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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苦笑笑,说:“你这是抬高记者了。这几年地方上出些什么事,地方政府和相关部门格外沉得住气,盖子捂得铁紧,几个爱管闲事的记者自不量力,站出来说了几句真话,便被看成百姓的代言人。其实在媒体里讨饭吃的都知道,记者能量微乎其微,谁的皮毛都伤及不了,倒是引火烧身,下不了台的时候多。”乔不群说:“你明知会引火烧身,干吗不躲着点,还要往桃林这是非之地乱跑?这已是常识,黑社会组织一旦得到官方庇护,就变得黑里透红,谁也奈何不得,何况你一个文弱记者?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得秦淮河直笑,说:“还没这么严重。他们有官方背景,我有他们证据,只要藏在背后的官员不想丢官,他们就不敢轻易对我下手。在政府多年,你也清楚桃林官场,里面关系复杂,你想搞倒我,我想搞倒你,谁都不肯服输。他们都非常聪明,谁敢轻举妄动,稍不留意,露出软肋,就容易被对方击倒。”乔不群说:“怪不得耿日新那么在乎你,安排得如此周到。还有曹副书记,席上口口声声要你多宣传桃林,真有意思。”秦淮河说:“我才不会宣传他们呢。我见过太多这样的记者,天天给人写表扬稿,人家表面客客气气,心里并没把你当回事。有良知的记者就要敢于直面现实,写几篇能击中人家要害的文章,才不至于被人小瞧。”乔不群说:“这个看法我赞同,表扬稿只能是表扬稿,跟泡沫广告一样,易生易灭。我印象里有影响的大牌记者,好像没一个是写表扬稿写出来的。”
正说得投机,女老板上楼来,说是有人找。谁会找到这个地方来呢?两人正感纳闷,辛芳菲已出现在门口,笑道:“秦大记者真会享受,跑到这清静妙处做起神仙来了,害得我好找。”那表情和口气,仿佛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辛芳菲的鼻子真长,躲到这么个角落里,也被她嗅了出来。秦淮河说:“来来,一起喝两杯。”掉头要女老板重新沏壶茶上来。辛芳菲说:“免了吧,车子就在下面。秦大记者是文人,别的安排你也提不起兴趣,耿市长让我做向导,曹副书记亲自作陪,到下面几个风景点去转一趟。”又看看乔不群,说:“不群你也一起去走走,好好陪陪你这位老朋友。”
看来昨晚那个电话打得好,才又重获美人欢心。既可陪老朋友,又能与美人近距离接触,乔不群自然满口答应。秦淮河却说社里有事等他回去处理,不便久留,起身迈出包厢。辛芳菲追上去,又一番苦劝。无奈秦淮河不为所动,执意要走,也拿他没法。
等乔不群结过账,走出小茶楼,秦淮河已被辛芳菲请上小车。当然不是要下县,是辛芳菲左劝右劝,秦淮河才勉强答应坐她的车回省城。乔不群没上车,跟车里的秦淮河握过手,看着小车绝尘而去,才慢悠悠回了市政府。
第十章
秦淮河离开桃林后好长一段时间,乔不群还常会想起他在桃花流水说过的那些话。平时待在政府大院里,与外界没怎么接触,偶尔听人说起如今世界如何如何复杂,政府大院也并非净土块,某重要领导或实权人物跟某老板是铁哥们,跟某黑社会老大是拜把兄弟,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经秦淮河这么一说,就容不得你不信了。有时远远看见领导从车上下来,或与领导在楼道上不期而遇,乔不群就忍不住想,某黑社会组织后台说不定就是这位领导了,他的尾巴恐怕早已踩在秦淮河脚下。有时领导低着的头会突然向上仰起,似笑非笑地瞟你一眼,乔不群甚至异想天开,以为领导要向自己献媚讨好,恳求你到秦淮河那里说句好话,别把他的底细抖露出去,因为这大院里就你乔不群跟秦淮河关系虽硬。
