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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哪来的一群乡下土包子,敢在我骁骑营撒野?”那人霍然将冲在最前面的士兵一推,唰一声抽出刀来,雪亮的寒光里面色狰狞,身后脚步声涌动,更多的骁骑军官们冲出门来。
大爷们毫不畏惧,恶狠狠迎上去。
“哎,别别!”君珂扑上去,挡在两者之间,一边对骁骑军官陪笑,“别介意,兄弟们一时冲动,一时冲动。”一边示意手下拦住大爷们,“哎哎,小事啊,别在骁骑营门口闹起事来,咱们担不起。”
“算你识相!”那军官凶狠地一笑,举起刀鞘拍拍君珂的脸,轻佻地笑道,“女军官?是那个神眼君珂吧?告诉你,女人还是乖乖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好,出来做什么官呢?有你呆的地方吗?”
他的刀鞘戳在君珂脸上,自刀鞘与脸的夹缝间醉醺醺地看过去,隐约似有金光一闪,锋利尖锐,刀子一般割过来。
这醉了的军官接触到这点光,突然觉得浑身一冷,激灵灵打个寒颤,然而当他定睛再看时,君珂不过在那里摸着脸,无可奈何而尴尬地笑,没有任何异常。
以为自己看花眼,这军官轻蔑一笑,不屑再看众人一眼,手一挥,“走咯,别在这浪费时辰。”
一群骁骑营军官呼啸而去,留下君珂一行人孤零零站在门口,闹了这一场,参观考察什么的自然不必再提起,大爷们愤愤不平生了一阵闷气,瞪起眼睛问君珂:“大人!你何必这样忍气吞声?那军官充其量也就是个参将,你和他们统领都平起平坐,凭什么含糊他!”
“云雷军还和骁骑营平起平坐呢,你们看见哪里平了?”君珂一句话,便将众人问哑了口。
“我这个统领,也不过是个空头花架子。”君珂对着手指,幽幽道,“一个女人,平民出身,朝廷给个统领职位,是为了武举有个交代,我还真能把自己当成和九蒙御林骁骑一样的统领?唉……”她拍拍愣头青的肩,叹息道,“大哥,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她垮下双肩,怏怏低头在前面走,夕阳将她身影拖得长长,一个忧伤落寞、忍辱负重的背影……
大爷们跟在后面,若有所思,默默无声,一群忧伤落寞、忍辱负重的背影……
在那群背影的背后,人群看不见的某个角落,刚才用剑鞘戳过君珂的脸的军官,正被人拎在茅厕里狠揍。
“叫你乱戳!”有人用剑鞘恶狠狠戳他老二,“我也给你戳戳!”
“叫你乱骂!”有人用靴子踢他的脸,踢出无数颗乱喷的带血的牙齿,“骂一个字一颗牙!”
“像你这样的男人,乖乖呆在茅厕里自摸算了。”有人砰砰地揍他肚子,“出来混什么江湖呢?”
一连声的惨叫被闷在麻袋里,传不出茅厕的范围。
当然,“垂头丧气满心屈辱”的盟下大爷们,自然也永远不会知道……
君珂领着大爷们在街上走,想着等下那军官会被谁狠揍呢?
身后大爷们一言不发,看样子今天被打击得惨了,这股邪火,迟早要发出来,可不能给憋了回去。
君珂无声地笑了笑。
闹?会给你们机会闹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把你们的愤怒压到底,不让你们看清楚自己的地位和处境,要怎么激起你们的血性?
