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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途-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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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宇寒不是三岁小孩,只要故事好,什么都会忘掉。对于成人来说,故事再好,也不可能好过人民币。乔不群想起袋里还有一个红包,忙掏出来,讨好地递给史宇寒,说:“昨天下午替老干处写了几个字,林处长他们请我吃饭,顺便在开餐费里弄了三百元出来,给我做润笔费。饭后又一起打了半夜扑克,所以回来得晚了。”

天大地大,没有人民币的威力大。史宇寒哪里还顾得上乔不群身上的香水味?捏开红包,抽出一张人民币,很内行地甩两甩,用指头弹几弹,又对着窗口照了照水印和金线,嘴上说:“你的字也能卖钱?那你还搞什么纪榆监察,干脆天天写字卖字算了。”

见敌我矛盾已成功转化为人民内部矛盾,乔不群嗓门也稍稍高了些:“你以为随便哪个的字都卖得了钱?还不是老干处要搞老年运动会,林处长知道我的字勉强过得眼,要我给他写标语和牌子,又同情我没人送红包,才以润笔费名义意思意思。”

史宇寒也是随便问问,并非怀疑这三百元钱来得不正当,乔不群会犯错误。乔不群也清楚,凭自己现在这熊样,想犯错误,还没这个福分呢。这世上可不是谁想犯错误就犯得上的,犯错误也得有条件有资本,不在其位,不犯其错嘛。能犯错误,会犯错误,那可都是些贵人能人强人高人狠人猛人,谁见过工人农民犯过错误?他们要犯就干脆犯罪,一犯就犯进号子里去,犯错误太不过瘾。

史宇寒收好钱,又问:“昨晚打你手机,一连打了好几次,怎么不接?”乔不群说:“你的电话是七点左右打的吧,当时几位正在喝酒,喝得鬼叫狼嚎,哪听得见手机响?我是后来玩牌玩得眼睛睁不开了,看时间才发现的。”又问了句:“是不是有事?”史宇寒说:“不是我有事,是咱们学校出了点事,韩校长跑来找你,想请你帮个忙。”

如今的乔不群纯粹闲人一个,上不与领导联系,下不与群众结合,手无寸权,也不知还能帮人什么忙。也就打个哈欠,说:“要我帮忙,韩校长不是担水找错了码头?”史宇寒说:“我看他并没找错码头。”乔不群说:“那你们学校出了什么事?”史宇寒说:“有人到市纪委举报学校领导私设小金库,乱发钱物,韩校长发了慌,来找你给他了难。”乔不群说:“人家举报到市纪委,又没举报到政府纪检监察室,我怎么给他了难?”史宇寒说:“市纪委和你们政府纪检监察室不是在一条线上吗?总比人家什么边没沾方便些吧?”乔不群说:“你的意思,要我去市纪委给你们说情通融?”史宇寒说:“不是我的意思,是人家韩校长的意思。不过这事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韩校长还会来找你的。”

乔不群不再多问,等韩校长来找自己再说。事情大,推掉就是;若不大,陪他去找找市纪委,也无妨。又想起史宇寒职称的事,那晚答应过她去找韩校长的,过后便忘到了脑后,史宇寒也不提及,至今还没兑现诺言,这不就有机会了么?乔不群说:“你的职称呢,进展如何?这段天天无事忙,也没来得及去找韩校长。”史宇寒说:“材料是报了上去,还没有下文。不过评职称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没个大半年定不了,我也就一直没催你。”乔不群说:“现在韩校长自己找上门来了,正好就汤下面,提提你的职称问题。”史宇寒说:“你能帮学校这个忙,我的职称问题还用你开口提吗?”

