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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道路非常明亮。
“喂,空海。”逸势的声音,不知是否太兴奋,略带颤抖,“你当真要挖墓吗?”
“当真。”
空海满不在乎地答道。
空海身旁的白乐天,其紧张程度更在逸势之上。
白乐天——白居易,身为一名官吏,秘书省的官吏。
这官吏,竟准备去挖掘贵妃的坟墓。
若被发现,可是要斩首的。
白乐天之所以跟来,是因为听了空海一席话,产生某种禁不住的好奇。
刘云樵宅邸妖怪的事。
徐文强棉田里的暗夜怪声。
而且,两者之间似乎有某种关联。
刘云樵宅邸的妖猫,预言德宗皇帝的死期;徐文强棉田里的怪声,则预言太子李诵病倒之日。
而且,两个预言果真都灵验了。
另外,据说被妖猫附身的刘云樵妻子,口中一边念唱着《清平调词》,一边起弄着和杨贵妃相似的舞曲。
“这是绢布哟。我要用这绢布把你勒死。绢布很牢固的。”
妻子对丈夫刘云樵说出这样的话。
“你该不会说,日后一定会把我挖掘出来,却把我埋在土里几十年也不理我吧!”
隐藏在这些事里的秘密。
《清平调词》和舞蹈。
以绢布勒住脖子。
女人好像被埋了起来。
不管哪件事,和杨贵妃都有关系。
两人都对以上这些疑问,充满好奇心。
但不知白乐天是否惟恐那种好奇心,会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垂涎三尺,因而特地绷紧脸,不露声色。
尽管如此,白乐天这男人,对于这种事——深夜盗挖佳人坟墓的行为,在内心深处,却好像很感兴趣。
白乐天想参与这次行动的另一个理由,在于空海的存在。
对于这个倭国留学僧,白乐天有种奇妙的兴趣。好像让磁场给吸引住,情不自禁就接受空海的邀约了。
不过,他知道自己身为官吏的立场。虽说出于好奇心,他也很清楚,今晚所要做的,将是多么无法无天的大事。两种心思持续在心中翻搅,以致白乐天内心充满紧张。
“现在我已经知道你到马嵬驿察看贵妃坟墓的目的了,可是,真的有必要非这样做不可吗?”逸势问。
“虽然并无必要非这样不可——”空海答道,“但事情到此地步,也就不做不可了。”
空海说这话时,三人刚好来到贵妃坟墓的山丘之前。
〔五〕
从下往上看,夜空中,风吹得槐树枝叶沙沙作响。
“嗯嗯——”
逸势忍不住出声。
“害怕吗?逸势——”
空海以倭语问道。
“不怕。”逸势带点怒意回答,“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喂,你们说的是倭语呀。”
逸势刚说毕,登山口附近一棵槐树下,跑出一名汉子来。
接着,后方又出现两个。
三名汉子挡在空海三人面前。
他们的身手看来颇为矫捷。
每人腰间都挂着一把剑。
看上去不像士兵,也不像衙役。
倒像是聚集在酒楼的无赖、流氓之类。
“你是西明寺的空海,你是橘逸势吧?”其中一人瞪着空海和逸势说道。那人望着空海一行手中的铁锹,“拿锹,想干什么?难不成要盗墓吗?”
“还有一个。这家伙怎么看都像是唐人——”
另一人如此说,还往地面啐了一口痰。
“有何贵事呢?”
空海毫不畏惧地以流利唐语问道。
“想给你们一点苦头吃呀!”
其中一人拔出腰剑。另外两人也相继拔了出来。
钢刃映像月光,发出冷冽的亮光。
逸势忍住冲口而出的话,拔出腰间短刀。
这是他从倭国带来,一直随身携带的武器。
“不想活了吗?你竟敢亮家伙。给我安分点!断根手断只脚也就算啦,要不,连命都会不保!”
“这些人是玩真的。小心点!逸势。”空海说。
“你们想对我家主人怎样呢?”
汉子后方传来另一个声音。
汉子们吓得往后一退。
“谁?!”
一个巨大的人影,从天而降般挡住月光。
站在汉子们后方的,是个令人心惊的彪形大汉。
“大猴!”
逸势大叫。
出现的这人,正是将蓬发随意往后一束,理应人在长安的大猴。
“空海先生,可以干掉这些家伙吗?”大猴问。
“可以,不过,给我留下一个问话的活口。”
空海话才说完,大猴立刻朝最近的一人冲过去。
那人惊慌举剑往大猴砍过去,大猴伸出右手顶住。
铿!
一声金石交碰声响起。
大猴右手握着石头挡住剑。并以左手抓住对手右腕,再用右手中的石头,猛朝那人脸颊狠命殴击。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跌落在大猴脚边。
大猴左手则已接抓住那人手中的剑。
“你、你……”
剩下的两人,瞪着大猴,摆好架势,围绕大猴伺机而动。
“接着谁要上来呢?”
大猴气都不喘一下,对着两人叫道。
“若不上来,就由我来挑啰。”
大猴刚跨出脚步,两人仿如受到引诱一般,从左右两方扑袭过来。
大猴毫不费力地把石头咻一声,砸向右方的汉子。
比常人拳头还大上一圈的石头,砸落对手的剑,直接击中那汉子的脸。
声音响处,汉子应声倒地。
大猴再以手中的剑,架开另一名对手砍过来的剑。明明看起来不很用力,被顶架的剑却猛然飞向一旁,那汉子的身体踉跄了一下。
大猴趁机伸出左手,握住他的脖子。
汉子双手抓住大猴左手,使尽气力,却是怎么也无法扯下大猴那只手。
“不坏嘛,看来可以问话的人,应该就是你了。”
这时,汉子陷入双脚几乎悬空而起、只有脚趾险险触地的困境。他看似无法呼吸,脸庞立刻红涨起来,双眼几乎就要凸出来了。
大猴把汉子双脚放在地上,手稍稍放松,那汉子连忙大口猛呼吸。
“真亏了你,大猴。”空海说。
“大猴,你好厉害!”
