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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黑衣黑发的少女蹲在火堆边,百无聊赖地用棍子戳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哟,醒啦?”
裴渊猛地跳起来指着她:“你居然挟持我!”
少鸠白他一眼:“我可不是挟持你,是救你出苦海。你如此柔弱好骗,恐怕会被那个鬼谷派的女弟子给带坏了,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说什么?”裴渊出离愤怒了:“你居然敢说桓泽先生的坏话!”
少鸠撇撇嘴:“好吧,她还好些,至少比公西吾好多了,那才是万恶之源呢。”
“什么?你还敢说公西先生坏话!!!”裴渊更不能忍了,跳起来就朝她那边扑过去。
少鸠敏捷地一让,看他在眼前摔了一跤,咯咯笑个不停:“你就别逞能了,一个柔弱书生,就知道繁文缛节,还要跟我比蛮力呐?”
裴渊让着她一个姑娘家,没尽全力罢了,悻悻然爬起来道:“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墨家就喜欢多管闲事,我就爱跟着桓泽先生怎么了!”
少鸠没好气道:“那我就要掳走你,怎么了!”
“你……”裴渊白净的脸又气得鼓起腮帮子,蹲去一旁不理她,思忖着要怎么跑路。
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他什么毛病少鸠不知道,如何会不懂他的心思,盯着他凉凉地泼了一盆水下来:“劝你别白费心思了,我墨家弟子都学过些身手,你打不过我。当然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被我掳走的。”
“肯定是少鸠掳走的。”易姜咬了一口面饼,看了一眼对面目瞪口呆的聃亏:“我都跟你说了,过程就是这样,你错信少鸠了。”
按照她的猜想,少鸠应该是在离开设机关的地方不久后发现了异常,也许是见到了公西吾带来的齐军,于是立即决定跑路,临时起意将裴渊给劫走了。
聃亏用手托起险些掉下的下巴,继而脸色一扭,摆出伤心之色:“亏无识人之见,错信他人,还连累了裴渊,实在是……”
“太高兴了是吧?”易姜接过他话:“别装了,我知道你恨不得裴渊走呢。”
聃亏不演了:“姑娘何必担心,那是他多年好友,把他掳走也不会害他的。”
易姜也知道裴渊不会有危险,少鸠明显对裴渊有意思,怎么舍得对他下手?不过少鸠自己都有可能被秦国捏着,如何放心将裴渊交给她。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夏日的天气如婴孩的脸,说变就变。
童子放下窗上撑子,挡住回廊上要打进屋的雨水,转头看见公西吾进了门,忙上前见礼:“禀上卿,质子府的消息已然送到了。”
公西吾瞄了一眼桌案,点了点头,童子便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去了。
屋中纤尘不染,三面都满堆着书籍,中间设了案席垂帘,两面立着灯座,一盏袅袅香烟。
公西吾发束紫金冠,黑领深衣上细细绣着筮草暗纹,行走间若暗波流动,映照脸色越显白皙,眉目越发宁和。黑漆绘饰的桌案上也放着三四卷竹简,皆由织锦描纹的锦袋装着。他自案后跪坐下来,伸手取过一份锦袋,抽出其中竹简细览。
田单在赵国初战不利,有些不妙,而魏齐又逃回了魏国,准备借道前往楚国。
他蹙了蹙眉头,放下竹简,抽出另一只锦袋。
都是些朝中琐事,不值一提。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抽出了最底下的一份锦袋,其中的竹简看着足足一卷,展开后却只有一根上面写了字。公西吾看了一眼,不置可否。
一个儒生失踪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明明只要求盯着桓泽一人的举动便好。
他将那根竹简拆了下来,取了匕首,细细刮去上面的字迹,修长的手指捏着薄刃,垂眉敛目,做起来竟然分外优雅。
“禀上卿,桓泽先生求见。”门外忽然传来童子稚嫩却谨慎的声音。
公西吾手下一停,眉目微动:“请她过来。”
童子应声而退。
这还是易姜第一次来上卿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许多,但太冷清空旷了,一路走过来都没见到什么下人,比起赵国的长安君府,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回廊上雨滴如帘,隔着院落,公西吾自门边投来目光。
易姜今日为登门造访,特地穿出了最好的衣服,深衣雪白,衣领绣纹,发髻高束,一丝不苟。她提着衣摆踩过落雨走过去,抬头迎上公西吾视线:“师兄,我今日贸然拜访,是有事相求。”
“何事?”
“质子府有个儒生,名唤裴渊,忽然失踪了,遍寻不着,我怀疑是少鸠所为。”
“你是让我尽早抓到少鸠?然后将那儒生带回来?”