香水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吃过早餐,乔不群习惯性出门下楼,要上办公楼去,才想起是星期六,不用上班。反身缩进楼道,听见墙角有人说话,好像是王怀信的声音,也不知他昨晚手气怎样。反正回家也没事,乔不群重又走出楼道,往墙角迈去。

原来王怀信正蹲在自家煤屋前,在跟一个收破烂的老头说话。好像是王怀信乡下一个什么亲戚,以前来过几回,都是王怀信领进大院的,不然门卫看得那么紧,一个收破烂的乡下老头就是插了翅膀,也别想飞进来。两人前面堆着好几个酒瓶,有五粮液的,有酒鬼酒的,还有茅台酒的。老头正往麻袋里塞着酒瓶,赞叹道:“还是怀信有大出息。自盘古开天她以来,我们那一带也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大官,每次我一说起你,乡亲们都翘大拇指,连连称赞。”王怀信自谦地说:“您侄儿这也算不得什么出息,不过市府里的主任一个。”

王怀信这说词有些学问。他不说市政府,说市府,味道就不同了,老头肯定觉得挺不一般的。还有主任,也是个说不清楚的头衔。人家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是主任,国务院办公厅主任是主任,王怀信这监察室主任也是主任,虽然不过处级而已,还是科级性质的处级。可打死王怀信,也绝不会说自己这个主任属科级性质的处级。懂点官场的人就知道,乡下乡镇长也是科级,乡下人见乡镇长的机会多,这个科级也就不怎么神秘了。

大概是市府和主任这样的词儿镇住了老头,他说:“怀信都做到市府里的主任,还算不得什么出息,就不知怎么才算有出息了。我一个收废品的老头,只知你这些酒价格不低,都是几百元钱一瓶的,放在乡下,一瓶酒抵得我们大半年粮食,几瓶酒加在一起,可以娶一房好媳妇了。”王怀信低声笑道:“您老说得夸张了点。”老头说:“不是夸张,是实话。”王怀信说:“您这个侄儿没别的,就是还有几个朋友,朋友一拢来,当然得喝好点。”老头说:“那是那是,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我乡下老头没见过世面,一直想不明白,每次你拿出的酒瓶都是这么高级的,你哪有这么多工资买这些好酒?”

王怀信咬着老头耳朵,故作神秘道:“您老别出去跟人说,这些酒其实都是人家送的。市府领导工资并不像想象的高,这么贵的酒自己掏钱,谁掏得起?”老头眼珠都蹦出了眼眶,说:“城里人送礼都送得这么贵重?乡下人遇上红白喜事,送个十元二十元的礼,就是了不起的大礼了。”王怀信说:“城里当然不是乡下。”老头说:“这么重的礼你也敢收?”王怀信说:“人家找你办事,适当表示点意思,还能不收吗?”老头点头道:“是啊,办了事,收几瓶酒也完全应该。还是侄儿有能力,有手段,能办事,会办事。”

王怀信嘿嘿两声,说:“我在市府混的时间也不短了,不能给人办点事,不白混了?”老头说:“对对对,市府就是给人办事的,不然还叫什么市府?办事要劳神费力,人家送些好酒,也是人之常情嘛。过去听人论起好酒,说是买的不吃,吃的不买,还不大明白,今天算是开了眼界,懂得了这个道理。国家生产那么多好酒,看来就是方便人家办事的。想想看,不办事,买这么好的酒,放家里自己吃,肯定是败家子。开初见怀信经常吃这样的好酒,我还担心,以为你也是不争气的败家子呢。经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十二个心了。”王怀信说:“我是您老看着长大的,您对我知根知底,我会做这样的败家子吗?”

说话间,老头已将地上酒瓶全部装进麻袋,拿出索子,几下将袋口扎牢实。然后从身上摸出一个布包,小心打开,拿出几张皱巴巴的角票和元票,要给王怀信,说:“从你这里拿过好几次酒瓶了,你都不肯要钱,这次无论如何得让我表示表示。”王怀信忙拦住,说:“这就是您老的不对了。刚才还跟您说过,酒都是人家送的,我又没收过钱,怎么好意思赚您的钱?您收废品换点钱也不轻松。”

