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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汉-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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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怎样去挽救天书不断流失生命,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谢曜忽然将天书一把搂怀中,仿佛做出某种决定,下巴抵天书发间,沉静而郑重道:“我们成亲。”

天书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空气,双手慌乱抓住谢曜手臂,不可置信问:“你……你说甚么?”

谢曜又坚定重复了一遍:“我们成亲,我要你做我妻子,我唯一妻子。”

“谢疯子……你不可以这样!”

天书一把揪着他胸前衣襟,他未说完时,已眼眶一热,泪流满面:“你明明……明明知道,我没有时间了,为甚么还要对我说这些……难道和你做一炷香夫妻?那怎么够啊?不要……我不要……太短了……”

谢曜紧紧抱住她,许下承诺:“不是一炷香,是一生一世。”

天书闭上眼痛哭,哭浑身颤抖。是她贪心不足,是她贪心,她想活着陪伴谢曜,并不是空有妻子名头。

法玄听到此话,不禁暗暗抹泪,他出家人应当是遁入空门,不被俗世情爱所烦扰,但见得生死诀别,竟也忍不住伤心。他转身吩咐小沙弥。去寺外借来红烛盖头,谢曜朝他投去感激一眼。不过片刻,那小沙弥便将红烛拿来,还借了一件大红喜服。

天书直勾勾看着那红艳艳喜服,不敢相信,自己竟也有身披嫁衣那天。谢曜将喜服披天书身上,盖住她一身纯白,天书被他注视不好意思,垂下眼道:“我……好看吗?”

鲜艳喜服,似乎将她疲惫面容也衬出几分血色。

谢曜将她打横抱起,颔首道:“好看。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比你好看。”

事实上明眼人都知道,这女子满面皱纹,仿佛一张被烧焦纸页,比妖怪还要狰狞,但从谢曜口中说出这话,好像女子当真是倾国倾城姿色。

天书不知道自己脸已经和她手背一样,听谢曜这么说,便还以为自己是从前模样。

谢曜抱着她,一步一步踏入宝殿,两尺高镀金如来,竖掌而笑。

他双眼半眯半合,永远淡然微笑看着芸芸众生,是否早就习惯人间悲欢离合,聚散无常?

“你看,佛祖为我们证婚。”谢曜凑到天书耳边,微微笑说。

天书忍不住一笑,掩饰落寞:“可我不能站起来,和你拜堂。”要她怎么说?自己身体,大红喜服下,正寸寸化为烧焦纸灰?

谢曜将她搂紧,道:“无妨,我抱着你。”

法玄大师点燃一对红蜡,抬手插香炉中,他转过身,道:“一拜天地——”

不知上天是否听见,夜幕中忽划过一道闪电,将整个大殿照亮如白昼,随即春雷阵阵,转瞬之间,大雨倾盆如注。

天书望了望殿外,叹息道:“连老天爷知道我们成亲,也不愿作美,当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这句话,很早很早天书便说过,但唯有这次,谢曜摇头:“我不信天意!”

天书苦笑:“……可这由不得你。”

她低下头,似乎已经认命。

怎能不认命?一切皆因她而起,从开始,她便不该利欲熏心作祟,视旁人性命为草芥,只是为了满足自己自私自利目。然而因果循环,她终究尝到了自己埋下苦果。

思及此,天书忽然咧嘴一笑,她高兴对谢曜道:“我觉得我一点也不自私了,你……你一定要原谅我。”

谢曜叹声道:“我没有责怪过你,何来原谅之说。”

“你也要原谅我。”

“……好,我原谅。”

二拜高堂。

谢曜将怀中天书紧了紧,生怕殿外凄风冷雨将她冻伤。天书窝他怀中,只觉四肢百骸都是温暖,她絮絮道:“以前终究是我错了,若能重来,我再也不打你,不骂你,不讽刺你……我要珍惜和你一起每时每刻,给你煮饭,熬汤,洗衣,纳鞋……”

“好。”谢曜只能说好,他怕自己多说一句,便会失声痛哭,破坏这一场亲事。

天书似乎看出他极力隐忍,伸手轻轻抚了抚谢曜眼角,惆怅道:“今后路,我再也不能陪你同行。但不管遇到甚么挫折,都万万不能掉泪,天涯路上,男儿一滴泪重千斤,你若是哭哭啼啼,岂不是和我一样了吗?”