这念头让乔不群既兴奋又紧张,这些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也有心虚之时。可下次再碰上领导,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似的。原来领导从来没真正看过你一眼,他们的目光总是那么虚幻缥缈,雾水样在你头顶一米左右的空中游移着,轻易不会降临到你脸上。乔不群难免有些泄气,都是你想象太丰富了,其实领导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有了这个发现,以后除上下班,乔不群再不敢随便在大楼或楼前坪里乱走,生怕碰上哪位领寻,又要自作多情。只有整天躲在副主任室里看报纸,或到郑国栋他们科员室去串串门,反正纪检监察室这个死角落,领导走错了门,也不会错到这里来,不容易碰着。实在太无聊,就清理清理抽屉和文件柜。办公桌是纪检监察室原有的,文件柜则是从研究室搬下来的,多年留下的书刊和杂物都胡乱塞在里面,一直没兴趣整理归类。
这天乔不群清出一个小本子,里面也没记着什么紧要事,无非一些会议记录,或领导吩咐写材料时提出的要点什么的。研究室不复存在,本子留着已没多大意思,乔不群扬扬手,扔往墙角纸篓。却扔得不太准,本子在纸篓边上一弹,掉到地上,手掌样摊开了。
走过去拾起本子,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条。打开一瞧,是个电话号码,旁边还写着一个马字。乔不群猛然想起,为州州读桃林小学求人迁户口,曾请教育局高处长和红星派出所长彭南山去夜来香娱乐城潇洒,与那个自称姓马的小姐聊了一个多小时,给过她一百元小费,她在小费打动下,写了这个电话号码。当时袋子里有张五十元的票子,谁知却掏出张百元大钞来,也不好意思再换回去,只得忍痛给了马小姐。没有这一痛,怕早将人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哪会至今仍耿耿于怀,连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电话号码还留着?
这么无声地自嘲着,乔不群一团纸条,扔进纸篓。回到桌旁,心里莫名地动了动,复又走回去,从纸篓里将纸团拿出来。也不知要这纸团干什么。是一百元钱换的号码扔了可惜,还是另有原因?乔不群将纸团发开,摊到桌上抚平,又打开抽屉,塞进名片盒里。
这天王怀信也在办公室,乔不群清理抽屉和文件柜时,他并不怎么在意,只顾端坐桌前,认真阅读省纪委最近出台的廉政建设纪律条例。可能是乔不群在地上走来走去,影响他领会省纪委精神,才留意起来。又见乔不群认真抚弄一张发黄的纸条,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宝贝,这么爱不释手的?”乔不群笑道:“我背着老婆在银行里存了一笔私房钱,担心记不住存折密码,专门写了个纸条。”王怀信信以为真的样子,说:“你不是养了情人,存些私房钱,好随便开支吧?”乔不群说:“还真被王主任道破了天机。时代潮流嘛,这年月没两个情人,可是挺没面子的。”王怀信笑道:“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赶上了好时代,想找情人找就是。”乔不群说:“王主任这可是最有魅力的年龄,加上夫妻关系渐趋稳定,小孩也已长大成人,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正是义无反顾找情人的好时机。”
“你说的也属实话。只是我这人海拔不够,财力欠缺,能力有限,哪个女人会喜欢?”王怀信故意叹口气,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说到存折密码,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写到条子上,不然失了盗怎么办?政府办公楼可是小偷们最乐于光顾的地方。”乔不群说:“没事的,只要不跟存折放一起,小偷拿走密码也没用。”王怀信说:“万一他拿到密码,又偷着你的存折呢?密码最好记在自己肚子里,任何人都盗不去。”乔不群说:“我这人就是记性差,连领导家里的门牌号码都记不住,哪记得密码?”