逸势宛如是自己在打斗一般,喘着气赞叹叫道。
“你们认识吗?”
白乐天松了一口气说。
“他叫大猴。等一下再介绍。这件事,大猴帮了许多忙。”
“持械相斗这种事,我完全不在行。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乐天低头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汉子。
一个下巴已被砸碎,一个是整个鼻子塌了下去,前排牙齿近半都已断落。
“这两个家伙,应该不会马上醒过来。”
大猴说。
“大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空海问。
“两天前近中午时分,就是空海先生离开长安那天。我又跑到那道士家门前守着,这群人正好进入道士家中——”
“喔……”
“如您所见,是一群可疑的家伙。其实我很想潜入道士家中,偷听这些家伙的谈话。”
“潜进去了没有?”
“没有。因为空海先生交代不要靠近那屋子,只要远远观看就好了。”
“还好。”
“不久,这些家伙出来了,一副荷包满满的模样。我想其中必有缘故,于是尾随他们。”
大猴好像要说给被他捏住脖子的家伙听一般。
“结果,不出所料,这些家伙跑到平康坊一家叫‘妙药’的酒楼去了。想想也知道,银子一入怀,不是吃喝,就是女人。”
“然后呢?”
“我假装糊涂坐上这些家伙背后的椅子,偷听谈话。果然听到他们提起空海先生的名字。”
依照大猴的说法,这三个家伙,一边喝酒一边交换着如下的对话:
“所以说,只要追随西明寺那两个倭国人之后,到马嵬驿就可以了吗?”
“听说是一个叫空海的和尚,另一个是叫橘逸势的儒生。”
“话说回来,那两个倭国人为何要跑到马嵬驿呢?”
“哪知道那么多?总之,这跟我们受托之事无关。那家伙若想对贵妃的坟墓不轨,就砍断他一只手!”
“还有,视状况而定,杀掉也无妨。”
“喔。不过,所谓不轨是指什么呢?”
“盗墓!”
“盗墓?那儿埋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没有啦。就算埋了,也老早被挖走了。”
如此这般,大猴才晓得这些家伙想加害空海。
“其实,我那时也可以当场修理他们一顿,再逼问详情,但不清楚修理完之后该如何处置。只好决定先尾随这些家伙,紧要关头再跳出来。于是就自作主张跟随到马嵬驿——”
就这样来了——大猴如此说明。
这些家伙和大猴抵达马嵬驿,是今天傍晚的事。
大猴得知空海三人打算投宿当地客栈,继而探听,又得知他们悄悄向人借用铁锹。看样子,是打算夜深人静时溜出客栈,要去“盗墓”。
既然如此,就抢在那群家伙之前,先一步在此等候空海一行人到来。
“为何不早点通知我们呢?”
逸势问大猴。
“这么一来,空海先生就不会去盗墓,这群家伙也不会袭击空海先生。如此也就抓不到这些家伙,问不出口供了。”
“——”
“再说,千钧一发之际,我冲了出来,才显得出价值呀!”
“咦,你还有脸这样说?托你的福,我差点被一刀砍下去。”
逸势作势微怒说。
“算了,逸势。总之,多亏大猴,我们才能平安无事。何不先来询问这汉子,为何要来袭击我们?”空海说。
“喂,听到没有?快回答啊!”
大猴的手指使劲捏住那汉子的咽喉和下颚。下颚骨头发出咯吱咯吱响声。汉子嘴巴微张,似乎想用力呼吸,空气却明显进不了肺部。
“你那样子,他想讲也讲不出来。放松一下吧。”
听到空海如此说,大猴稍微放松手指力量,顿时,汉子忘我地拼命吸气。
“快说!”
大猴喊道。
“是、是人家委托的……”
“谁?”
问话的是空海。
“女、女人。”
“女人?”
“住在那屋子的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好像混有胡人的血统。”
“是不是叫丽香?”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没听人讲。”
“怎么会认识那女人?”
“因、因为猫。”
“猫?”
“我们一伙因为没钱,正在酒楼前徘徊时,忽然来了一只黑猫。”
“唔……”
“那只猫,叼着装酒的葫芦过来。把酒放在我们跟前——”
“喝吧!猫这样说。”
“我们吓了一大跳。猫怎么会说人话呢?其中一人拿起葫芦旋开一看,里头满满都是酒。”
于是,汉子们在猫眼前把酒喝了个精光。
喝完后,那只猫问道:“想不想多喝一些呢?”
“当然想啊!”
汉子们说毕,猫回答:“不再给酒了,就给银子吧!有个可赚钱的工作。若真想喝酒,拿到报酬后再去买酒。”
“因此,那只猫就教我们如何去到那屋子。说完正事,猫一溜烟不见了。于是我们依照那只猫所指示,找到了那屋子。所以才——”
“就在那屋子里见到那女人?”空海问。
“是、是的。”
“那女人说了些什么?”
“就是您方才听到那些。那女人说,西明寺的空海和橘逸势,正在前往马嵬驿的路上,可能会对杨贵妃的坟墓不利,一发现状况就给他们一点教训。”
就算断手断脚也无妨。让他们放明白些——
“明白些什么?”
“总之,她说,让你们明白杨贵妃的事少插手为妙……”
“她是不是也说,视状况就算要对方的命也可以?”
逸势追问,汉子点头。
那汉子好像还有什么话要对逸势说,空海却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