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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是也说,视状况就算要对方的命也可以?”
逸势追问,汉子点头。
那汉子好像还有什么话要对逸势说,空海却先开口了。
“在那屋子里,只见到那女人吗?”
“是的。”
“没有其他人?”
“没有。”
“有其他人在屋内的迹象吗?”
“不像独自过活。我们进去的是很普通的房间,不过里头的房间却有些奇怪。”
“怎么个怪法?”
“因为我急着方便,随意抓了个方向,就往里头乱闯,问那女人茅厕是不是往这边走时,那女人慌忙追过来,说不是——”
“然后呢?”
“那时,我瞄到里头的房间。房内有个香炉般的东西,布置得像是胡人的祭坛。”
“喔?”
“还有个巨大无比的俑。”
“俑?!”
“是,正是俑。”
所谓“俑”,就是木偶。
也有以陶土——也就是泥——烧制捏塑而成。替代殉死者,与王侯公卿或皇帝的尸体,一起埋葬在坟墓里。
“是个巨大无比的陶俑。比我们还要高大许多。那是个兵俑,因为穿着战袍。”
汉子不太流畅地说出这些话。
大猴的手指一直用力扼按他的喉头和下颚,以致他只能边喘边说。
每逢那汉子支吾其词,大猴立刻使力加压。
汉子也就不得不再继续说下去。
整个讯问过程都是这样。
空海接着又询问了一阵子,汉子嘴里却已经吐露不出更新的事情来了。
“可以了,大猴,把他放开。”空海说。
“可以了吗?与其事后留下一堆麻烦,不如就把这三个家伙给埋在这里?”
大猴直截了当地说。
汉子一听,立刻发出含混不清的哀鸣。
“不,不用了。”
空海摇摇头,对汉子说:
“你听好。你们都被那女人骗了。其实我们是奉皇上密旨而来。方才听了你的一番话,感觉很有趣。因此,我就不追究了。今晚的事,千万别对别人提起。更何况,我们根本什么也没做。只是偶然在这里碰上你而已。你若要提今晚的事,也只能说,我们什么都没做。知道吗?”
“知、知道了。”
汉子结结巴巴应声。
空海以眼神示意,大猴终于松开手。
汉子慌忙拾起掉落的剑,踢了倒在地上的同伙各一脚。
另外两名汉子,这才总算苏醒过来。
虽然脸上挂了重彩,手脚幸而无恙。
汉子们一边呻吟一边爬起来。
三个人动作缓慢、狼狈地离开此地。
“那么——”空海低声说道,“我们继续我们的工作吧!”
说毕,看了白乐天一眼。
“如何呢?白兄。若是改变心意,现在回去也无妨,或者在这里等我们也可以。不过,若心意未改,那就一同前往吧。”
“当然一同前往。既然来到此地,岂有回头的道理。只是,稍后可否请将详情说给我听呢?”
白乐天脸上稍稍泛红地说道。
“当然可以。白兄,能说的事一定都说给你听。”空海说。
〔六〕
点上灯火了。
持着熊熊火把的大猴走在前头,一行人开始在槐树林子里攀爬。
槐树新芽的香味溶解在夜气之中,每次呼吸,就是一阵扑鼻芳香。
虽然看得见隐藏树林间的月亮,但一走进林子,若没有灯火还是举步维艰。
这才点燃了事前准备好的火把。
大猴后面是空海,接着是逸势,最后才是白乐天。
“喂,空海。”
逸势从后方向空海搭话。
“怎么了?”
“照这样继续走下去,我总觉得,好像陷入一个深渊,感觉愈走愈深。”
“没错。已经陷进去了。”空海说。
“去你的。空海,我可不是为了想听你说这种话才这样说的。我想听你对我说:没那回事,不必担心。”
逸势这番话,让空海开心地笑了出来。
“我实在很羡慕你的个性。”
逸势以铁锹当拐杖往上爬。
走在前头的大猴,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
空海喊道。
“蟾蜍……”
大猴身子闪到一旁。
空海站到他身边。
确实是蟾蜍。
倾圮的梯道上,有只用后肢直立的蟾蜍,睁着暴突的双眼,瞪视着空海一行人。
这只蟾蜍,在大猴手中火把映照下,看得出满身疙瘩,以及浮现斑点的黄色腹部。
红色火焰,将其腹部和背部映照得晶晶亮亮。
而且,那蟾蜍,一副出征士兵般的打扮。
头戴一顶小钢盔,身披铠甲。腰部还悬挂着一把剑。
看着看着,那蟾蜍当下竟拔出了腰剑。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蟾蜍发出高而细的叫声。
“前往贵妃的坟墓——”空海说。
“前往坟墓干什么?难不成想盗墓吗?”
蟾蜍挥舞佩剑喊道:
“滚回去!”
黑暗的树林中,响起同样的叫声。
“滚回去!”
“滚回去!”
“滚回去!”
仔细一看,相同的蟾蜍喧哗地从森林中走出来。
因为身体小,叫声虽很高昂,若不仔细听,也只能听到唧、唧的鸣叫声。
空海后方的逸势、白乐天,也挨过身来想一探究竟。
“空、空海,蟾蜍在说话。”
“是在说话。”
“怎么会这样呢?”
“所以——”空海看了蟾蜍一眼,“蟾蜍大人,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喔。”
蟾蜍应了一声后,说:
“我们是看守墓园的。”
“空海先生,太麻烦了,干脆一脚把它们都踩死算了。”
大猴轻轻把脚往前一踏,那蟾蜍突然变得斗大。
再跨前一步。
众蟾蜍变得更大,竟像一只猫那么大了。
“啊!啊!怎么回事?这些家伙竟然变得这般大。”
大猴惊叫起来。
“不要被骗了,大猴。知道吗?千万别跟这些家伙再说话了。让我来吧!”