王怀信笑笑道:“领导又不是街上普通市民,都住在深宅大院里,哪有什么门牌号码?我看不是记性不记性的问题,得掌握科学方法。比如用一些具有特殊意义的数字做密码,就不容易忘记。”乔不群说:“那可使不得,听说有些人用自己生日或家里电话号码做存折密码,了解情况的小偷轻而易举就可破译出来。”
“当然不能用这种公开或半公开的号码。”王怀信狡黠地笑笑,用手掌挡住嘴角,做耳语状道,“最好用第一次跟情人发生故事的日子,或情人手机尾号什么的,反正小偷不可能知道你情人是谁,更不可能知道你跟情人之间的事情。”
乔不群笑望着王怀信,说:“王主任你蛮老到嘛,这是不是你的经验之谈?”王怀信摆摆手,否定道:“哪是什么经验之谈?除工作经验,别的什么经验我都没有。”乔不群继续问道:“情人一定又年轻又漂亮吧?”王怀信夸张地摇摇头,说:“没没没,哪像你们年轻人,没有情人过不了日子。”乔不群说:“你肯定有情人,给情人存钱的密码就是按你刚才说的方法设的。”王怀信说:“我本来是好心给你出主意,你倒怀疑起我有情人来了。”乔不群说:“有情人就有情人嘛,新颁纪律条例上又没明确规定机关干部不准找情人。”
刚好顾吾韦去厕所方便回来,从门外路过,见两人有说有笑的,泥住脚步听了两句,竟然在谈论什么情人,还扯到纪律条例上面去了,觉得有些不太像话。一回办公室,就掏过桌上话筒,拨了副主任室电话,要乔不群过去下。乔不群觉得有意思,两间办公室只一墙之隔,敲敲墙壁都能听见,打什么电话?
乔不群才进主任室,顾吾韦就将门关上,说:“刚才两位那么开心,在讨论什么重大问题?”乔不群说:“省廉政建设纪律条例不是刚下来吗?王主任学有心得,跟我讨论了两句。”顾吾韦说:“那怎么又扯到情人上面去了?”乔不群便知顾吾韦在门外盗听了两人的话,说:“那是结合工作实际,借题发挥,顺便开了几句玩笑。”顾吾韦说:“以后你少跟王怀信开这种无聊玩笑。”
现在的人在一起,有几个不开这种玩笑的?何况玩笑就是玩笑,无所谓无聊不无聊,有聊也就不属玩笑了。什么年代了?顾吾韦还操这份闲心。如今领导都很开明,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独独不会去管男女之事。即使是计划生育部门,也只管管生育,只要不生育,生育前出过什么事,谁都奈何不得。也就是说不管开花,只管结果,男女之间只要没结果,那花开得满山遍野,也犯不到哪条哪款上。
见乔不群不声,好像还听得进自己的教导,顾吾韦又说道:“王怀信就这点不好,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有情人,喜欢拐了弯子提示你。”乔不群稍感意外,可细想刚才王怀信那欲说还休的样子,还确实有这么个味道,于是问道:“别人有情人,最忌被人发觉,想方设法要藏着掖着,他干吗还要主动泄露天机呢?”顾吾韦怪笑道:“标榜自己呗,说明他有本事,有魅力。他不是还梦想着一天一妻制吗?”乔不群不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说:“有情人算有本事,有魅力,莫非没有情人,就成了无用之辈?”顾吾韦说:“王怀信这是不甘示弱嘛。现在的人就这样,有钱有势已没意思,还得有那么几个女人。”
这就怪了,王怀信真有情人,还怕人家不知道?有句话不是说,是驴是马,遛出来瞧瞧,将情人带到办公室来转一圈,大家一目了然,好省事的,何必这么煞费苦心,提示人家?乔不群觉得有些可疑,又问顾吾韦道:“我来纪检监察室时间不长,顾主任是这里的老领导了,王主任到底有没有情人?”顾吾韦笑得暖昧,悄声道:“乔主任你别说出去,这事我也是偶尔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