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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金低垂眼眸,叹气道:“可是我怕自己学不会。”
谢曜摆了摆手,说:“妄自菲薄甚么,你比几个师兄练得都要好,日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一代才俊。你能不能做到?”
郑金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抬起头点头:“能!”
谢曜端详他片刻,总觉这孩子太过少年老成,没有一点稚龄孩童的样子。他突然道:“阿金,师父明天带你去镇上玩罢。”
郑金一愣,问:“镇上有甚么好玩的?我瞧那些东西都没意思得很。”
“你没有好生玩过,怎知有没有意思。”谢曜说着拿起一个小板凳,“你觉得这个板凳好不好玩?”
郑金摇头道:“板凳就是用来坐的,怎会好玩?”
谢曜但笑不语,往台阶高处坐下,伸直了腿,一边将小板凳放在脚背上,一边笑道:“为师在你这个年纪,我妈妈就喜欢这样逗我玩。虽然那时和你想法也相差无几,但后来却也觉得十分有趣。”
郑金看着也十分好奇,坐在小板凳上面,谢曜将他翘起来又放下,翘起来又放下,高高低低,郑金忍不住左右摇晃,又不肯掉下去,便紧紧抓住他裤腿,忍不住咯咯地笑,笑得满脸通红。
“师父,我真服了你啦。”郑金再年少老成,毕竟也只是个孩子,抱着谢曜笑个不停。
师徒二人在院子里玩耍一会儿,郑金说饿了,谢曜便又带着他去厨房烧灶,一起生火,坐在地上往灶膛里面填稻草把,照的人脸红彤,四周暖和,谢曜又将程英留下的面糊围着铁锅一圈一圈烙饼,待弄好了,便让郑金端去给师兄师姊。
陆无双正是恶心厌食的阶段,甚么也吃不下去,便起身去院子里走走,然而她刚跨出门槛,就听远处大声有人呼叫:“悬壶!快来救大师兄!”
声音夹杂哭腔,≮更多好书请访问。 ≯可不正是程英么。
胡悬壶不会武功,犹自茫然,谢曜已然一把拉住他,脚下轻点,发飞奔出。
只见程英扶着一个血人,正是申屠行冲。她见得谢曜,立刻便哭出声,“师父!”
“怎么了?”谢曜心跳如雷,将申屠行冲扛在肩头往回走,伸手轻轻一摸,他左腿和右臂都在汩汩流血,血肉模糊。
胡悬壶从药箱里翻出几瓶伤药,跟在谢曜后面,跳起来往申屠行冲伤处一通乱撒,白哗哗的药粉撒了谢曜满脸满身。
谢曜“呼”的吹飞眼睫毛上的药粉,语气尽量平静的问:“英儿,你们去山上打猎罢了,怎会受伤?”
程英脸色惨白,低着头哽咽道:“都怪我,师父,都怪我……”
原来她和申屠行冲上山,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并没留意脚下。因为开春后塔松林里万物复苏,不少天山近处的村民便会埋着捕兽夹捕猎,而不是像申屠行冲这样拿着双斧、弓箭。便等她差些一脚踏入捕兽夹丛里,申屠行冲将她猛然拉开,自己却不小心踩了进去,申屠行冲的轻功本就不好,右脚险险挣脱,左脚却被夹的皮开肉绽,他双腿一软,便倒在地上,没曾想这捕兽夹放置极密,右臂也不幸中了一招。
程英当时都被吓呆了,待反应过来,用尽全力手忙脚乱的将申屠行冲扶起,匆忙赶回,申屠行冲却因为失血而在门前昏迷不醒。
陆无双闻言将锦帕递给程英,柔声道:“表姊,你别哭啦,悬壶的医术高超着呢,大师兄肯定不会有事。”
谢曜叹了口气,说了声“是”,转身便回房查看申屠行冲的伤势。
便在此时,郑金走来,望着程英问:“程师姊,大师兄是不是喜欢你。”
程英浑身一僵,撇过眼睛,神色不定道:“你一个小孩子,哪懂甚么喜欢不喜欢?”
