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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三人离开,回了客栈,纳兰述给周桃另要了一间房,命红砚小心伺候,想着无论如何还是要给周桃看看伤,等她休息好了,去柳杏林那里看病?
他立在窗边,对面是一座花墙,看见那镂空的花墙,便想起初见她那一晚,他自墙头扑入她怀中,她抬手抱紧了他,下颌薄薄精致如玉,想起她半侧身回头捡秘笈,惊鸿一瞥的眸底金光
忽然又想起周府救人那天再次见她,不知哪里总觉得不对,感觉不对,但很明显,人确实就是墙下接他的那个人,如今她和他第三次重聚,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好像哪里似乎合上了,但哪里,又似乎分出了岔子。
三次分合,每次都似有不同,却又说不出什么不同。
纳兰述对墙沉思,窗外月光冷彻,如凝了层淡淡的雾气,映得他容颜皎皎而神情微凉,他忽然轻轻对虚空拂了拂衣袖,似在渐渐升起的迷雾里寻找记忆里的花。
红砚端着盆水从楼上下来,看见他立即低头快快走进来。纳兰述望着她的神情,心中一动——这两天这丫头看起来很有些奇怪!
他注视着红砚的神情,在她擦身而过时,忽然道:“你说,当初珍珠河的水里,有几个人?”
红砚低着头,嗫嚅道:“两人一狗……”
纳兰述笑了笑,月光的阴影隐了他半边容颜,那笑容却明光迥彻,琉璃水晶花般一绽。
他行到廊前,手扶栏杆,目光很远,不见眼底神情。
一夜过去,纳兰述陪周桃吃完早饭后道:“小桃,你这声音是被毒哑的,想必有药可医,正巧这定湖来了一对名医,今天咱们就去看看。”
周桃哪里愿意去看,此时暗恨装哑巴就是不好,说不了拒绝言语。她面上端然微笑,桌子底下用力掐红砚腰臀,丫头木着脸一副“贵人们说话婢子不能插嘴”的表情,露在桌上的上身不动,屁股生生移出三寸。
周桃无奈,心想反正死活不开口,谅他名医也看不出啥,磨磨蹭蹭跟着纳兰述出门。
纳兰述熟门熟路,直奔城外医馆,却没有走寻常路,而是从后山绕了下。山路崎岖,周桃踩着颗石子踉跄了下,纳兰述立即扶住,“小心!”
他神态温柔,握住周桃的手腕好一会儿没有放下,之前他一直守礼自持,少有如此动作。周桃心中窃喜,回首向他嫣然一笑。
纳兰述也一笑,眼眸如这秋日丽景华彩绚烂。
秋日晴空,翠色离披,一对皎皎少年男女在烂漫秋光山色里含笑相望,着实是幅很美妙的图画。
头红砚却很不美妙地撇了撇嘴。
路不好走,过不了一会儿,周桃便香汗淋漓。纳兰述在怀里摸摸,摸出一块散发暗香的压印着心形图案的古怪白色“41厘米苏菲加长夜用绵柔创可贴”,笑道:“来擦擦汗。”
周桃赶紧殷勤含笑把额头凑了过去。纳兰述瞟瞟她,突然又将那东西一收,换自己袖子给她擦了擦,随即笑道:“这是你送我的呢,不舍得用。”
周桃一笑垂脸,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再抬起脸时已经又是一副不在意的笑容。
不多时到了医馆,医馆门口永远那么多人在等着要号,纳兰述萧索望天,长叹:“看病难!”
