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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可笑,怎么能不笑——”
“——”
“哎,罢了,罢了。这都是命吧。”
“什么?”
“我黄鹤一生依靠操纵人心阴暗面而活。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
“师父,您怎么了?”
丹翁变成高跪的姿势。
“我不是说了,这是命!父亲剌死儿子也是命……”
“父亲刺死儿子?”
“啊,正是。”
黄鹤手按腹部,望向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白龙。
“我说过了。我和蜀地杨玄琰之妻,生下一个女孩,那是玉环——”
“——”
“此事我曾向高力士说过。不过,还有一件事,没告诉高力士,也没告诉你们。不,我曾对高力士透露了一点——”
“您是说,杨玄琰之妻生下玉环之后,又生下一个孩子那事?”
丹翁问。
“没错……”
黄鹤喃喃低语。
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沉默。
沉默中,传出黄鹤的声音。
“白龙啊。你正是我的儿子。”
“什……”
“你正是继玉环之后,杨玄琰之妻为我所生的儿子。”
“——”
“正因为如此,我才把胡国所有的秘法、秘术全都传授给了你。也正因如此,你才会和我一样,有一对带着绿色的眼眸……”
“杨、杨玉环,是我的,姐姐……”
“是的。”
此时——野兽般嚎叫的声音传来。
那是白龙口中怒泄而出的声音。
他的牙齿嘎嘎作响,嘴角冒着血沫,大声嚎哭。
白龙左右甩头。
血水、泪水纷飞四散。
随后,支起双膝双手,按住腹部,站了起来。
嚎哭无从抑制。
扭曲身子也不能稍减。
那股身不由己的情感,正猛烈磨压着白龙的内心和肉体。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血沫四溅中,白龙问道。
“说出来,怕你会对她萌生手足之情吧。我暗想,如果你对她产生姐弟之情,我就不好使唤玉环了……”
“可、可是,玉环是父亲、是父亲的女儿不是吗?”
白龙努力挤出声音说。
他伸手握住短剑,用力将剑拔了出来。
鲜血进涌喷洒。
“正因为是亲生女儿,才会拿她来毁灭大唐王朝——”
“您根本不是人!”
“一点没错,我不是人!我是个为了吞食黑暗人心而活的妖物。我是个连自己的黑暗之心都要吞食的非人……”
“没想到、没想到……”
抛掉短剑后,白龙依然站立着。他将右手插入腹部伤口。
插不进去。
他以左手手指插入,撕裂肌肉,唰一声地活生生扯开了伤口。
再以右手插人。
“好痛、好苦……”
“好痛、好苦呐……”
白龙依然挺立着。
右手从腹中拉出某物。
原来是他的肠子。
“比这种痛还要痛。比这种苦还要苦呐!”
“白龙啊,你先走……”黄鹤温柔地说道。
“我随后就来……”
黄鹤起身,走近白龙跟前。
“白龙啊。”
黄鹤抱起白龙身子。
“若你要等,别忘了要在地狱等我。”
黄鹤在白龙耳畔嗫嚅低语。
“知道了……”
点头同意的白龙,嘴唇仿佛浮现一抹微笑。
“丽、丽香……”白龙说。
“你恢复自由了。虽然我抚育你,把你当仆人使唤,但从今以后,你就是自由之身了——”
“白龙大师……”丽香说道。
白龙又望向空海。
“空、空海……”
“是。”
“承蒙您的款待……”
“——”
“真是一场盛宴……”
说毕,白龙抬头仰望夜空。
眼睛直视天际。
月亮高高挂在天空。
不知白龙是否看到了那月亮?他仰天凝视,终于停止了呼吸,瘫卧在地。
“白龙大师……”
丽香趋向前去。
呵呵……
哈哈……
喀。
喀。
喀。
黄鹤再度发出低沉笑声。
笑声很是干涩,听起来不像在笑。
杨玉环还继续在舞蹈。
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知或不知呢?她在月光中抬起白净纤指,仿佛搅拌月光一般,摩娑着夜空。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杨玉环用细弱得有如即将消失的声音唱着歌。
李白的《清平调词》。
空海注视着杨玉环。
她的眼中闪现着泪光。
原来杨玉环一边哭一边起舞。
此时,空海心念一闪。
“贵妃殿下!”
空海出声唤道。
空海开口之时,杨玉环已经行动了。
她踩踏着舞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欺近黄鹤身边。
碰!冲撞了上去。
“贵妃殿下!”
空海起身时,杨玉环又从黄鹤身上离开了。
黄鹤胸前,冒现一截刀柄。
是刚才白龙抛掉的那把短刀。
〔九〕
黄鹤站立在原地。
站立不动,视线则移向自己胸口冒出的那把短刀。
随后,黄鹤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杨玉环。
杨玉环的脸庞,即使在月光之下,也看得出苍白异常。
涂抹胭脂的红唇,微微抖动着。
“玉环,你……”
黄鹤似乎想问她什么。
然而,却没说出来。
不用问,黄鹤似乎已经理解了一切。
“原来如此……”
黄鹤低声自语。
然后,又低头注视插在胸口的短刀。
“的确应该如此,的确应该如此……”
他微微颤动着下巴,点头说道:“恐怕也只能这样了。”
黄鹤再度望向玉环。
“对不住啊……”黄鹤说道:“我把你当成自己的道具,还杀害了许多人。这也算是我的报应……”
黄鹤上半身剧烈摇晃了一下。
玉莲正想奔过去扶他一把,“不必了。”黄鹤举起左手制止玉莲。
他望着贵妃。
“在马嵬驿,我真的想尽办法要救你。不过,还是无法如愿……”
黄鹤咳了好几下。鲜血自唇角流出。
“原谅我……”黄鹤用沙哑的声音说。
他在哭。
黄鹤眼中流出晶莹的泪水,濡湿了眼眶四周的皱纹,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请原谅这个父亲……”
那声音已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
“真可怜,真是悲哀呐。最后,难道已经没有我能为你做的事了吗?”