郑金说:“我问大师兄的左眼是怎么瞎的,二师兄告诉我说是因为当年救你。你看他,方才为了救你,又受伤了,不是喜欢你,那是甚么?”
程英想到往事,心头难过至极,忘了眼紧闭的房门,眼中涌出泪水,转身便要跑开。
“表姊!表姊!”陆无双忙跟着追去,程英猛然记起表妹有孕在身,复而在一株红梅树下顿住脚步。
陆无双跑了几步也不碍事,她看左右无人,上前低声道:“表姊,你别看郑金年纪小,我倒觉得他说的没错。”她迟疑片刻,方才小心翼翼的说,“这些年,大师兄对你的情意,你……难道当真不知么?”
程英双肩微微颤抖,她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下,“我如何不知道他喜欢我?他为我挡情花毒,为我伤了一只眼睛,这次也不知手臂和腿脚能不能痊愈……但是,但是……”
“但是甚么?难道大师兄不好吗?”
“不!他很好,虽然话不多,但却踏实懂礼,是个大大的好人。”程英说到此处,抬起泪眸,伸出手指轻轻抚摸殷红的梅花瓣,不知想到了甚么,痴痴的说,“可世上总有更好的……他武功盖世,深情不改,剑胆琴心,风光霁月,侠义无双……”
陆无双闻言“噗”的一声笑出来:“我小时候可不是和你同样幻想过吗?只是遇见姓丁的之后,魂儿都被他牵走啦,哪还梦甚么英雄侠客来做夫君?再说了,这世上我就瞧咱师父担得上你那甚么剑啊心啊光啊月的!”
程英听她提及谢曜,忽然红了脸颊,摸了摸腰间的碧玉箫,垂眸道:“无双,你别胡说!我……我怎敢喜欢师父?”
陆无双如今也算过来人了,她瞧程英这娇羞掩饰的模样,本该打趣,但此刻却如一盆凉水兜头。
“表姊……你……你喜欢师父么?”
程英心下一慌,脱口就道:“我没有!”
“那你否定的这么快干么?”陆无双登时血气上涌,紧紧抓着她手,“表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师父?你告诉我啊!”
程英被她逼问的心乱如麻,侧过头,闭眼微微点头。
陆无双一僵,目瞪口呆片刻,忙道:“你疯啦!”
程英听她这般说,当下便又红了眼圈,紧紧握着碧玉箫,道:“我没有疯……你要笑我,便笑罢,只是千万不能告诉第二个人。”
陆无双自小便懂程英的性子,她默默地暗恋上谢曜也不奇怪,倘若谢曜不是他们师父也就罢了,倘若谢曜没有娶过妻子那也就罢了,但偏偏都不是这样。陆无双指了指紧闭的房门,道:“表姊,你若嫁给大师兄,他也一定对你深情的。”
程英身子微微一颤,却不答话。
陆无双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眼底一片柔软,她叹道:“表姊,你……你今年二十六岁,不小了啊。若你宁愿干巴巴的守着师父,那就去给大师兄说清楚,别耽误他了。”
程英看了眼她的肚子,垂泪点头。
申屠行冲被抬进屋子几个时辰,胡悬壶方才满手是血的走出来,眼眶红红的从程英身侧走过。
程英心如擂鼓,不知如何向申屠行冲开口,她缓步走到门口,正准备推门进去,就听丁跃说道:“……筋被绞烂了,悬壶也没有办法。师父,你给大师兄创一套适合跛子用的武功罢,刚好跛妹也可以跟着练练。”
谢曜沉吟道:“嗯,可以,他和无双都跛的是左腿,我便结合九阳神功中的……”
程英登时泪如泉涌,哪里还听得清他们说的甚么,只知道申屠行冲的左脚保不住,她的自责又深了一层!程英想要跑出院外,却见郑金在花丛旁抬眼默默地看着她,程英被他眼神一瞧,莫名觉得慌乱。
“程师姊,方才你和陆师姊谈话我听到了。”郑金淡淡的说。
程英登时脸色发白,怔然呆滞,郑金却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笑了笑:“你放心,我会替你守住秘密的。”他看了眼正中那间紧锁的房屋,若有所思的歪着脑袋,“为甚么师父要将这间房屋锁住?是有甚么秘密吗?”
