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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着,再也逃不开去,一片光影纷乱中只来得及一声惊呼,眼看着就要被树身压成君肉干,忽然看见地面有个深陷的坑,百忙中也来不及思考,唰地就跳了进去。
跳进去就是嗷地一声叫——好烫!
君珂唰一下蹦起来,脚踩在坑壁上,拼命将那些滚热的泥土焦灰拍下去,又顺手撕掉已经半烤着的衣袖,忙了半天才想起来——尼玛,这是那混账刚才挖的用来烤鸡的坑!
这混账敢情是早就计算好的!
吃鸡是假,挖坑烤鸡是假,看蜜是假,他挖坑就是为了等她自己跳进去!假装看蜜,将蜜汁泼了她一身,然后出剑断树,算准角度,算准她为了逃命,必得自己跳坑!
君珂欲哭无泪——搞了半天,她才是那个蜜汁烤君!
难怪坑挖那么深!原来是要请君入坑!
头顶上枝叶响动,唰拉拉一阵响后,树身被拖了开去,纳兰君让原本十分俊挺但此刻在君珂眼底绝对青面獠牙的脸,毫无表情地出现在她面前,用一种看烤鸡的眼光,直直看了她半晌。
他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君珂,他对败坏贵族官宦风气,放荡下贱的红门教姑十分厌恶,连眼光加于其上都觉得侮辱,然而君珂的所作所为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撕衣服够大胆,喷怪水逃生却又离奇,她诈逃上树的决策更是正确,说明对自己的实力有清醒认识。这是个很聪明机变的女子,审时度势,不玩无度的大胆却也不惧直接的硬抗,她唯一的错误只是她运气不好,遇上特别谨慎久经敌手的自己,早在一开始,他就已经看出她内力不足,不够支持久奔,必然不敢用腿跑远和骏马对抗,不过为了麻痹在树上的她,故意没有说明而已。
此刻目光终于正式落在她身上,那少女正叉腿站在坑里,这姿势别人做起来必然难看得不忍目睹,她做起来不知怎的便不觉得粗俗,此刻见他看过来,少女扬起脸,虽然身处劣境,但依旧不畏惧、不变色、毫不客气地狠狠对上他的目光。
她仰起的小小的脸,下巴细致而弧度温柔,鼻子小巧挺直,鼻尖薄薄晶亮,像玉珠,虽然被烟灰染了黑一块白一块,但不觉得污脏,倒平添了几分俏皮可爱,最令他目光一凝的是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像一泓清泉里看见圆润的黑石,而眸光迥彻,瞳仁边缘隐隐似有金光,仔细看却又没有,仿佛一道从天泻下未经尘世污浊的流泉,干净,干净到让人想沉浸在这样的眸光里,闭上眼,将一生美好细细地想。
这样的眸正神清,只说明心底明澈,绝不是传闻里淫邪放荡的红门教姑所能拥有的眼神。
心一瞬间微微动了动,有点奇怪的感觉,很陌生,像风携了隔邻的桃花,吹过他廊前的雪白丝席,一点殷红在膝前颤颤,忽然就有所触动,觉得可怜而珍惜。
这感觉他不习惯,于是立即转开眼,走了开去。
淡淡道:“火候正好,烤了。”
“……”
小半个时辰后,一队马队风驰电掣而来,正经过此地。
不过此地,倒地的树已经不见了,坑也没了,蜜汁也用灰土盖过了,连人的足印都用树枝给扫掉了,如果不仔细找,基本不容易看见痕迹了。
不过这队人却也不是常人,当先一人眼光一掠,落在那树桩上,已经过去一个马身,忽然扭头又看一眼,随即长喝:“停!”
其余人还在疾驰中,闻声齐齐勒缰,众马长嘶,疾驰中骤停浑身肌肉块快坟起,勒马的人手臂却如铁铸,纹丝不动。
当先一人掠下马,轻盈得飞鸟也似,直接落到那树桩处,看了半晌,哧地笑了一声。
“好剑,好剑法。”他道,“腕下使力,自下而上斜撩,攻敌必杀技,用来砍一棵树,实在太浪费了。”
“也许有人拿这树练剑?”有人问。
“没可能。”纳兰述双手拄膝仔细看那新砍的白惨惨的树桩,“这人使力极巧,砍树力道都控制得妙到毫巅,不多一分不减一毫,是个十分惜力的人。这种人谨慎有序,行事严谨,就算练剑也不会在路边,更不会吃饱了撑的浪费力气去砍不相干的树。”他直起身四面望望,一挥手,“给我搜,找出那棵阵亡的树身,顺便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痕迹!”