她无心替朝廷培养铁血强军,却有心为自己培植真正的忠心势力。盟下大爷是朝廷塞来的烫手山芋,但正是他们特殊的背景,恰是她最可利用的助力。
“一个多月没回去了,先回家看看,晚上在桂花坊集合,带大家乐乐。”
听见这一句,大爷们的情绪好转很多,欢呼一声直奔家门。
君珂顺势回了自己的店铺一条街,对蒸蒸日上的业绩表示满意,华灯初上的时候,她在桂花坊附近的天香茶楼,等到了集合完毕的大爷们。
大爷们情绪很好。
都以为自己一个多月没回去,家里必然乱成一团糟,谁知回家一看,井井有条,齐齐整整,老娘还胖了一圈。
再一问才知道,朝廷的饷银,君珂做主直接发给了他们家小,反正在麓峰山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这些饷银比原先的例银还要多一些,又少了他们在家里胡乱挥霍,老娘妻子们,反而日子过得比原先好些。
大爷们看看气色大好的亲人,再看看比自己在家时像样很多的屋子,突然良心发现,抱着老娘的腿便哇哇地哭。
老娘也老怀弥慰,一个多月没见儿子,虽然军营来人特地告知一切平安,但总是不放心,如今见着人,虽然黑了瘦了,却精干利落,精神十足,恍然便真是个好汉子样儿,还懂得了对家人嘘寒问暖,再没以前的浪荡颓丧气,不禁喜泪纵横,连连赞君统领仁心仁德。
大爷们不解,便问和君统领有什么关系,一问才知道,这段时间,君统领一直派人,在各家各户询问生活难处,能帮忙的尽量帮忙,并且所有军属,在君氏的店里购物,可以打九折。
一番交谈,各自唏嘘,随即老娘便喜滋滋催儿子快回军营,家中一切无需挂念,倒是在军要好好报效国家才是。
大爷们进门时忐忑不安,出门时却情绪饱满,后顾之忧一去,连身体都松快得要飞起来。
君珂在茶楼上喝茶,看见那群人乐滋滋准时到楼下时,微微笑了起来。
随即她招来一个亲兵,问:“打探清楚了?”
“打探清楚了,骁骑营今晚有位参将,要到桂花坊请客。”
“很好。”君珂点着手指,笑得不怀好意,“打听清楚他们最喜欢在哪家酒楼请客,然后我们去包场。”
“是。”
过了阵子,亲兵回报,“醉扶归”酒楼已经包了场。
“兄弟们最近辛苦了。”君珂和蔼可亲地招呼大爷们,“今晚我请客,玩通宵,不醉不归!”
大爷们欢呼声里,一行人直奔酒楼,开席十三桌,君珂有令,今晚可以放开来吃喝玩,大爷们猜拳行令,捋袖子甩胳膊,又纷纷来灌君珂的酒,君珂酒量不行,每人抿一口,便醉得两眼发直,嘻嘻笑着在一边看他们猜拳。
正吃得酒热,忽听底下有喧哗声响,砰一声似有人被重重推到楼梯扶手上,撞得整座楼都似在嗡嗡作响。
二楼的喧哗停了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军营生活,大爷们已经懂得了自律和警惕,都端着杯,凝神听着底下的动静。
“混帐东西!”有人口齿不清地骂,“你这里老子们是包场了的!今晚刘参将要请客,你怎么给不三不四的人包了去!”
“军爷息怒,军爷息怒。”酒楼老板连连赔罪暗暗叫苦,骁骑营的军官,确实常在他这里请客,但今天没说包场啊,生意人哪有上门生意不做的道理,谁知道这么巧便撞上了。
“军爷,小店后面还有座楼,也是十分轩敞的,还可以临楼赏荷……”
“爷们就爱这临街店面!”那人悍然踢出一脚,将掌柜踹到一边,“叫楼上的人滚到后面去!这前面二楼,骁骑营包了!”
底下对话楼上听得清清楚楚,一时杯盏齐歇,鸦雀无声。大爷们都咬着牙,捏着杯,腮帮上绷出铁青的肌肉,僵硬地坐着,看着君珂。
他们在等君珂的命令,忍,或者,忍无可忍。
君珂心中满意——换成以前,这些人早扑出去乱骂,如今终于知道纪律这东西,知道要看她这个主官的指令了。
她端了杯,悠然地晃到临楼的栏杆,笑容可掬,大爷们眼底涌过一层失望,重重地扭过头去。
“我说。”君珂对楼下举了举杯,“今天这楼,我们包了。”
“你?”底下的人抬头,逆光,没认出君珂,“你算什么东西?包了也给我退出来,这是骁骑营要的地方,其余什么阿猫阿狗,都给我滚出去。”
“我说。”君珂抿一口酒,不动气,笑得和酒液一般醇厚,“今天这楼,我们云雷军十三营包了。”
“云雷军?十三营?”骁骑营的人疑惑地重复了一句,旁边有人低低说了一句什么,才想起来这所谓的云雷军是个什么东西,蓦然发出一声狂笑。
“我道什么名门大户,簪缨世族,敢在我骁骑营面前抖乎?”那人斜挑着脸,用眼角对着君珂,“敢情是燕京第一泼皮破落户儿!”
