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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齐王病得很重,现在国家大事都由君王后一人决断,整个国家都挺愁云惨淡的,居然会忽然搞什么庆典,也是奇怪。
少鸠走后下了两天的雨,再放晴,热度一下提升了不少。她又托人给易姜送来了请柬,请她切莫忘了赴约。
易姜当日一早起身,觉得有些热,好不容易才从行李中找出件轻薄的深衣。好在她适应力一直很强,不然就是每天穿着这些不露胳膊不露腿的长衣大褂就熬不下来。
聃亏今天挺积极,鞍前马后的,非要送易姜过去。
“淄水离这儿又不远,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易姜边出门边道。
聃亏牵着马跟在后面:“那可不行,我得保护姑娘周全。”
易姜听着不大对味,转头看他:“那之前我被公西吾叫去稷下学宫时你怎么没说要保护我?你就这么相信他啊?”
聃亏嘿嘿笑了两声:“那里都是饱学之士,能有什么危险?”
易姜摇摇头,也不管他,徒步往前走。
淄水是临淄的母亲河,河面宽阔,清澈宁和。城外所过两岸,良田无数,流经城中则有阁台水榭,景致宜人。
少鸠在河岸边的曲顾亭中等候,穿了一身黑衣,颇为潇洒,就是易姜看着有点热。
“先生来得正好。”少鸠上前来招呼,看到聃亏在,抬手见了个礼:“这位一定是大名鼎鼎的聃亏先生了。”
聃亏有点不好意思,讪笑道:“过奖过奖。”
少鸠口中招呼着二人,视线却在易姜身后扫了几圈,像是在找人。
易姜笑道:“裴渊没来,不过你要是想见他,我可以让聃亏去请他来。”
“不不不!”少鸠连连摇头:“我墨家最瞧不惯他儒家那些繁文缛节,他不来才好呢,免得跟我辩驳。”
易姜憋着笑点点头。
三人走入亭中,易姜临水远眺又四下观望,并没有看到其余的人,好奇道:“庆典呢?”
少鸠笑笑:“可能还没到时候吧,再等一等。”她亲昵地拉住易姜的手,“趁庆典未开始,我有些话想与先生单独说,不知可方便?”
估计她也是难得遇到个同类,易姜朝聃亏看了一眼,点点头:“那我们找个地方说吧。”
聃亏在亭中等候,少鸠领着易姜沿着河岸朝前方走去,那边有一小片树林,穿过去之后是一段窄窄的淄水河面,河边泊着一叶小舟。
少鸠轻车熟路地上了船,又扶易姜上去,一边撑船一边道:“听闻历代鬼谷先生都生活在云梦山中,想必先生没有多少机会下水。”
易姜会游泳,根本不怕水,但听她这么说,只好装作头一回下水的模样,手紧紧扶着船舷道:“可不是。”
少鸠笑了笑,将船撑至对岸。
易姜一手扶着她,一手提着衣摆从船上跳下来,看了看前方的树林,笑道:“这地方好,你有什么话放心说吧,绝对不会有人听见。”
少鸠跟在她后面一言不发。
易姜以为她在思考如何开口,也不打扰她,朝前走了几步,忽见林中站着个人,素衫散发,意态悠然,竟然是公西吾,提着衣摆就跑了过去。
“师兄也在?”
公西吾正倚着树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睁开眼睛:“不是师妹叫我来的么?”
“啊?”易姜一愣,忽听周遭一阵奇怪的声响,脚下一空,整个人都摔倒了下去,余光瞄见公西吾好像也摔了下去。
她连忙爬起来,人已身在坑底,一抬脚发现脚下无法动弹,已被四根横木交错制住。四周坑壁内又有横木伸出,交替穿梭,将她的腰腹也卡地动弹不得,脖子处也是,简直像个三层的牢笼。
“墨家机关果然不同凡响。”公西吾的声音幽幽传过来,应该就在旁边,可能情形和她差不多。
易姜下意识抬头,少鸠站在坑边俯视下来,手中捏着根绳子,瞄瞄左边,又瞄瞄右边:“鬼谷派从无止战之心,反而有煽动战争之意,我墨家主张非攻,决不能容忍。今日就请二位思考清楚,若公西先生愿意辞官归隐,桓泽先生也愿意不插手世事,那么我就放二位出去,否则二位就在这儿待着吧。”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修养十二
难得遇到个说的上话的姑娘,又是裴渊的发小,一片真心对待人家,结果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易姜内心沮丧可想而知。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定了定神,仔细去看些横木。都是很宽厚坚硬的木材,也不知道少鸠一个女子是怎么运来的。虽然是些木头,但纵横交错在一起,恰好将人能活动的空间都卡死了,实在是精巧。
易姜忽然想到公西吾有佩剑的习惯,便用肩膀去顶其中一根横木,打算挤开一个空间爬出去,然后去他那里拿了剑再帮他出来。
想的很美好,然而易姜使出吃奶的劲将那根横木顶偏离后,却听轰然一声闷响,左侧的坑壁忽然塌了。原来这层坑壁只是些树枝裹着泥浆竖起来的障眼法,那根横木偏离而去,撞开了这坑壁,直接横扫到了尽头。
尽头就是公西吾,被这根横木重重撞击了一下肋下,不禁闷哼了一声。
易姜这才发现他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小心翼翼道:“师兄没事吧?”
公西吾摇头:“小心些,禁锢我们的两个坑实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要随意移动。”
易姜又重新审视一圈这机关,皱眉道:“那要出去岂不是还要你我两边兼顾?”