“是!”
尧羽卫们唰地齐齐掠下了马,他们对于命令的反应,丝毫不逊于纳兰君让部下,对于主子的推断的认可度,更在纳兰君让部下之上。因为纳兰述虽然嬉笑不拘,但确实从未看走眼过。
而尧羽卫们的搜查,也比一般护卫更灵活,纳兰述要找树,他们先看树桩,地上有一团一团的蚂蚁,在那些灰尘掩盖住的蜜汁上恋恋不舍盘桓,顺着那些痕迹,很快找到了被推到路边沟下的树,甚至挖了挖,还找到请君入坑的那个坑。
纳兰述在众人寻找的时候,抱胸对四面望着,他原本打算在那个路口守株待兔,那确实是正确而省力的办法,以逸待劳,兵家上策。然而等不到一会儿,他就开始焦躁,这万一君珂吃亏了呢?万一对方虐待君珂了呢?越想越觉得不安,总得亲眼看她安好才成,这么一想便坐不住,跳起来将尧羽卫屁股轮番踢了一遍,当即顺着痕迹一路赶了过来。
一边低头挖坑的幺鸡,忽然嗷地一声,叼出了一小片银色布片,已经烧焦了一半,纳兰述一眼看见便旋风般扑过去夺了来——这是君珂的衣服!
抚着焦黑半边的衣角,纳兰述的脸色也慢慢转成焦黑——火烧?火烧!她被火烧过?在这坑里烧的?
纳兰述脸色一变,赶紧去扒那个坑,郡王爷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曾扒过脏兮兮的泥土?纳兰述却头也不抬,双手快速在还残留热度和焦灰的坑里好一阵扒,才向后一靠,一仰头,舒出一口长气。
还好,没有骨头,没有焦肉,没有任何人体部分,他可以确定,这个坑里虽然曾起火,但是没有烧过人。
但是!
曾有人把他的小珂扔进这坑里过!
曾有人让他的小珂被火烤过!
曾有人,这么找死,过!
纳兰述郁怒的脸色散去,却换了微微的森冷,素来流波生光的眸子里,青幽幽冷丝丝散着寒意,尧羽卫远远看着,打了个冷战,心想不知道哪个家伙要倒霉了。
幺鸡仰头崇拜地看着纳兰述,心想特么的总有一日哥也要这么冲冠一怒为娘们。
“主子,还有个东西。”晏希过来,用剑尖挑着一块布片。
那是一块靛青的锦缎,厚重华丽,绣着同色夔纹,日光下光芒隐隐,一看就是从华贵锦袍上撕下来的。
纳兰述拿过布条,仔细端详那边缘,半晌,脸色大变。
尧羽卫一惊,心想刚才看见坑都没变成这模样,难道有不祥?
幺鸡一惊,心想难道哥要换主子了?迅速盘算是跟红砚好呢还是跟纳兰述?并在零点零一秒内决定了纳兰述。
跟小述,有肉吃!
