这么快,下手这么狠。
“这一回,孔宋两家来势比上回要把我民生轮船收归国有来得更猛十倍,作孚……”是夜,散会后,会议室只剩下卢作孚与顾东盛,顾东盛说。
卢作孚站在窗前,小心地掀起厚厚的防空窗帘布一角,看外面——日本飞机正在夜袭山城。卢作孚回头,取过会议桌上纸笔,写下一张手令。顾东盛凑上前看清,觉得意外。卢作孚写的是:“重庆大轰炸,日机已多次实施夜袭,民生各轮上所居住的职工家属,限于日内迁移疏散到安全地带!总经理卢作孚。”
顾东盛叫道:“作孚,我以为你写的是如何应对孔、宋。”
卢作孚喊:“李果果!”
李果果入内,接过手令,他模样远不如从前精神。
卢作孚问:“果果病啦?”
李果果摇头。
卢作孚说:“没病就打起精神来!此令,今夜起开始执行,你要代表我亲自督促!”
李果果强打精神说:“是。”
李果果走后,卢作孚这才回到股东会留下的难题。“东翁,孔宋同时看中咱民生这块肥肉,一个要百分之五十到六十,另一个索性就要百分之六十。就算把咱民生百分之百股份全给出去,也不够他们两家分的。”
“让他们两家……”顾东盛将两拳相碰,作了个二强相争的动作,又马上摇头,“这种时候,不太可能吧?”
“完全不可能。”
李果果再次来到会议室,说:“中央信托局打来电话,立等回话。”李果果刚转过背,文静又跑进来,说:“中国银行打来电话,立等回话。”
“谢谢。我知道了。”卢作孚还是老习惯,哪怕是手下人向他报告事情,他也要说谢谢。说完,卢作孚却转过身去望着玻窗外,“容我想想。”
李果果与文静退向一边。文静把在心头憋了好多天的疑惑说了出来:“果果,宜昌大撤退,飞机贴着头皮扔炸弹你都没怕过,民生机器厂那天,还没扔炸弹,你怎么就……”
文静没把话说完,没说出“尿了”两个字,果果听得懂。果果却摇摇头不说话。自从民生机器厂那天后,果果变了个人。从前话有好多,如今话就有好少。
顾东盛担忧地说:“作孚打算如何回话。这增股计划,又是本公司自己造出来的。”
“麻烦就出在这上面!当时我要解决轮船无油大难题,没想到还有这两个陷阱!”
“陷下去可就是灭顶之灾!”
“躲也躲不过,拖也拖不过。”卢作孚叹道。
“若一拖再拖,不予答复,将越来越被动。”
卢作孚低声一叹。文静从贴着防空十字条的窗玻璃上看到卢作孚的眼睛,去年在宜昌,她无数次看到这双眼睛,那当中透露出的是自信。可是今夜,眼睛里却充满了困惑与烦躁。
“我怎么觉得自己又有点像民初被棹知事打进合川死牢。”卢作孚冲着窗外自语。大约是不想让身后的顾东盛等得太久,他回过头来,“那个夜晚,全得东翁率众搭救。”
“那一夜,说我救你,毋宁说是你写下万言书自救。”
“东翁这一说,我想起一个人。”卢作孚道。
文静发现当顾东盛董事长无意中说出“自救”二字后,卢作孚眉头打开了,他眼睛一亮,愁云密布的脑瓜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激活。
顾东盛问:“哪个人?”
“民生此次遭遇致使威胁不是因钱而起的么?此人正姓钱。”
“钱某人,做什么的?”
“管钱,开银行的。”卢作孚答。
“哪家银行?”
“民生做的什么实业?”
“交通。”
“此人开的银行就叫……”
“交通银行董事长钱新之!”顾东盛面露喜色,道:“作孚此时想到这个人,怕不是因为这个人,是因为这个人身后的那个人吧?”
卢作孚却忍着笑意,绷着脸反问:“哪个人?”
