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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淡笑着摇头,听他继续抱怨。
“自然,说到底朕也不是没有过错的。”殷谨繁坐直身子,稍稍蹙眉,“朕不该太任她胡来了。因木桑儿之死,朕这些年总对她有层愧疚,皇姐先前劝了朕多次,朕也没有听……今年朕去上京上林苑狩猎,归来时微服私访了回,这才知道原来而今虽是天下太平,可仍有些山野贫户食不果腹,一两银子,便是一年衣食所需。”
太妃颔首,“皇上肯体察民情,此乃益事 。”
殷谨繁叹了口气,“倒底朕是皇帝,生于深宫,囿于高墙,这样的机会委实难得。可那些大小官吏却不同了,况且他们读的圣贤书识的济世理比朕多,为何却不肯明白何为‘民生疾苦’四字?还不是因一贪字昏了头脑。旁人倒也罢了,朕的枕边人都是如此,叫朕如何容得下。八万两,想也不用想,定是从那些个低等宫嫔、宫女内监俸禄中克扣出来的。好个林贵妃,如此张狂,是以为天下已然姓木不姓殷了么?”
“皇上以百姓为重,哀家懂的。”太妃敛容,“那皇上下一步又该如何走呢?”黑白子被拾回了棋盒,棋盘上又是一片空荡。
殷谨繁没有落子。
太妃在心中暗叹,说到底这盘棋还是难走了些。殷谨繁不过十七,是尚未及冠根基不稳的少年天子,要与朝中那些盘根错节权势深固的士族大家相斗,难。
这是多年前便酿出的苦果了。昔年睿帝南征,为倚仗士族之力支持,不得不任其发展。永业年间,这个死后以“睿”为谥号的帝王却在生命最后的几年愧对了此字,耽于酒色荒废朝政,以至权臣把持朝政,而太子年幼且无母族扶助,故而只得隐忍到了今日。
她明白殷谨繁的意思,多忍一天便是多给士族一天发展的时机,倒不如趁早行事,快刀斩乱麻。这些年他看重对年轻士子的笼络,以伴圣吟诗作对为名搜罗可用文官,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可滋长多年的毒瘤,哪有那么容易被剜去。且不说别的,就看而今京中第一望族木氏——木铮位居丞相,有先帝遗诏奉命辅国,木氏子弟多为朝中命官,族中人更是与骠骑将军潘扬成联姻,文武勾结,不容小觑。
太妃唇角略勾,她想知道,这个她亲自教养了近十年的孩子将会如何应对。
殷谨繁却慵疏答道:“这好办,莲娘娘若弃子认输,繁儿可不就赢了么。”
太妃愕然,眨眼又恍然。她是先帝莲妃,这莲娘娘,是早年殷谨繁对她的称谓了。早年间……早年间殷谨繁尚是太子,木铮,是太子太傅。
“听说朕的太傅曾是先帝的刎颈之交。”殷谨繁轻声道,忽又笑,“当年他与先帝南征北战共创盛世时是何等叱咤风云意气风发,至今坊间说书人嘴里还流传着当年的传奇呢,好生令人怀念。奈何岁月匆匆不饶人,曾经的少年郎,如今已垂垂暮矣,应是再无昔日雄心了。朕改日,可需探望太傅一番。”
太妃将棋盘棋子收起,“木铮是重臣中的重臣,木氏是士族中的士族。繁儿,好生把握住你手中的筹码。”
殷谨繁颔首,片刻后蓦地抬头,疑道:“太妃可曾听到了谁的尖叫声?”