纳兰述今天打扮得像模像样,小厮没认出这就是那个骗子黄牛,照常发号,屋内隔着屏风,君珂柳杏林在埋头诊病。
纳兰述进来的时候君珂下意识抬头看骨骼,第一眼没发觉有什么不对,正想看个清楚,纳兰述已经不请自来地转过屏风,君珂一眼望过去,身子一僵。
纳兰述却没注意到她,先和柳杏林打招呼,“柳兄,没想到真是你。”
柳杏林和君珂挂牌诊病都用了真名,纳兰述自然认得他,一眼看见柳杏林,倒怔了怔。
眼前的柳大夫哪里还是以前满脸胡子青衫落拓的沧桑哥造型?胡子都已经剃了干净,一张脸秀气白皙,着一身浅荷色锦袍,袖口绣着水墨云纹,内敛而精致的衣饰,生生衬出几分贵介公子般的风华,虽无纳兰述、沈梦沉那般近乎咄咄逼人的容色,却气质内蕴,耐看干净,第一眼令人觉得舒服,第二眼觉得清美,第三眼便有些舍不得转开眼光了。
纳兰述忍不住也多看了几眼,笑道:“柳兄真容竟然如此?以往何必留那胡子?真是……明珠暗投。”
柳杏林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衣服,正想说这衣服是君珂替他准备的,说什么人要衣装凭啥不装,随即反应过来,没有回答纳兰述的话,却先转头看君珂。
柳杏林头一转,一直有点发怔的君珂瞿然一醒,立即抬手,盖住了柳杏林的手。
不,不要说。
柳杏林长长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
小君……太苦。
君珂垂下眼,掩住眼神里汹涌复杂的神情……相见不相认,并不完全因为立誓不可破,是她不想连累柳杏林,成王妃何等势力,一旦发现她违背承诺和纳兰述私下接触,怎么会饶过她和柳杏林?
柳大夫伴她共患难同甘苦,病情一缓解就着手治她的毒,又觉得她没有武功处处受制,整日捧着医书钻研,费很大力气以金针渡穴妙术试图为她伐筋洗髓,她怎能任他落入危险之中?
如今纳兰述已认不出她,正说明两人无缘再见,何不顺其自然?
两人心潮澎湃,一时都沉默。纳兰述说话没人回答,目光疑惑地一扫。柳杏林回过神来,勉强笑道:“郡王玩笑了,当初蓄须,是因为病人很多疑我年轻,怕我医术未经锤炼,不肯信我。为取信于人,我才故作老成,如今小君……”他回望君珂一眼,“她说本领决定一切,胡须的多少不能撑起一个人的底气,我便收拾干净了自己。”说完一笑。
“本领决定一切,胡须的多少不能撑起一个人的底气……”纳兰述喃喃重复了一遍,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了君珂一眼。
这仔细一看,他怔了怔,想起这姑娘似乎在母亲寝殿见过。这么一想心中忽然一动,母亲寝殿岂是随便什么人能进入的!当时这姑娘就和柳杏林在一起,她是个什么身份?
他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君珂并没有避开,坦然迎着他的注视——她的脸最近经柳杏林治疗,已经开始消肿,但是肌肤当初被撑得太开,柳杏林怕急速解毒皮肤快速收缩会导致很多皱纹,一直给她慢慢调理,脸上敷的草药太多,起了点疹子,两边脸颊消肿也不均衡,导致现在看起来,比原先还要面目全非。
纳兰述看了半天,又于一室药香里,仔细辨了辨她的气息,神情虽然如常,眼神里却飘出淡淡的疑惑。他想了想,干脆起身向君珂一揖,“这位可是女神医?久仰,在下觉得前阵子似乎和姑娘见过,可是?”
柳杏林眼底露出喜色,正要说话,君珂飞快地在桌底下踩了他一脚,随即微笑,摇头,指指咽喉。
纳兰述挑眉——不是吧?又是个哑巴?
他转头看柳杏林,柳杏林吭哧吭哧地道:“王爷,这是君姑娘,她最近忙碌伤风,说话……不方便。”
君珂悄悄扯了扯他衣袖表示赞赏。柳杏林心中一暖,忽然又觉得一酸——小君对这睿郡王,似乎很有几分上心哪。
突然想起当初君珂为了给王府报信所做的一切,为她不平的同时涌起一丝古怪的情绪——小君对睿郡王这般有情有义,郡王为人坦荡,看样子也一直在寻找小君,他知道其中内情,必然也要投桃报李,这一对恩义相交的少年男女,如果他们真的相认……
这么一想,忍不住抬头看纳兰述,眼前朗日皎皎,繁花玉树,这是冀北乃至大燕最耀眼的少年,天下除了有数的那几个人,谁能和他比?