谢曜伸手顺了顺她柔软秀发,道:“好。”

天书不禁一笑,突然攀住谢曜脖子,哆嗦着干裂起皮嘴唇,谢曜唇上轻轻印了一吻,她像是想到了甚么美好事,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羞赧道:“其实……元宵那晚,我是装睡,你对我说每句话……我听耳里……都欢喜紧。等你……真正睡去,我便是这样,偷偷亲了亲你。”

谢曜表情一阵松动,他似乎惊喜又似乎痛苦,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原来,原来天书也同他一样。

夫妻对拜。

“天书,你听到了么?我们是夫妻了。”他微微一笑,“一生一世夫妻。”

这后一拜,仿佛是一道催命符,天书被他一惊,害怕而慌张,她用全身力气不停摇头:“我为甚么遇见你!为甚么?”

谢曜被她紧紧抱住脖子,每一次摇晃,他眼前便模糊一分,直到热泪跌落。

天书泣不成声,似乎已经知道生命要终结,她竭力哭喊:“我不要死!谢疯子……我不要死,我不想离开你,我舍不得!”

谢曜反手将她困住,力大将她揉进自己骨肉血液,他嘶哑哽咽:“你不会死,你不能死!我已经失去了师父、母亲,不能再失去你啊!”

天书是他初初认识人,他们之间有剪不断关联,是这世间所有人都不能比。他习惯十多年与天书相依为伴,造化弄人,他从没想过天书有朝一日会与他永远分离,当这日厄运降临,直让人痛彻心扉,他绝不能失去天书,绝不能!

“是不是人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谢疯子……我好后悔,好后悔……好后悔没有珍惜。”天书声音渐渐弱下,晶莹泪珠顺着她褶皱皮肤滚落,“我此生欢喜过,痛苦过,恨过,也爱过……应当没有遗憾。非要说一件遗憾事,那便是……不能与你,白发偕老,走到人生头。”

天书低下头,又道:“当初你眼睛瞎了,许我三个愿望……我现便要你做到。”

谢曜颔首:“你说。”

“第一个愿望,我要你好好活着……第二个愿望,我要你好好活着……第三个愿望,我要你好好活着……”天书说到此处,垂眸哽咽,她所担心只有这件事,能交代也只有这件事。

谢曜听她重复第二遍时,心已揪紧,但面上却得微笑道:“好,我答应你。”

天书心中大石落地,不禁微笑。

她转动干涩眼珠,望着宝殿中如来,目光深深:“如今我算明白了,若欲成神,必先做人。可当我明白这点,却已经太晚……太晚……”

“不晚!”她每说一个字,谢曜便觉肝肠疼断一寸,他紧闭着眼,忍住热泪:“天书,你理想还未实现,此生还长!”

天书默默垂泪,嘴角却微微弯起,释然道:“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甚么是侠,甚么是义?”

“我现知道啦。”她抬眼看向谢曜,黑黑眸子闪动泪光,声音逐渐虚弱,但话语却是无比坚定:“你就是侠,你就是义,你就是我……理想。”

天书留恋不舍辗转目光,抬手想要再一次抚摸谢曜脸庞,满布皱纹干枯手,触碰到面容那一瞬间,耗所有,无力垂下。

谢曜将她手握住,怔怔然道:“……天书?”