“失敬失敬!原来是咱们大名鼎鼎的云雷军!”旁边有人立即夸张地弯下腰,“敢问诸位云雷军兄弟,听说你们驻扎在那鸟不生蛋的麓峰山?怎么样?有地方睡么?有衣服穿么?有肉吃么?这醉扶归是桂花坊第一酒楼,你们银子够么?可是典当了裤子来吃的?需要兄弟们帮忙支应吗?”
“银子有的是。”有人哈哈笑着掏出钱带,在掌心一掂一掂,“来,给兄弟们让出来,今儿这银子就是你们的。可怜见的,十三盟下兄弟,离了破落户,再进流丢窝。到哪都是穷酸德行,兄弟今儿大方些,嘿!打发妓院大王八,也没这个多!”
“哈哈!”
一阵放肆的狂笑声,夹杂着银钱撞击的脆响。
君珂斜眼瞄瞄那些大爷——人人僵在当地,脸色铁青,手指颤抖,有人控制不住,咔嚓一声捏破了杯子,更多人咬着嘴唇,慢慢站起身来。
差不多了。
十三盟民以往限于穷困,都有自己的破落玩乐圈子,很少到贵族子弟扎堆的桂花坊这种奢靡地方来,也就很少直面这种羞辱。虽然常到认识的王公府邸打秋风,难免要看点眼色,但王公府邸自有一份自己的涵养,日常也得皇帝关照,对盟民以安抚为上,所以像今天这样,当面打脸,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评价地位,还真是头一次。
而且这还是在他们刚刚志得意满,自我感觉最好的时刻。
仿若冰水浇上热炭,哧啦一声激出爆裂的强音。
纪律规矩忍耐什么统统忘记,大爷们开始捋袖子,此刻君珂便是要拦,也再拦不住。
君珂也没打算拦。
她抢在众人奔下楼之前,将手中的酒,往下一浇!
酒液一线坠下,直泼在笑得最凶的那个军官身上。
那人猝不及防君珂竟然当头泼酒,一惊之下抬手一摸,嗅着满手酒味,勃然大怒。
“贱人!竟然敢……”
“刚才我说过了。”君珂趴在栏杆上,面无表情望着他,“现在我说第三次,这楼,我包了。”
“你包又怎么的……”
“整座楼。”
“整座……呃,整座?”
“整座醉扶归,从里到外,所有地方,我都包下了。”君珂淡淡道,“我没打算让你们进后楼喝酒,我嫌你们站脏了我的地方。”她指指地上那一条酒液的痕迹,“以这条线划分。现在,出去。”
简单、平淡、毫无情绪——唯因如此,无限漠视。
骁骑营军官们仰着头,呆在那里,被君珂的巨大转变,冲击的丧失反应能力。
“没听见吗?叫你们滚!”大爷们两眼放光扑过来,酒杯剩菜纷纷砸下去,“别站脏老子的地方!”
“放肆!”底下躲避不及的骁骑营军官被泼了一身酒菜,勃然大怒,骁骑营横行燕京,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暴怒之下,也忘记云雷军和他们同等级别了,也忘记云雷军有个少女统领了,更忘记刚才发话的是女子了,抓起身边桌上菜盘就对楼上砸,砸了还不解气,纷纷卷起袖子,身上没带家伙,就操起板凳抓起茶壶,冲上楼来。
还没冲到楼梯口,楼上蓦然有人抢上,抓起楼梯上的红毡,狠狠一抽!
一阵哎哟妈呀的惨叫,军官们脚底被抽站立不稳,又砰砰乓乓跌了下去,滚葫芦似地滚作一堆,板凳茶壶全部砸在自己头上,稀里哗啦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