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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希带着他所负责的专司消息查探的尧羽卫清音部匆匆而去,这里君珂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从纳兰述凝重的神色里感觉到山雨欲来,愕然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纳兰述的冷厉之色在听到她的询问之后立即放缓,回身一笑,依旧翩翩风神,少年变声期已过,成长便快如春雨里的树,每一日都是和前一日不同的精致和成熟,令人恍然觉少年将远,但又欣喜男人降生。
“只是。”纳兰述轻轻抚了抚君珂的发,笑道,“怕是我们在这里的好日子,呆不久了。”
有些话一出口,便准得令人吃惊,而且比预想中还要突然,当晚,尧羽卫清音部还没有回来,纳兰述君珂和尧羽几位首领一起吃饭,席间大家吃得很少,却在不停地用筷子比划,君珂认真听着,这才知道尧羽卫人数可观,足有三千人,但真正属于尧国天语族的顶级精英并不多,这些人如今都是尧羽“清音、振冠、掠翅、驭云”四部的首领,清音负责刺探、作战斥候;振冠负责暗杀、刑讯、精通下毒;掠翅负责作战阵法和医疗;驭云掌管着最彪悍的神箭队和骑兵队。目前就近住在纳兰述身边的是顶尖精英,其余人居住在三水县城,一个烟花便可在半个时辰之内召集。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外面簌簌下起了雨,君珂因为白天出了一身汗,自提了水去后房洗澡,惯例的一堆二五护卫推搡着纳兰述撺掇他去偷看,纳兰述远远坐在廊边栏杆上低笑,隐约听见他大言不惭地和那群流氓道:“急什么?郡王我才不要偷偷摸摸,总有一天她哭着喊着求着我,到时候你们就知道郡王我的厉害了……”
君珂砰一声将水桶重重顿在地下,低骂一声:“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水桶里的热水轻轻一荡,起了层淡淡雾气,和这雨夜山间的岚气混在一起,一般的没有边界。
君珂关好房门,并没有上闩,她知道包括纳兰述在内,那堆家伙虽然油嘴滑舌,其实个个都是正人君子,这间澡房,不管白天黑夜有没有人用,从来没有谁随意推开过,此刻她进来洗浴,那大家更是避得远远的。
屋内热气袅袅,没有点灯,君珂不需要这些东西,她喜欢在黑暗里,看着所有物体的轮廓渐渐浮现,像潮水落了现出孤岛,思维有种瞬间贯通的感觉。
她在黑暗里站了一会,随即蹲下身,手伸进澡房陈放洗浴物品的一个木架子底下,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小陶罐,她打开陶罐,里面是一种红褐色的膏体,散发着一种酸涩的古怪气味。
君珂点上蜡烛,摸出怀里一颗药丸,先吃了,然后手指伸进陶罐内,沾满膏泥,再用布将手指包上,将五指隔蜡烛火三寸处,慢慢烘烤。
热火烘燎下的指尖,一开始散发的是酸涩的气味,渐渐便转为苦味,苦味过后,又是奇异的芳香,浓郁得冲鼻。
君珂盘膝闭目运气,按照一定的手势旋转摩挲指尖,手指上膏泥在微火烘烤下慢慢入体,顺着她真气的脉络,渐渐沉入丹田。她的眉宇间隐约有淡青色一闪一闪,烛光映照下颇有几分诡异。
她在修炼“十檀指”。
这是从沈梦沉《毒经》里找到的方子,以修炼用的膏泥呈现紫檀色而为名,是恶毒诡异千奇百怪的各种用毒练毒法子里,虽然麻烦但相对平和的一种。修炼这功夫期间,手指不会发生变化,顶多指尖有点淡红,练成后那点红色会完全褪去。而练成后手指也不是触人即死,而是在使用真力并触及一定药物之后,才会发生毒性。这种功夫大概因为太麻烦又不好用,练毒功的人也看不上,所以草草写在书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偏偏被君珂看中,说到底,她对《毒经》这种阴邪恶毒的东西,有天生的内心排斥,想要学一技傍身,却又不愿意太过恶毒杀伤人命,选来选去,就先选了这个。
选中了武功,想要练却又有难度,纳兰述对沈梦沉的东西非常警惕,再三警告她不可修炼沈梦沉的武功,若不是碍于教养,只怕他早就想把那毒经夺过来撕毁。而小院四面全是他的尧羽卫,要想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找齐练功的药物谈何容易。君珂只能以脸上瘙痒需要药物为名,光明正大请托尧羽卫向柳杏林索药,她把需要的药分成几次,在最后一次托人索药时,顺带捎了一封问候信,信里用她教他的阿拉伯数字做了标注,别人不懂,柳杏林一定懂的,自然会按照她的暗示,凑齐那个药方。
君珂寄信,都大大方方。她了解纳兰述,这家伙看似随意内心骄傲,绝不可能去看她的信,但是他不看,不代表戚真思这个没道德底线没高贵情操的家伙不会看。不过,戚老大,阿拉伯数字您看得懂吗?