空海语毕,跨前一步,伸出右手,一把抓住猫般大小的蟾蜍。
抓到手后,猫样的蟾蜍立刻恢复原来大小。
空海以左手从蟾蜍背后撕下纸状的东西。
蟾蜍身上的盔甲,立即消失了。
空海丢出手中的蟾蜍,果然只是只普通蟾蜍而已。
那蟾蜍慢吞吞地消失在树林之中。
空海继续同样动作,五只蟾蜍都恢复原状。
空海的左手里,留下了六张纸片。
“那是什么纸?”逸势问。
“不知谁用这纸,在蟾蜍身上施咒。”
“会是谁呢?”
“不晓得。”
空海摇摇头。
大猴、逸势和白乐天,凑头望着空海手中的纸片。纸上写着字。
“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
白乐天伸手接过纸片。
〖身口意招魂〗
纸上如此写着。
“这是——”白乐天问。
“身口意,是佛家语,招魂就是招来魂魄。”
空海说:“真是愈来愈有趣了。”
空海仰望阶梯上方黑暗之处。
也许是起风了,上方黑暗之处,不断传来树梢沙沙杂声。
“不知我们能不能平安走到上头?”
空海犹如置身事外一般地笑道。
〔七〕
好不容易才抵达顶端。
“喂,空海,终于到了。”
逸势的声音因紧张而显得生硬。
周围满是槐树林,昏昏暗暗,头上只听到夜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除了月亮被云吞下又吐出来时,月光会微弱地穿过树梢映像下来,以及逸势和大猴手上的火把之外,可以说,四周一点亮光都没有。
每当风吹动火把时,火光所映照出来的影子,便摇晃得更加厉害。
彼此脸上所浮现的暗影,也随着火光的摇动而闪晃不已。
“大猴,那就是贵妃的墓地了。”空海指着墓碑对大猴说,“你用这把铁锹朝石碑底下挖挖看。”
大猴接过铁锹,用手紧握,抬头看着墓碑。
那是和大猴高度差不多的花岗岩墓碑。
“空海先生,若要挖掘墓碑底下,这碑可实在太碍事了,可以稍微移动一下吗?”
“不,大猴,等一下。”
说这话的是逸势。
逸势望着空海说:
“空海,现在就要开始挖掘坟墓了,对此,你好像有自己的看法,所以我也无可奈何。可是,再怎么说,这毕竟是贵妃的坟墓。你又是僧人。挖掘之前,给贵妃念段经如何呢?”
听逸势这么一说,空海回道:
“你说的没错。我糊里糊涂竟忘了此事,你说的很有道理,逸势。”
“忘了?”
“嗯。对死者而言,念经什么的其实没用,因为已经接收不到了,但若这样能让你安心的话,为生者念经,也不坏。”
“什么?!对死者而言,念经已经收不到?空海——”
“是的。”
“真是这样吗?”
“本来就是啊。所谓经文,是为生者而念的。”
空海断然地说。
“看到你那自信满满的脸,我竟觉得自己好像错了。不管如何,总之,你就念段经吧——”
“逸势啊,你的说法才是正确的。我经常疏于这些俗事。不,应该说老是忘了。”
空海和逸势是以倭语交谈的。
白乐天和大猴,对于空海和逸势的倭语会话,只是莫名其妙地旁听而已。
不久,空海跨前一步,面向贵妃墓碑,双手合十。
空海口中传出低沉而有韵律的念经声。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
色不异空
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般若心经》。
空海那悦耳而有韵律的诵经声,流泻在夜气之中。
念过一阵子后,空海解开双掌。
“完毕,这样应该可以了。”空海说。
“空海先生,那就开始啰。”
大猴拿着铁锹,以锹尖开始挖掘墓碑底下的土。
他打算先挪开墓碑下的泥土,再搬动石碑。
过了一会儿,大猴本来拿着铁锹猛挖的手,在压下锹刃那一瞬间,突然停住了。
看起来,好像锹刃深深卡在泥土里,拔不出来的样子。
“咦?”
大猴不在意地看了插埋锹刃的深坑一眼,突然哇地大叫一声往后倒退。
他松开握住铁锹的手。
“怎么啦?”
逸势叫道。
“火把,照一下。”大猴说。
逸势拿着火把往坑里照。
不过,除了锹刃之外,什么都没有。
“怎么啦?”空海问。
白乐天也靠过去想知道究竟。
“刚刚挥锹时,土里伸出一只白色的手,抓住锹柄。力气非常大。”
听完大猴的话,逸势脸上血色尽失。
“空海。”
逸势拉高声调。
“嗯……”空海思索着,喃喃自语,“难道是经文念得不够?”
“没关系,继续挖吧!大猴。”
原本已改变心意的大猴,听到空海的话,又将铁锹往土里挖。
拿着火把的逸势和空海,站在近处观望。
铁锹二次、三次往土里挖,挖到第四次时——
突然,从锹刃插入的土里,伸出了一只白色的手,抓住靠近锹刃的木柄。
“哇!”
高声喊叫的是逸势。
空海一边遮着火把,一边目不转睛地往坑里看,口中低声念起咒语。
“南么。三曼多。勃驮喃。鑁。嚩。莎诃。”
那是开敷华王如来真言。
空海左手依旧举着火把,边念边跪在坑口,右手伸向那只紧握锹柄的苍白之手。
“空海!”
逸势哀嚎般喊叫。
空海抓住那只苍白手的手腕,将锹柄扯开,说:
“大猴,用铁锹从腕部砍下去——”
大猴表情惊恐,但还是拿起铁锹,以锹刃从空海抓住的那只手的腕部砍了下去。
“噗”的一声,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