程英心底也忍不住问:甚么秘密?到底是甚么秘密?
她忍不住望向那间简陋的茅草屋,视线钉在生锈的铁锁上。
第187章 进退维谷
次日一早,谢曜便带着郑金在院外练武,顺便将自己左腿的穴道封住,创套新武功。陆无双和丁跃一起去散步,胡悬壶也忙着整理药材,院子里只剩下程英一个人。
她看四下里无人,埋首来到茅屋跟前,飞快的从袖里拿出一根铜丝弯了弯,在锁眼里捣鼓两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将锁取下,闪身进屋。
程英捂着仿佛要跳出的心脏,这才抬头打量这间尘封已久的屋子。窗台上放着一面铜镜,床铺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桌上有一个绷子,上面的花纹绣了一半,程英仔细一瞧,便看出刺绣之人手艺粗糙非常,她微微的蹙了蹙眉,强烈的霉味充斥鼻腔,险些打了个喷嚏。
细小的尘埃在空中静静地飞舞,落在角隅的大木箱上,程英挥了挥手,缓步往那走去。
她蹲□子,见箱子上也落有锁,故技重施的打开箱子,却见里面叠放着衣物,颜色或是月白,或是深蓝。程英心下一动,将那些衣物拿起抖开来看,果然是男子的衣衫,无疑是谢曜年轻时穿过的。
想到谢曜如今常年不变的灰白衣衫,程英不禁心头落寞,想来她印象中只有初见的时候,谢曜穿过鲜艳点儿的颜色。
程英环视四周,心底已经知道这是谢曜以前居住的地方,她正欲叹气,却猛然瞧见窗台上的铜镜,和桌上的绷子。
不……不是,这里不仅仅是她师父一个人居住。
程英心思玲珑,立刻明白过来,她心头怦怦直跳,正欲将这叠衣衫放回原处,突然“哐当”一声脆响,只见一个红色的玛瑙手镯掉在地上。
她愣了一下,忙将此物捡起,掌心竟然微微的发汗。程英将镯子手忙脚乱的放入那叠衣物之中,手指却摸到硬硬凹凸不平的东西,她心下一惊,将那衣服层层翻起,只见一大堆画轴压在箱底,纸面泛黄,带着一丝霉味。
程英似乎怔住了,她心头猛跳,明明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离开,可就是忍不住,缓缓的伸手,随手拿起一幅画轴,展开一看,却是幅线条生硬,笔墨凌乱的简笔人物,若不是画了四肢,程英也辨不出到底是人是兽。
程英莫名被勾起好奇心,她又拿了另一幅来看,开始几幅都是乱七八糟墨迹脏兮的画,但到后来人物越来越生动,渐渐地能看出这是一个女子,一个雪衣墨发的女子,她蹲在小溪边浣衣的样子,她在灯下刺绣的样子,她对镜梳妆的样子……微笑的,愠怒的,娇嗔的,颦眉的……
程英心头直跳,隐隐猜到这些画都是出自谁人之手,她飞快的翻看,直到翻开一幅画,泛黄的宣纸上,隐约可见蓝天白云,翠绿的草,清澈的溪。小溪旁坐着一男一女,男的一身深蓝衣衫,只满脸痴笑的看着少女,而女子白衣依旧,举着美丽的双手,指间翻着红色的花绳。
程英的手微微发抖,她牢牢的看着女子的面容,即便是一张已然泛黄的画,却也能被她的姿色所吸引,双眼仿佛盛着湖水,那般深情的凝视着对方,嘴角微笑,满是爱意。
若她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该是怎般的美丽的人物?
即便是对着一幅画,她也忍不住自惭形秽。又看向那蓝衫男子,哪怕只是傻笑,也无法掩盖他的年轻英俊,那眉眼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师父啊。
程英不知道那是谢曜多少岁发生的事情,但她可以肯定,那是谢曜最好的年华,是自己此生都不可能见到的大好青春,他的那段时光有别人填补,万万不会是自己。
思及此,程英心痛非常,忍不住流下泪来,她低头又看,落款一行娟秀小楷,同谢曜龙飞凤舞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