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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无用-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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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惟军皱著眉,他的喉咙还是好像塞满沙子,刚开完刀的膝盖痛得让他很想揍人,不过母亲忧虑的神色提醒了他,还是不要表现出很痛的样子比较好。所以他只是点点头,随便找个话题:

“现在几点了?”

“傍晚,快六点了。你睡了好久,你爸来过两次,你都还在睡。”顾母先把湿毛巾递给他擦脸,一面开始准备餐具,一面闲聊:“你们林教练跟邱经理都来过,送了水果还有红包慰问金来。喔,刚刚也有医生来看了一下。”

“还有谁?”顾惟军低声问,声音沙哑得吓人。

“还有?”他母亲偏著头想了一下。“你姊姊跟姊夫早上有来。”

顾惟军放弃了,都是梦吧,他内心深处其实也不相信黎桦有来过。她大概连他什么时候开刀都不知道。

“喔,对,还有个小姐来看你,不过来一下就走了。”顾母说著,还微皱著眉,不太满意的样子。

顾惟军一听,马上抬眼望著母亲,等著她说下去。他母亲又忙著帮他找干净的衣服要换,忙东忙西的,居然没了下文,让顾惟军忍不住出声催促:

“妈,你说有个小姐来看我?”

“是啊,穿得花花的。”他母亲摇摇头,不是很赞同的样子,她开始告诫儿子:

“你啊,打球就打球,认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干什么?我在电视上都有看到。要交女朋友也交个正正经经的,乖巧一点的,那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看是好看,讨来做媳妇就……”

其实听到第一句,顾惟军的心就又重新沉下去了。他母亲说的应该是Iris吧,黎桦从来不可能“穿得漂漂亮亮的”。

好了,不用再想了,顾惟军这样告诉自己。就像过去将近一年来的每一天一样,必须不断在心里提醒,不要再想,不要再问。反正,再想再问也没有用,她依然是离开了,头也不回地抛弃他,自顾自地过著逍遥自在的生活……

当然,他并不知道,那样的假设是错了。黎桦一点也不逍遥自在。

当黎桦强迫症似的把地板擦得发亮,桌椅都一尘不染,连柜子、流理台的死角也清得一干二净,让整个金爽茶艺馆焕然一新,好像随时可以接受卫生局人员的检查的时候,店主田可慈已经放弃劝说了,而来喝茶的熟客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干涉:

“阿桦,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已经洗破两块菜瓜布了。”高大英俊的牛世平虽然号称是老板田可慈的朋友,却常常被老板呼来喝去的,茶资照算不说,偶尔还得下海帮忙搬东西、整理店面,不过他还是照来不误。此刻他很同情似的说:“你老板娘虐待你?提早年终大扫除?这也太没人性了,地板不用跪在地上刷嘛!”

田可慈瞪了牛世平一眼。“是她自己做个不停,劝也劝不听。我才不会虐待她!不过至于你嘛……”

“好,没事,我什么都没说。”牛世平闭嘴。

要说她真的认真投入清洁工作嘛,也不见得,黎桦这两天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把菜瓜布放在冰箱里,或是把洗过的杯盘当作脏的重洗一遍的各种乌龙事件了。简单来说,她其实心不在焉。

下午时分,没有什么客人,牛世平在窗边闲坐。田可慈则是在柜台后面,两人的眼睛都跟著冷著脸的黎桦转。黎桦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封闭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我知道了。”田可慈晃过来牛世平旁边,低声说。

“知道了?那真是恭喜你。”牛世平咧著一口白牙笑开了,很没诚意地接续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田可慈瞪他一眼。“你恭喜什么?”

“那你知道了什么?”

田可慈没好气:“我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哦?你打算怎么办?”牛世平也顺著她的眼光,看著正在擦今天第三次地板的黎桦。

回应他的,是典雅秀气的瓜子脸上,诡谲的笑意:“你……酒量怎么样?”