而小君……心里也是有他的吧,他们一旦相认,小君……不会再待在他身边。
书呆子难得地动了一分自私的心思,决定还是遵从君珂的意思不说话的好,立即又觉得愧疚,赶紧弥补般地道:“郡王可哪里有不适?在下给你诊脉。”
“不是我。”纳兰述扯过藏在他身后的周桃,“这位姑娘给毒哑了嗓子,烦请柳大夫施展妙手。”
柳杏林头一抬,看见周桃,啊的一声,唰一下又转头看君珂。君珂仰着头,被肉挤住的眼睛里,灼亮的光芒一闪。
纳兰述本已转开了眼,忽然转头看向君珂。君珂立即垂下眼光,沉默地收拾桌上用具,却将毛笔收进了针囊内,金针放在了墨砚里。
她手指有些微微颤抖——怒的。
傻子也能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曾经被迫替代他人受死,现在那个要她代死的人,回来代替了她。
天下真的就有这么好的事儿!
第四十四章 欲擒故纵
柳杏林怔怔看着君珂,他多少也知道君珂在周府发生的事情,此刻忍不住要揣摩她的神情——你可还愿意沉默?
君珂转开眼,拒绝欣赏“金童玉女”,手伸到桌子底下,无声无息用毛笔戳进了柳杏林的腰眼——别看了!该干吗干吗!
“劳烦柳大夫了。”纳兰述将周桃往呆若木鸡的柳杏林面前一推,眼神澄澈,波光流动。
柳杏林吸一口气——自从纳兰述带周桃进来,他和君珂尽轮流吸气了,忍了好一会儿才给周桃搭脉,手搭上去目光便一闪,抬眼看住了周桃。
周桃对他嫣然一笑,自认为笑得娇弱美丽,当可令这年轻俊朗的大夫春心荡漾,说话留情。
谁知道这一笑,柳杏林脸唰地拉黑,避蛇蝎一般避开她的手腕,冷冷道:“姑娘有中毒?恕在下医术浅薄,当真看不出来。”
纳兰述哦了一声,又去看君珂。君珂咬牙,微笑,摇头。
“也许有的地方是有毒的。”柳杏林继续冷冷道,“不过和这哑却是无关了,郡王,”他站起身,不容拒绝地摆出送客的姿态,“在下无能为力,请另寻高明。”
“那真是遗憾。”纳兰述叹口气,揽住了周桃的腰,小心翼翼将她扶起,“既如此,不敢再劳烦柳大夫。”
周桃如蒙大赦,趁势软软倚在纳兰述身上,眼底掠过一丝得意。纳兰述温存地抚着她的鬓角,附在她耳边低声道:“那我带你去京城再寻名医好不好?”
他的气息热热地拂在周桃耳侧,周桃含羞地侧开脸,却又没有离开太远,眼波浅浅地上撩过去,清稚中微微露出一丝媚色。
两人耳鬓厮磨,眼神默契,一看就是一对正热恋的爱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那种。
柳杏林僵硬地别开脸。君珂仰头,拢着袖子,专心地看承尘,好像那里能看出花来。
纳兰述又絮絮询问了柳杏林许多女子保养身体的注意事项,满脸充满对周桃的关爱,末了才加倍小心呵护地扶着周桃出门,身后粘住长长的奇异的目光,走不多远,就听见柳杏林变了腔调的大声吩咐:“今日休息,停诊!”随即砰的一声,院门被紧紧关上。
在百姓们懊丧的叹息声中,纳兰述无辜地笑了一下。
这一晚看起来很安静,从高天射下来的白月光,分别照亮了两个庭院。
一个庭院里有人在喝酒。
一壶酒,一盏茶,喝酒的人每喝三杯酒,必饮一口浓茶。
茶能解酒,任何时候,他不让自己放纵喝醉。
何止是对于酒,对于这世上任何事,喝酒的这个人,都不愿自己失控或放纵,以至于被人钻了空子。
桌上没有菜,他喝酒从来不就菜的,他说吃菜会影响酒的口感,使酒味不那么纯粹,喝酒就是喝酒,要菜掺和做什么?
还有个不吃菜的原因他没说,他认为吃菜会降低酒在体内的作用,会导致酒不知不觉喝多。不知不觉——这个词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