柳杏林把药方上的东西凑齐,改变形态,直接做成膏药,以给君珂敷脸解毒为名,分批次送来。尧羽卫自然要试毒,但是分开来的膏泥是没有毒的,最后统合在一起才是毒,只不过柳杏林也没有完全听她的话,他将所有药物都看过后,自认为其中有味药物不妥,怕是会对练功人本身造成伤害,便帮她给减去了,君珂对柳杏林的人品医术自然信任,也就随他去,好在练功的时候,倒也没什么影响。
一刻钟后,芳香气味渐渐散去,手指上膏泥也隐入指上肌肤,君珂站起身,拆掉布条,用水洗了洗。她每次都是在洗澡的时候偷偷练功,一方面这才是完全没有人接近的时刻;另一方面,身上的气味也可以及时洗去,避免被人发现。
她这门功夫还没完全修炼得成,指尖淡红之色隐隐,好在少女指甲本就是粉红色的,谁也不会注意。
诸事完毕,东西收好,君珂才脱了衣服,进入澡桶,热水邂逅万千毛孔的瞬间,舒服得连灵魂似乎也要低吟。
然而就在此刻,忽然当真听见了低吟!
雨夜山间,独门小院,一抹幽幽低吟,突然自半空中迤逦,像一条柔软的蛇,不知道从哪个空间的缝隙里钻出,一钻,便钻到了眼前!
声音方出,沉静的小院立即被惊动,十数条黑影电射而出,一部分迎向声音来处,一部分转向后院,反应动作,都快得无可言述。
“砰”一声炸响,雨幕里红光一亮,几道艳丽而诡异的红光在半空折了又折,渐渐连起,形成一座巨大的红门,中间隐隐还有几个金色的字,却是“天启红门,佑我苍生。”
红门之下,雨幕之中,鬼影一般出现幢幢人影,当中一人长声道:“神授红门,壬申年丙巳月甲子时天启,降于三水县郊东王村,受命于天,专惩不遵教令之恶徒,闻令者受死,可得全尸,否则红门关合,尸骨不留!”
那人内力雄浑,声音远远传开,苍山合鸣,雄壮慑人,随即他衣袖一拂,半空那座凝而不散的巨大红门,竟被袖风拂得边缘动荡,看上去便如天神之手发力,将红门缓缓开启,随即那八个字金光一闪,呼啸而没,向其笼罩下的小院电射扑去。
“什么狗屁玩意装神弄鬼!”猛然一声叱叫,一道黑影流光追电,冲上天穹,半空里手臂一挥,罡风激射,那动荡的巨大红门被挥得一阵歪斜,颓然欲倒。
“混账!敢擅动我入神之境,天启红门!”又是一声猛喝,红门教徒中一人也从自己的队中电射而去,和半空里黑影,恶狠狠碰撞在一起。
刹那间连招呼都没有,双方便已动上了手,呼喝声、刀剑声、肌体和肌体的毫无回旋的碰撞声、骨骼和骨骼的毫不顾惜的交击声,夹杂着风声、雨声、午夜山林树木被风掠动的唰唰声,夜鸟被惊动掠过树梢的振翅声,一锅粥般沸腾在寂静的小院四周。
打得最热烈的时候,半空里“嗷唔”一声,声音雄浑,滚滚自树端流过,像一道闷雷突然落在了头顶,震得每个人耳朵嗡嗡半天,随即一道银光一闪,亮得像天际闪电,直扑红门教阵营,红门教还以为突然降雷,有些人正傻傻抬头看,迎面便突然扑来一大团东西,炮弹般当空压落,那倒霉蛋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给那一大团东西腾空跃来所携带的重力和加速度冲击得胸腔骨折,喷血而亡。
那货见血尤其欢喜,蹲在人家陷了一个坑的胸上,仰头向天,再次“嗷唔”一声。
刹那间巨响如擂鼓,大地都似在震动,摄人的音波在重重叠叠的山间不断回旋,山林里忽然有了一刻的寂静,一些夜间四面乱窜的野兽刹那间停住一切活动,嘿咻的拔出萝卜、觅食的收回利齿、钻洞的撅起屁股,齐齐回头凝望声音来处,维持原动作僵硬十秒之后,霍然惊醒!