“普通。”牛世平有点诧异地反问:“为什么问?”

等到刘萱从医院下班,被牛世平一通电话call来金爽茶艺馆的时候,情况已经有点难以收拾了。

金爽茶艺馆一向是看老板心情而决定关店时间,此刻才九点左右,门已经关上了。里面除了一桌喝酒喝得东倒西歪的以外,连半个客人都没有,而那唯一的一桌上,除了啤酒罐以外,还有几个陈绍的空瓶。

一喝酒就想睡的田可慈,撑著头打盹,瓜子脸上有著浅浅红晕,她的额头都快要碰到桌面了。而一向给人不苟言笑感觉的黎桦,还一本正经地喝著,一副酒国英雌的模样。

旁边陪著两个女生喝酒的牛世平,倒是最清醒的一个,他见到刘萱出现,很无奈地摊摊手:

“老板娘的主意,与我无关。她说想让阿桦酒后吐真言。”

刘萱噗哧一笑。“结果自己喝成这样?”

眼看田可慈就快睡著了,刘萱叹口气,对一直注视著田可慈,还一脸担心的牛世平温柔笑说:

“不如你就送可慈回去吧,她这样也不能开车。”

牛世平点点头,接下这个艰钜的使命。他拉起已经像在梦游的田可慈,一面低声咕哝:“不会喝又爱喝,要套人家话的,自己还睡著!出这什么馊主意!”

“你不要趁机欺负可慈喔。”刘萱笑吟吟的,故意说。

牛世平一听,麦色的英俊脸庞突然涌起一阵古怪的赭红,他有些狼狈地转开视线,不敢再看刘萱那双黑白分明的含笑眼眸。他带著昏昏欲睡、锐气尽失的田可慈出去了。

“好了,现在换你喽。”她在神情有点呆滞的黎桦面前坐下。

黎桦只是机械似地喝酒,倒酒,再喝……天知道她已经像这样多久了。

“你得先告诉我你住哪里,这样我才能送你回去。”刘萱温柔地轻声说:“然后,你就可以开始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桦把杯中的陈绍一口喝完,又打算去倒,杯子被刘萱压住。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黎桦冷著脸说。

“真的吗?”刘萱决定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那……你要不要告诉我,你跟顾惟军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个名字,黎桦先是狠狠地一震,然后盯著面前的空酒杯,很久很久,不发一言。

刘萱也不去催她,她只是静静坐在一旁。

冰雪聪明的她就算只是个旁观者,也清楚看出,这两人正在彼此折磨。

“我伤了他的心。”酒精终于让她的精神松弛了,加上刘萱那样温柔的陪伴,让她开始撤除心防,慢慢地,缓缓地开始说:“我一直很害怕。我不美,也不温柔,像我这样的女生,他怎么可能真的喜欢我?他总有一天会发现,为我做的一切都是浪费时间。我不能……我……”

说到后来,嗓音都哑了,黎桦再也接不下去。

“阿桦,你不能怎样?”刘萱优美动听的声音,轻柔地问。

“我不能……等到他离开我。我必须先走。”

“为什么?”还是那样好听,仿佛天使般轻问。

“因为……”黎桦还是盯著面前的杯子,只是,是酒精吗?还是其它原因?杯子开始模糊,她渐渐看不清楚。“因为……我……”

“因为你太喜欢他了,你怕他离开你?”刘萱按住黎桦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的手,轻轻说:“你有没有告诉过他?害怕与不确定,这是一定会的,真的,人人都会,你不用这么紧张。”

“不!你不知道!”黎桦突然像受伤的动物一样,发出痛苦的喘息:“你不了解。我爸……就是这样,他……他一直,一直求我妈回来,回到他身边,可是,我妈总是……她是个可怕的女人,她会回来几天,几个礼拜,或几个月,然后又会离开……你不懂,没有人会懂的!我发誓过,我绝对不要变成那个样子!”