“嗯。”公西吾点头。
易姜以为他有什么高招,结果看了他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也就是个几何体呗,没事,她以前几何成绩挺不错的。易姜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决定自己想办法。
“墨家机关之术讲究因果相通,环环相扣,你只要找到规律就能出去。”公西吾冷不丁开口。
经他这一提醒,易姜觉得这又是个物理题了。她眼睛上下左右来回穿梭,这里至少五六十根横木,看不出如何搭接,但又灵活又稳固,是什么原理呢?如果移动其中一根木头会造成其他地方的改动,那是不是只要移动后阻止它的运行轨迹就好了?
想到这里,茅塞顿开。易姜艰难地抬起左手去推颈边的横木,一边想象着它会偏离的方向,对公西吾道:“你推南边第三根横木。”
公西吾瞄了她一眼,倒很配合,二人齐心协力,那两根木头在中间相遇,紧抵在一起,彼此都空出了一小块活动空间。
易姜大喜过望,这个法子有效啊!她如法炮制,又接着寻找第二根能下手的木头。
不知不觉就过了午饭时间,算算时间,在这个坑里枯站着至少有两三个小时了。易姜这小身板儿哪里禁得住这么耗,早已腹中空空,汗如雨下,居然才推了四五根木头就已经觉得是极限了。
双方配合是可以,但易姜很快又发现这看似简单排列组合的横木另有蹊跷。越往后越难解,她对着横木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不过她这人性子上来也是倔,如果少鸠好好的说可能还好,用这种法子,她还就偏要冲破这牢笼不可。
“左三还是前四呢……”易姜小声嘀咕,卡在了这道死活过不去。
“六十四根横木,一百二十八道机关,师妹从未接触过墨家机关术,居然能解开这么多道,实在机智过人。”只有公西吾的语气还如这山林间的微风一般悠然惬意:“所以我才说师妹不该有避世之心,应当离开长安君,另谋出路。”
易姜被他的声音拉回神来,用已经能活动的左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拜师兄所赐,我如今就是想避世也避不了了啊。”
当日在稷下学宫,他先劝她不可有避世之心,后面便授意田单点她出来发言,而后又毫无阻拦地接纳了她的观点,让那么多双眼睛注意到了她,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公西吾神色无波,不置可否。
易姜说完这话忽然又有些后悔口快,以前的桓泽肯定没有避世之心,她如今的表现加上那天稷下学宫的话,只怕已经引起他的猜疑。
她琢磨了一下,决定倒打一耙:“我怎么觉得许久不见,师兄变了许多?”
公西吾侧头看了她一眼,素白衣衫沾染了尘土,散着的黑发半遮着眼眸,宁静的像高岭极崖的一抔雪,“我倒是觉得师妹一点也没变。”
易姜一怔,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公西吾说完这话,忽然用手去推后腰边的那根横木。易姜正奇怪他怎么不叫自己配合就动了手,就见那根横木被他推开后,身边所有木头就纷纷偏离开去,像是得了号令的士兵一样,乖顺地全部贴去了坑壁,周身一阵轻松。
公西吾拍拍衣裳,取下腰间佩剑,剑鞘撑着坑壁,一手攀住坑口,一跃便上去了地面。而后他走到易姜这边,伸下手来。
易姜被他拉出坑时还有点回不了神:“原来你会解这机关?”
公西吾看她一眼:“我从未说过我不会。”
“……”你大爷啊!易姜突然觉得心好累。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河边,没有船在,少鸠肯定是去对岸了。
易姜看看夕阳西下的天空,叹气道:“聃亏还随我来了,居然都没找过来。”
公西吾道:“聃亏生性单纯,少鸠又是稷下学宫挂名的士子,他断不会怀疑,少鸠只消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他打发走了。”
易姜想到少鸠还是老大不痛快:“她既然是挂名士子,为何要做这种事?”
“墨家虽然组织严明令人钦佩,但倡导非攻兼爱的世间未免不切实际。像少鸠这般年纪的墨家却最容易对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倾注全力,也最容易受人利用。”
易姜想了想:“是秦国唆使的?”
“极有可能,毕竟是你极力主张齐国援赵,我一手促成,秦国会从中作梗也不奇怪。秦相范雎也是个人物,说起来还算是老师的师弟。”
“原来如此……”易姜用心记下他的话,想想不免有点愧疚:“今日的事,是我疏于防范,连累了师兄。”
公西吾摇了摇头:“少鸠会在稷下学宫挂名本就是冲着我来的,何况这里的机关光布置就要花上一两个月,那时她还不认识你呢,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
易姜抿了抿唇,望向对岸:“我们现在要怎么过去?”
“我早已安排好人,时间到了他们会过来接应。”公西吾指了一下东边:“我去那边看看,你去西面,若遇着齐军,领来此处相会便是。”
有权势就是好啊。易姜暗暗感慨一句,转身朝西而去。
西面淄水河岸渐高,河面渐宽,草木却没那么茂盛了。余晖遍洒水面,飞鸟轻拂水波,将银光点点搅成片片碎屑。
走了许久,易姜果然看到了人,提起衣摆快跑过去,却见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和一个青黛宽衫的中年人。
两人背对她临水而坐,口中你来我往地说着什么,时而低缓时而激烈,似在分辩,听到脚步声齐齐扭头,目光落在易姜身上。
易姜一眼看到那老者,觉得有些眼熟,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这就是那日在稷下学宫用五行学说劝说田单的那个老者。
那老者显然也认出了她,起身道:“这位不是鬼谷派的桓泽先生么?”
易姜忙抬手见礼,余光扫到身上的尘土,有点不好意思。
白衣轻薄,临水迎风的少女身姿纤弱,实在很难跟那日的言论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