“宜昌大撤退,孔宋想将民生的船全部‘收归国有’,作孚通过交通部长张公权、政学系领袖张群找到一个人,终于搁平了。”顾东盛道。
“东翁说的这个人是——”卢作孚顺手提起会议桌上的记录用笔在记录本上写下一个字。
“中国战时的最高领袖,是他。不过,面对眼下民生遭遇的两个陷阱,他绝不会出手帮忙搁平。”顾东盛盯着卢作孚写下的字,说:“因为他自己也明白,当今中国绝非他一家之天下。”
文静不用上前看那记录本,就知道卢作孚刚写下的字是“蒋”。
“既然不是他,”卢作孚望着那个字,笑问,“那,东翁以为卢作孚想到的人还会是谁?”
顾东盛同样莫测高深地一笑,要过卢作孚手头的笔,在那个字下面另写下两个字。
“宋、孔?”卢作孚道,“莫非东翁的意思是,这一回,你我只好向这两位拱手交出民生公司?”
“非若是也!”顾东盛借合川举人的口头禅答道,“刚才你我既然说到当今中国绝非某一家之天下,我便顺手写下另几家。”
“东翁既说到当今中国是哪几家的天下,至少还有一家没写。”卢作孚绷着脸问道,“为何不写?”
“东盛不写,”顾东盛同样绷着脸,“因为这个人正是作孚方才想到的交通银行董事长钱新之背后的那个人。”
“哦?”
“唔!”
文静望着卢作孚与顾东盛像川剧戏台子上勾心斗角的两个对手一样大眼瞪着小眼,接下来,二人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文静一时想不清钱新之背后的那个人是哪个人,不过这没关系,文静至少看懂了,卢作孚已经找到了绕过横挡前路的“两个陷阱”的路径。文静在卢作孚眼睛中又看到了去年宜昌时看惯了的神情。文静本能地回头,望着身后的果果。文静听老年人说过,人跟人不同,花分几样红。到底怎么回事,同是大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有的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面临陷阱,身陷困境,会在瞬间激活深藏体内的凡人少有的胆量和智慧。有的人却恰恰相反,这么想时,文静突然冲一直像一根电线杆子似的戳在身后的果果冒出一句话:“果果,你要几时才活得转来!”
“作孚打算几时出手?”长长的会议桌前,顾东盛问。
“事不宜迟,人家那边还立等回话呢!”卢作孚转对文静,“告诉孔、宋两家,卢作孚今夜赶船上北碚,参加明天举行的中国科学社年会去了。回总公司后,立即给他们回话。”
“是。”文静道。
“果果,民用轮在千厮门靠着的吧?”
“这……我问一下。”
“不用问了,肯定在。通知民用,今夜我要上北碚。”说完,卢作孚已经拿起会议室电话,拨通了中国交通银行……
北碚文星湾小山上,那幢以杨森的字命名的中国西部科学院大楼“惠宇”落成没几年,依旧新崭崭的。今天,大楼前更是气象一新,挂了横幅,隔站树丛,依稀可以辨出是“中国科学社本年度年会”之类字样。北碚兼善中学和实用小学的学生们举着小三峡中采来的山花夹道欢迎。卢作孚在学生们身后,以主人家身份,笑望着来宾。任鸿隽、竺可桢……一一步入会场。随后走来的是王家辑和罗宗洛,二位科学家所在的中央研究院动植物研究所,今年一月才从广西阳朔内迁到北碚,进驻惠宇。得卢作孚与西部科学院的支持,应战时科研急需,原动植物研究所今已一分为二,发展成为动物研究所和植物研究所,仍由王、罗二位任所长。两位所长是自家人了,所以虽走在来宾队中,却与卢作孚同样以主人身份招呼着远道而来的同行们。此时,中国交通银行董事长钱新之来到身边:“卢先生,你要我请的嘉宾,我可是给你请到场了。”
“钱兄帮了我的忙,容作孚后谢。”其实,卢作孚早已看到,来宾队伍中,正与李四光、罗家伦一同说笑着走上前来的陈立夫。
这天黄昏,大会开幕式结束后,惠宇背后嘉陵江边一处幽静所在,卢作孚与陈立夫在一张竹桌旁对坐。两人同时端起盖碗茶,揭了碗盖,品一口。江边可见,有人拾鹅卵石。江上,有轮船正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