老头感激不尽,将票子放回布包,重新包好,摸索着塞到身上。王怀信又掏出几个美蓉王烟盒,递给老头说:“这烟也是人家送的,还剩不多几根,拿去抽吧。”老头颤着双手接住,说:“我不是前世修来的福,今世别说抽这么金贵的烟,怕是连看都没眼福看得到。”

王怀信提过麻袋,放到老头肩上,说:“谁怪咱们是老亲老戚呢?今后您老只要到我这里来,我没别的打发,这些空酒瓶和不成盒的香烟还是有些的。”老头说:“有侄儿在市府里面,我经常会来打扰你的。”

也许是怕门卫盘查,王怀信又陪着老头,朝大门方向走去。

望着王怀信和老头晃悠的背影,一直站在墙角处的乔不群,心里很不是滋味。开始还觉得王怀信有些滑稽,慢慢却觉得一点也不滑稽。王环信五十好几的人了,才混了个小小处级,又待在一个不咸不淡的地方,无实职,无实权,无实惠,在知情人眼里什么都不是,只好用这种拙劣方式,博取乡下老头的羡慕,以满足自己那点可怜兮兮的虚荣心。乔不群不免反躬自问,你现在还年轻,也就三十多岁,似乎一切还来得及,才不太容易体会得出王怀信心里的酸楚和无奈。再过二十年,也到了王怀信这个年龄,看着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都到了显位要位,自己却老是原地踏步,几十年如一日地缩在偏僻角落里,做着不中用的处级干部,该又会是个什么况味呢?

乔不群不敢多往下想,心里灰灰的,像城市那抹布一样的幽暗天空。

第十二章

无情无绪过了两天,转眼又到了星期一。上班来到纪检监察室,见主任室开着门,里面没人,乔不群就知道顾吾韦上了厕所。忙去自己办公室,拿出那片中华牌钥匙,悄悄溜进主任室,还回到桌上的文具盒里。这才嘘了口气,仿佛一切没发生过似的。

才出得主任室,郑国栋也上班来了,说:“那天参加张天师儿子婚礼,见了红包上乔主任写的字,张天师非常喜欢。”乔不群说:“若写上早日入会,他肯定更加喜欢。”郑国栋说:“我还真的口头传达了这四个字,乐得张无师哈哈大笑,说乔主任肯定是个有趣之人,这两天一定上门拜访。”

说笑着一起进了郑国栋办公室。郑国栋给乔不群挪过把椅子,说:“刚才我到院子后面的坪里去了,看到老年运动会的会标和牌子,写得挺不错的,就知道是你的大手笔。一问林处长,他说除了乔主任,政府办里还有谁写得出这笔字?”乔不群说:“谢谢表扬!”郑国栋说:“不是我表扬,老干们也都表扬那字好。”

乔不群弯腰正要落座,见郑国栋办公桌玻璃台板下面压着一幅字,是自己用报纸写的那四句禅诗,说:“你还真放在这里,出我的丑?”去掀台板,要把字抽出来。郑国栋不让,死死按若台板,说:“我没事时要临摹的,你拿走了,我还临摹什么?”

也许是郑国栋欣赏自己的字,乔不群高兴,有心另给他好好写一幅,说:“这是随便用报纸写的,不成体统,你这么高看,我心里有愧。”服务过领导的人有—个特点,就是耳朵特别管事,郑国栋听得出乔不群话后意思,说:“乔主任想心里无愧,也好办,我柜子里有现成的宣纸,你给我另写一幅,不就得了?”

郑国栋又没练书法,柜子里放些宣纸干什么?乔不群就知道他是早做了准备的。郑国栋打开柜子,拿出一捆上好的宣纸,揭一张出来,铺到桌上,又取过笔墨,等着乔不群就范。乔不群接笔于手,说:“还写这四句禅诗?”郑国栋说:“还是这四句话好,符合咱们纪检监察室实际情况。”

老张和老赵也去老年运动会上凑过热闹回来,见乔不群准备写字,也过来看稀奇。乔不群运运神,然后落墨于纸,一气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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