黄鹤上半身又剧烈摇晃起来。
他用枯瘦如柴的双脚尽力支撑着,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有,还有一件事……”黄鹤喃喃自语。
视线移至地上人间。
唇角微微上扬,黄鹤好像笑了。
“喔,皇上,你也来迎接我了吗……”
黄鹤一凝望着虚空,一边说道:“啊,高力士大人,真是令人怀念呐。我马上就要到您那边……”
黄鹤的双眼望向逸势。
“晁衡大人,我这一生虽然有如禽兽,不过,这样的一生,也很有趣……”
然后,目光转到白乐天身上。
“李白大人也来到了吗?真是羡慕您啊。拥有如此绚烂的才华,尽情挥洒在人间,然后大醉走向阴间。您明明喝醉酒了,还想要伸手捞月,而自船上落水而死……”
黄鹤低声笑道:“李白大人,您是故意的吧。那时,您早就写好适合醉仙之死的诗句了吧。那首诗的结尾,真的、真的太好了。”
黄鹤的眼睛,又望向空海。
“这不是不空大师吗……”
黄鹤嘴角汩汩流出鲜血。
他用既哭且笑、非常哀伤的眼神,望向空海。
“一场梦……”
他以微弱的声音,如此喃喃自语。
“我的一生,实在像是一场幻梦……”
黄鹤的头向后仰,又倒向前。
“这场梦,就以这种方式结束吧……”
黄鹤双手握住自己胸口的刀柄,用力拔了出来。
插入短刀之处,喷出惊人的血量。
黄鹤望向杨玉环,“总不能让你背负弑父的罪名吧。”他以十分慈爱的眼神笑着说道。
紧握短刀的双手,将刀架在喉咙左侧,“再会了。”一刀刺入,再将刀刃往右拉。
拉完时,黄鹤也仰卧在地了。
叠躺在白龙身上,气绝身亡。
有人发出野兽般的呻吟。
是杨玉环。
她正在恸哭。
众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杨玉环的哭声回荡在静空之中。
结界之外,不停骚动的狗头牛尸等各种咒物,也早已停止动作。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杨玉环的恸哭声。
空海漫慢走近杨玉环身边,将手温柔地搁在她的肩上。
“您,其实早就清醒过来了,是吧?”
“是的……”
杨玉环一边哭泣一边点头。
“十二年前回到长安之后,我便醒过来了……”
“您却依旧装出发疯的模样?”
“因为发疯比较快乐……”杨玉环说。
这时——
“死了……”
有人在喃喃低语。
是橘逸势。
“都死了……”
逸势步履蹒跚地往前跨步,站到空海眼前。
“空海啊……”
逸势满脸悲戚地望着空海。
“难道你也无法帮忙?”
他一把抓住空海的衣襟。
“难道不能让死去的人再度活过来——”
空海无言地摇头。
“怎么会没办法……”
逸势猛烈摇动空海的胸口。
“你让白龙活过来,让黄鹤活过来,让大猴活过来,子英活过来。空海,你总要想想,想想办法啊——”
“我办不到。”空海回答。
“你说什么?你是个厉害无比的家伙,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你不要撒谎!”
“逸势,很抱歉。此事我真的无能为力。”
“佛法呢?你说的密法呢?”
逸势高声大叫。
“为什么办不到?”
“对不起,逸势。我无能为力。无论任何人,用任何方法,都不能让死者复活。”
“笨蛋!”逸势叫道。
“空海先生——”
玉莲望着空海。
空海以哀伤的眼神回望玉莲。
“玉莲姐……”
空海垂头丧气地喃喃自语。
杨玉环一步、二步,走向黄鹤遗体,跪在一旁。
此时,杨玉环已停止哀嚎恸哭。
她搂住黄鹤及白龙的遗体,这时,又以压抑的声音哭了起来。
空海跪在杨玉环身旁,扶起她那瘦弱的弯背。
“请原谅我。我什么也帮不上忙……”
空海只能搂住眼前这位瘦弱老迈的老妇身躯。
“我只是个无力的沙门……”
空海也哭了。
“如果我没举行这场宴会,或许——”
打断空海的话语一般,杨玉环猛摇头。
“不!”说毕,杨玉环扭动身子,再度摇头:“不、不!”
杨玉环转身望着空海。
“这能恨谁呢?究竟能恨谁呢?”杨玉环说道:“假如没有这场宴会,假如大家没来到华清宫,我们往后……”
说到这里,杨玉环几乎说不下去了。
“这世间,有什么可以恢复原状的?已经消逝了的东西,究竟有什么是可以重新来过的?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
话语转为呜咽。
再也说不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杨玉环的呜咽声慢慢沉寂下来。
她温柔地摆脱空海的胳臂,慢慢站起身子来。
抬头仰视月空。
再望向四周缭乱盛开的牡丹花。
天衣。
麟凤。
葛巾紫。
青龙卧池。
白玉宝。
红云香。
白、绿、紫、黄、红、黑,缤纷多彩的牡丹花,在月光下摇曳生姿。
“荔枝真是好吃。”
杨玉环缓缓作揖致意。
“多么好的一场盛宴啊。”
杨玉环的眼眸望向丹翁。
“既然还能再度目睹此一人间别离,我已了无遗憾了……”
先前,黄鹤一直握着的短刀,此时到了杨玉环双手之上。
杨玉环动手了。
短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