其实刘萱听得七零八落,也不是很理解情况,不过猜也猜到几分。黎桦心中有著难以言喻的深沉痛苦。

她略施力,紧紧按住黎桦已经握成拳的手:“我相信他会了解,只要你肯跟他好好讲,解释清楚你的恐惧,还有,你爸妈的情况……”

“不可能!”

黎桦几乎是吼叫出声,那么痛苦,让听者都忍不住恻然。

“我爸是个最要面子的人,尤其……在他的学生面前!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这些,让人看笑话!我不会说!我绝对不会说!我不说了!”

“没关系的,阿桦,我不是你爸爸,我也不是顾惟军,你可以跟我说。”刘萱努力想要让情绪很激动的黎桦平静下来。

没想到黎桦平日压抑,一旦情感的闸口崩毁,就排山倒海般的无法抑遏。她全身都开始颤抖,一双炯亮的眼睛燃烧著野性而痛楚的光芒,她逼近刘萱,反手用力抓住刘萱的手,一面喘息著,绝望而痛苦地说:

“没有人会了解!我不能说,我不能等,一定要赶快离开他,不然……不然……被抛弃的时候,一定会死的……”

“不会的,他不会抛弃你。”

刘萱的手被力气很大的黎桦抓得发痛,她忍耐著,静静望著黎桦激动的脸庞。

“他会的,他一定会,他怎么可能喜欢我……我不相信……”

“你知道你哭了吗?”刘萱还是那样好轻好柔地说,就像个温和的大姐姐一般,抽过桌上的面纸,帮她拭去滚落的泪珠。

“我好担心……”黎桦睁大眼睛,任由眼泪不停奔流,她数度哽住,说不下去,却拼命要说:“我真的好担心,他的伤,他的事情,可是……可是……”

“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一切都会没事的。”

黎桦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多少,说了什么,她只模糊记得,她不停地说,不停地哭泣与哽咽,到最后还呕吐起来;而美丽温柔的刘萱,一个还算陌生的朋友,一直都陪著她,用那双了解而同情的明眸,默默地安抚著她狂乱的情绪。

最后,刘萱锁了金爽的门,打算把黎桦送回家。

黎桦在刘萱的车上睡著了。

再怎么说,一个二十六岁的运动员,生理、体力应该都处于最颠峰的状态才对,可是顾惟军从来没觉得这么衰老而暴躁过。

住院的日子里,几乎所有骨科跟复健科的小姐都来跟他要过签名了,还有医生专程跑来跟他聊天,谈谈职业棒球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展望。

可是他还是很闷。待在医院两个礼拜,简直像二十年那么长。除了看电视,就是睡觉,他连下床走路都不行,全身都像生锈了。

到他终于可以出院,被迫住进姊姊家之后,他不顾母亲与姊姊的唠叨,每天下午都坚持要出去晃晃。就算拄著拐杖,脚步蹒跚,走路比两岁的小外甥还慢,他还是非出去不可。

不用练球,不用比赛,连上下楼梯都算剧烈运动的日子里,他发现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无法藉由许多外在的刺激分散心思、麻醉自己,多出来的时间,他毫无办法的不断想到黎桦。

早该忘记她。残忍的,无情的她,为什么又一直想起?

那时,在医院里,他还没完全从麻醉里恢复的时候,她到底有没有来看过他?还是,真的只是一场梦?

她忧愁而悲伤的神色是那么清晰,他还清楚记得她的手有多么温暖。这些……会是假的吗?

其实常常想到几乎无法遏止自己拿起电话的冲动,却总是在想起,乍闻黎桦毫无预警地回台湾进D球团任职时,那五雷轰顶、青天霹雳的痛。

很痛。痛到无法思考、无法行动。连后来旧伤复发、入院开刀的折磨都不算什么了。相形之下,小巫见大巫。

“唉!”从来不叹气的他,这一年来,叹足了一辈子的份量。

北台湾的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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