嘿咻的推开伴侣、觅食的忘记食物、钻洞的一头奔出洞来,这些在山间有序安定生活了多年的兽们,刹那间被这声王者之音刺激得失去理智,疯狂般在黑黝黝的林间乱窜,掠得草飞叶动,林木上雨水闪着细碎的晶光,如琉璃墙轰然崩裂,大片大片刷拉拉四溅!
而远远在人群中心,出来凑热闹无意撞死人,终于嗅到新鲜血味而激起血脉里原始而尊贵的野性和血性的幺鸡,以蹲踞之姿缓缓扭头,渐渐呈现淡金的眼瞳里,傲然光芒一闪。
四面有一霎的静寂。
无论是前来围杀的红门教徒,还是悍然对敌的尧羽卫,一瞬间都被这只狗给惊住,尤其是和幺鸡相处了几个月的后者,在他们的意识里,幺鸡是条吃盒饭长大的好狗,好在给啥吃啥不给就抢啥、好在挠它肚皮它就躺下来四仰八叉承欢、好在嗑瓜子比人快还不吐皮,好在长得虽像个小狮却身娇体软好推倒、好在听荤段子时两眼放光经常让人以为它能懂,但说到底,只是一条和尧羽卫性情相投而且只是好玩却并不凶悍甚至还有点没用无赖的狗而已。
然而今晚,雨夜、林间、一出场就撞死人、蹲踞尸体之上傲然长嗥、令群兽屁滚尿流的那条好狗,忽然便不像条狗。
一刻的静默之后,直到幺鸡懒洋洋站起,抖了抖毛,化为一道银光再次兴致勃勃扑向敌人时,尧羽卫才反应过来还在战场上,刀枪声响,嗷唔乱叫,战斗重新持续,这回多了个闪电侠,银光渡越,迅若雷霆,那些高手再三防范,那狗依旧能鬼魅般出现在他们面前,抽冷子就冲胸口咬一口——咬掉你咪咪!
没多久红门教就有相当一部分人出现非功能性终身残疾,负责指挥对战的戚真思直愣愣瞅着幺鸡的变态神勇,突然用力捂住了胸……
其实这事不能怪幺鸡,因为在幺鸡还处于懵懂幼年狗时期,它那憎恨男人却又希望自己是个男人的变态主人太史阑,就无数次在和它一起洗澡的时候,捶着自己的女性性征,大恨“为什么要有胸!”以至于“咪咪无用论”在幼小的波戈洛夫斯基同志心中早早地扎了根,导致这货成年后依然不能摆脱魔咒阴影,更间接导致了若干年后异世时代某教派的无辜受害……
所以说,对娃娃的教育确实要从小抓起,但得是正确的……
外间声音传来时,君珂已经站起,红门教因为几个月前被纳兰述当众羞辱,导致在燕京郊县一地传教困难,早已将他们恨得牙痒,只是不知纳兰述身份,一直在寻找,如今好容易得了纳兰述的居住地,当即抽调了在这附近的所有教徒,气势汹汹大举来袭了。
君珂站起,水波哗啦一响,还没来得及拿衣服,就听外面纳兰述的声音响起:“小珂,可好?”
君珂心中一暖,连忙道:“没事,你别进来,你不用管我,还是督战前院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