他反反复复摩挲天书脸颊,等她回答,然而是时光留人不住,天书安详沉睡,长长睫毛如同蝴蝶停歇她眼上,挂着尚未干却泪珠。

殿外黑云压顶,一声轰隆隆炸雷,惊破天幕。

暴雨滂沱,顺着屋檐倾泻,哗哗水声,掩盖所有悲切。

“天书……天书……”谢曜使力将她揉进怀中,抱住不放,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她消散。他一遍又一遍呼唤她名字,肝胆欲裂,热泪跌落地,惊飞尘埃。

若能选择,他宁愿和天书同化为一坯炉灰。

撕心裂肺痛,却不敢痛哭出声,他答应过话,怎能食言?但这样忍耐,只会让他疼喘不过气。谢曜死死抱着天书,仰头呜咽着颤抖:“天书……天书……天书……我天书……”

他没有了,从今往后,什么都没有了。

纵然人生中总有一段路要自己走,但当这刻来临,竟让人如此措手不及。

谢曜透过模糊双眼,看向殿外倾盆大雨,洁白涅槃炉冷漠伫立雨中,大道无情,天地不仁。

他将天书一把抱起,郑重而缓慢往殿外走去。天书安静躺他怀中,不哭不笑,也不会苏醒。

每踏出一步,怀中人便轻一分,当谢曜走出十二步,再低头来看,手中仅余那件红色嫁衣,金线滚边,绣着大红牡丹,雨中开得无比艳丽。

天书同谢曜一起悄无声息来,而今又悄无声息去。化为风,化为雨,化为天边一朵云,灰飞烟灭,消弭无形,从此独留他一人世间飘零。

豆大雨点重重打谢曜身上,他却觉这雨滴痛极了,暴雨为他冲刷、掩盖,做到天书所叮嘱话,再不流一滴泪。

生死无常,他涅槃炉中已然懂得道理,而今加诸于自己身上,却还是不能了悟。谢曜长叹一声,企图将胸腔中悲伤浊气呼出,但却发现,闷痛难忍。

抬起头看,几乎能捕捉到空中每一滴雨落下轨迹,若没有天书付出,没有涅槃炉锻造,他穷其一生,也许都不能达到这样境界。

人生坎坷无数,此后踏遍万水千山,一人独行。

阴霾黑暗中,谢曜既看不见前方茫茫路,也找不回从前那份心情,正所谓世事如水去无定,终不似少年。

第118章 何当载酒

蝉噪林静,鸟鸣山幽。

苍山上传来“夺、夺、夺”声,时而,时而慢,只见一年老樵夫头戴斗笠,手持铁斧,正砍柴。过片刻,樵夫取下斗笠,看了看满满一担柴,自觉颇丰,此时夕阳正好,樵夫心情喜悦,将担子扛肩上,满载归家,且行且歌:“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

他刚唱两句,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急踏,不过片刻,但见道上奔来一人一马,马上汉子二十来岁,浓眉大眼面目周正;马脚迅捷,身长腿高,遍体红毛,神骏非凡,瞬间便从樵夫身边疾驰而去。

“……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樵夫唱罢,便将担子搁下,靠一棵榆树边休息。

那马上汉子听得他歌声,自语呢喃:“何当载酒,共醉重阳?何当载酒,共醉重阳……”他叹了口气,手上一勒,奔回那樵夫身侧,翻身下马,道:“老人家,我来帮你担柴罢。”

樵夫见他去而复返,煞是怪异,但听这青年并无恶意,笑道:“那倒不用,老头子天天这点苍山上上下下,早就习惯啦!”汉子似乎不知如何接话,过得片刻才反应过来:“啊?已到点苍山了?”

樵夫指了指小路:“你方才从山上下来,难道不知么?”

“我……我……”汉子微微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我此番来大理乃是寻我兄弟,但大理草木繁盛,我这周围晕头转向走了几日,也找不到路。”

樵夫察言观色,见他风尘仆仆,口音也不似大理本国人,问:“小伙子是要去何处?”

对方答道:“天龙寺。”

“啊哟!那可巧了,天龙寺离老头子家不过半里路,我带你去便是。”

汉子闻言大喜,二话不说提起那担柴,负肩上:“当真多谢您老人家!”樵夫见他单手提柴不费吹灰之力,心下暗暗惊奇,这担柴少说也有五十来斤,常人怎么也得使个劲儿,青年汉子却仿佛是提鸿毛。

两人边走边叙,互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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