易姜点头。
公西吾沉默不语。他的双眼生得分外深邃,眼形漂亮的过分,像是由画师毫不拖泥带水一笔呵成。眸光清亮,唇线紧抿,身姿清俊,悠悠一眼,只会觉得他高洁出尘,与俗世毫无瓜葛。
但易姜对着他的眼色却感觉到了压力。
“我知道师兄没有义务答应我这个要求,毕竟捉拿过程中会有很多意外,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救回裴渊。”
“师妹清楚就好。”
易姜暗暗咬牙:“师兄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公西吾轻轻摇头:“恐怕师妹得先将此事暂时放一放了,因为你可能自身也难保了。”
易姜一愣,就见他抬了一下手:“师妹请回吧。”
要不是无权无势,谁也不会低头来求人。易姜转身离去,心里不大痛快。
不过这片刻功夫,出上卿府时雨已经停住,居然还隐隐露出了日头。
聃亏在路边候着,一边收起伞一边牵马过来,却有一队齐军自他后方快步而来,挡在了易姜跟前。
“可是桓泽先生?”领头的士兵一手按住腰间佩剑,跨步而出。
易姜左右看看,不动声色。
那士兵取出袖中帛布画卷来看了一眼,已有了答案。“奉王后之命,全城追捕桓泽先生,先生请吧。”他手一抬,左右立即上前押人。
聃亏瞠目结舌,要上前阻拦,迎接他的却是雪白的刀刃,只得却步。
“上卿,桓泽先生已被王后捉拿。”童子快步走入书房,在公西吾耳边低语。
“嗯。”公西吾点头。
桓泽明言指出利害,使齐国出兵,然而出师不利。君王后性格谨慎,即使齐国是万乘之国,也不愿与各国结怨。现在看来,她是已经后悔得罪秦国了,也许是打算把桓泽交给秦国发落,以使齐国抽身事外了。
“桓泽先生在上卿府门前被捕,上卿……不救吗?”童子担心自己话多,问得小心翼翼。
公西吾淡淡摇头:“不救。”
☆、修养十五
“什么?桓泽被抓了?”
午歇刚过,赵重骄端着茶盏坐在房内,听到这个消息居然很想大笑三声,还好及时用茶盏堵住了唇。
“主公倒是赶紧想法子救人啊!”聃亏在他眼前来回踱着步,人高马大的像是一座小山,给人当头罩下一次又一次阴影。
赵重骄干咳一声,闭着眼睛按按额头:“先生别转悠了,容我想一想。”
聃亏急道:“都这时候了,主公还想什么?依亏之见,不如赶紧进宫求见齐王,至少先把事情缘由弄清楚啊!”
齐王重病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大小事务都由君王后一人处理。那是个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女人,赵重骄不太看得上她,一直是能避则避,于是皱着眉头不做声。
聃亏急的要跺脚了:“主公想一想,姑娘平常对您那般尽心尽责,您怎能坐视不理呢?”
赵重骄真想了一下,第一件想到的就是她剥自己的衣服,不禁抽了一下嘴角。
不过话说回来,自来到齐国,府中许多事务的确是她出面处理的。她与公西吾之间的来往不知有何计较,但她知道善加利用这层关系,以至于齐国许多人都以为公西吾和质子交好,对他也好了许多,让他少了诸多白眼。
赵重骄无奈起身,对聃亏道:“你出去吧,我换身衣裳,这就去齐宫。”
聃亏这才满意了,向他行了大礼,退出门去。
齐宫气派,自有大国风范。然而齐王所居的宫殿雕梁画栋,却因为充斥着浓郁的药味而显得愁云惨淡。
赵重骄朝服高冠,强忍着对那气味的不适,立在门边等候传召。
殿中时常可闻脚步声,却不见有人出来请他进去。他已有些不耐,在门边徘徊良久,心一横,掀了衣摆便强行进殿,眼前却闪出道人影挡在身前。
“怎么,质子这是要擅闯父王寝宫吗?”来人玉冠华服,一脸倨傲。
赵重骄不想今日侍奉在齐王身边的是太子建,对他的反应也是十分奇怪。太子建面容姣好,性格温软,从没对他说过重话,忽然来这么一句,实在让人回味不过来。
太子建左右看看,一手牵住他,将他带出殿门,这才低声道:“长安君不必介怀,方才那话是说给我母后听的,她早下了令,不允许你入宫求见父王。”
赵重骄有数了:“到底桓泽犯了何等重罪,连求情都不让?”
太子建讪笑,将缘由一五一十与他说了,还不忘补充一句:“不过田单骁勇善战,你也不必太担心赵国。”
所以桓泽是因为劝田单出兵才招致横祸了。赵重骄咬了咬唇,一时没有办法,只好道:“可否请太子通融,免于她在牢中受皮肉之苦?”
太子建慈眉善目,连连点头:“难得重骄你这般怜惜个女子,放心好了。”
赵重骄心不在焉地向他道谢告辞,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忙回头解释:“她不过是我门下一个门客而已……”
太子建已经施施然走远了。
半年之内坐了两回牢,易姜觉得自己的命也真是够好的。
齐国的大牢比较有人情味,没有将她单独隔开,所以她已经听隔壁那个男人唱了一天的歌了。
她拨了拨地上的干草,尽量不弄脏身上的白衣服,往他那边挪了挪:“你不渴么?”
“嗯?”男子转过头来,身上的衣服倒是不错,一看就是好面料,可惜满是杂乱的草屑,头发上也是,一根稻草还插在他那束发的高冠上,简直是一根呆毛迎风立的即视感。
“你在跟我说话?”
易姜正心烦呢,没好气道:“你都唱了一天的歌了,就不需要休息吗?”
男子起身朝她这边走了几步,又坐到地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唱就是了。”
易姜看他长得浓眉大眼,挺阳光的模样,也不与他计较了,摆摆手道:“算了,我正在想事情,你等我想完再唱好了。”
“那你什么时候想完?”
“这我可不确定。”
男子上下打量着她:“你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家,如何会进了齐国的王宫大牢?”
易姜正为此事忧虑,懒得遮掩情绪,反问道:“那你呢,如何进来的?”
男子一手托腮,手肘抵在膝头:“别提了,我本是魏国富商,来齐国做买卖,不想竟被当成探子给抓了起来。”
如果没有听错,他刚才哼的是“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裴渊也哼唱过这歌,是屈原的诗歌。他要是商人,那也是个够有文化的商人。
易姜留了个心思,抿唇道:“我跟你差不多,反正也是得罪了齐国王室。”
男子一副痛心的表情,“你还这么年轻,他们真是太不通人情了!”说着坐正身子,拍去身上草屑,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