“不是吧!小珂!”纳兰述脸色连变三次之后,含泪捧着布条,仰首向天悲泣,“我真不知道你有用牙齿撕别人裤子的爱好啊!你有这爱好怎么不告诉我啊!你告诉我我也不介意每天被你撕一撕啊!”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气死你不赔命
君珂开始了非常苦逼的被掳旅程。
这旅程用现代术语来形容呢那叫“终极对抗”,用古代用词来形容呢叫“你来我往”。
那天纳兰君让当然没有真烤了她,在如愿以偿地看见君珂惨白的脸色之后,他命人将君珂拎起,再次带走,这回不带在自己马上了,扔在属下马上,严令看守好,但也严令不得欺辱君珂,护卫们凛然遵从,守着她眼睫毛都不带眨一下的。
哑穴没解,还多点了几个穴道。君珂连上厕所都有人团团蹲在附近围成一圈背对她守着,她就是变成插了十八对翅膀的苍蝇,对方也会幻化成超级苍蝇拍,“啪”,将她拍死。
君珂只好乖乖做俘虏,闲着无事就盘算在什么时机以牙还牙,一行人在原地绕了一大圈,纳兰君让果然如纳兰述所料,还是取道回燕京。
君珂手指上淡红毒气,在半个时辰之后会自然消去,纳兰君让自然也注意到这一点,心中对君珂的所谓红门教姑身份更加怀疑。
按说此时,也该审问一下,确认不是,放人便了。留这么个外人在身边,不符合纳兰君让素来谨慎的性子。然而不知怎的,看见君珂那双常常眯起来杀气隐隐瞪着他,总有奇异金光一闪的眼睛;看见她被从马上拎起放下狼狈万分却还始终昂着头,依旧保持一种与生俱来优雅的姿态;便觉得这样的女子,明净而骄傲在骨,过往十九年不曾得见,明明知道似乎没有留的理由,但就这么的,宁可拗着她,将她留了下去。
留下去还有个原因,他也察觉了后面有人追踪,对方是高手,在他故布疑阵东绕西绕细心做好一切善后之后,对方依旧能毫不偏离不依不饶地一路追踪下来,这引起了他的兴趣,有心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对这少女这么着紧?
纳兰君让出身皇族,他的出生是对正愁太子懦弱不争气的皇帝的一个极大的喜讯,坚持皇族嫡系正统的老皇,为了保证自己江山百年后继有人,在他落草后便将他抱进皇宫,亲自教导。纳兰君让从小也知道父亲软弱,自己担负着皇族的希望,因此加倍努力。小小年纪,老成持重,没用尿和过泥巴、没用石子砸过路人、没拉过宫女的辫子、没偷吃过他妈的香膏。他一生至今,所言所行,用几个关键词就可以归纳:严肃、有序、一切事物必须在掌控之中、一切危机必须在帷幄之外。
然而面对那双灵活的眼睛,看人时极有穿透力,像雪山顶上还未长成便有了王者尊严的神兽,令尊贵如他也屡屡觉得凛然,突然便起了十九岁少年该有却一直没有出现过的挑战心思——我要看看,你到底怎样,值得人这样追索。
至于追来的人……纳兰君让面色沉冷——燕京就是我的地盘,天大地大,你大不过我去,要追来?很好,等着吃瘪吧。
想到此处,再一眼瞟见君珂悻悻而又恨恨的神情,突然觉得微微兴奋,毕竟还是青年,虽碍于身份环境,养成死水沉澜的性子,但骨子里依旧有向往在,觉得这少女在他身边,便常常有多年不曾有的激越情绪,真是此生未有之特别。
纳兰君让扬鞭策马,“驾!”
马行如龙,在燕京郊县景县的一家客栈前停下,早有提前探路的护卫,包下了整座院子。
晚饭偌大的厅堂,放了一张桌子,只有纳兰君让一个人,俘虏君珂被破例允许可以和主人共餐。旅途不便,小县城的客栈,不过也就准备些普通荤素,护卫们上来为主子将所有菜都试吃过之后,都在廊下偏房里吃饭。
君珂鄙视地撇唇,心想这什么主子,自尊自大和纳兰述没得比,尧羽卫哪次不是和他们一起吃饭,纳兰述还没动筷子,每样菜都被那些混账护卫们嘻嘻哈哈挖过,纳兰述可从没生过气。
来自现代的君姑娘不晓得,这两件事看似表象不同,其实实质一样——都是试菜咧。
纳兰君让坐下,看看泥塑木雕坐在他对面的君珂,觉得面前这个人这个造型实在有点影响胃口,皱皱眉,解了她的其他穴道,想了想,又解了她的哑穴。
君珂立即开口,“我不是红门……”
“我数十声,你吃完这饭。”纳兰君让打断她,将满满一碗饭推到她面前,胡乱夹了几筷菜往里一搅,“到时吃不完,明天就没得吃。另外,到时吃不完,你今晚就和护卫们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