风中远远有女子凄厉的嘶喊,断断续续,听不分明。
太妃临窗而立,道:“听到了,这音色有些耳熟呢……”
语未毕,小章子闯了进来,“参见皇上,参见太妃。”他神情有些慌乱,“皇上,冷宫罪妇沈氏,不知怎的竟逃出来了,嚷嚷着要见您。宫人们已将她押住。瞧她那样子,怕是……怕是有些疯癫了……”
殷谨繁闻言望向太妃,苦笑,“这才是眼下最难应付的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悔字何解(上)
殷谨繁还记得初见沈汀薇是如何情形。
那是六月仲夏,芙蓉开时。选秀已接近尾声,去留早定下,余下的十几个在水榭外站着,她们都将会是他未来的妃嫔,只是位分高低恩宠荣辱的差别。
“皇上,那位,便是臣妾的妹妹。”木梓儿在他身旁温软细语。“臣妾的姑母极爱这位妹妹,千叮咛万嘱咐要臣妾好生照看她……所以,不知皇上意下如何?”贵妃说着,指了指最前头的那位姑娘。
那是个唇红齿白的姑娘,面颊有些丰腴,一双眸子灵动澄澈像极了死去的木桑儿,或者说,像极了入宫前的木梓儿,正与女伴窃窃私语,神态间尽是刁蛮的娇憨。
其实严格说起来他们这并不是初见,但在此之前他确实是从未将她放进眼里过。这一届的秀女中出了一个在牡丹花丛拈花曼舞的柒染,倾国倾城惊艳天地,将其余秀女生生压成了庸脂俗粉。
庸脂俗粉他自然不会太过关注的,但不消贵妃提醒他也知道这女子是沈家的幺小姐,身份尊贵仅逊贵妃。
“那便……封修容罢。”
沈家姑娘耳朵尖,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竟也听得一清二楚,弯眼一笑,下颌略抬,极是得意的模样,毫不掩饰的神态却让他觉得有趣。
那时天真活泼不谙愁,喜怒具写在脸上。
何似而今。
而今殷谨繁看着眼前女子,唯有陌生之感。她蓬头垢面狼狈有如乞丐,衣着再没了从前的光鲜,被几个宫人反手押着,脸都贴到了泥土,却也不知反抗,只无助哀泣。
殷谨繁蹙眉,吩咐道:“将她放了。”
“皇上。”兰碧犹豫,“沈氏怕是疯了,伤到皇上如何是好。”
“让你放便放就是了,兰碧姑姑何时竟这样啰嗦了。”
兰碧无奈,只得冲那些宫人一挥手,“听见没,将沈氏放开。”
“皇上!”得了自由的沈汀薇却并未起身,反是膝行上前,“皇上将沈家人怎样了?”
殷谨繁稍稍侧眼,望向一旁苍翠的湘妃竹林,“你不惜冒死罪闯出冷宫,想必已然知晓一切,何苦再来问朕。”
沈汀薇嘴唇哆嗦着发不出一言,黑发覆盖下的眼眶红肿,她看了看殷谨繁,忽觉局促,垂下头来,“请……请皇上饶恕他们……”她不是什么伶俐女子,关键时刻她只会说这一句话。
“朕只是将他们抄家流放,没有处以死罪便是最大的饶恕。”殷谨繁如是道,字字句句皆是毫不留情的冰刃划过人心。
“皇上,皇上——”她以头触地,卑微到了极致,全然无昔日修容娘娘沈家小姐的半分跋扈影子,她深吸口气,道:“皇上曾说过,若是贱妾学不会何为恭、顺、仁、义、善,那合该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等同代价。”她略顿,泪珠滚滚沁入泥土,亦模糊了她的眼,“贱妾如今已学会了,也安心在冷宫里为过去的错事赎罪。可为何……为何贱妾与族人还要有这样的下场——”
“汀薇。”他低唤她的闺名,声音第一次放柔,“他们的错与你无干,朕不会为难于你。若你愿意,朕可以让你在宫中安度余生。”
“那贱妾斗胆问一声皇上,他们做错了什么以至皇上如此待他们?”沈汀薇抬头,逼视着他。
“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站在一旁的太妃蓦地开口。
沈汀薇不住摇头,明明在哭却硬要勾出一个讽刺的笑,“不,我不信……不信……”她反复喃喃,声音却减低下去。不信?由不得她不信。早年尚在闺阁时,她就已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间隐约猜到爹爹并非如她眼中一般道貌岸然。进宫后长了不少见识,便愈发觉得心惊,那些明玉珠珰、金钗银簪,莫说宫女,就连那些位分低出身贫寒的宫嫔都甚少能拥有一整套,而她沈府却是鼎铛玉石、弃之不惜,寻常下人穿着打扮都比一个末等的更衣要华贵。
有些事,她不愿信,却不得不信。爹爹是尚书令,可尚书令一月月俸也不过二十两,如何供得起奢靡的花销?她从前在挥金如土时,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所谓因果轮回,你当知晓,好自为之。”太妃面容端庄,无悲无悯。她从不同情怜悯任何人,因为一切的路都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沈汀薇在寒风中呜咽,身子弓成一团瑟瑟发抖。
“太妃,走罢,这外头风太大,您仔细着了风寒,”殷谨繁最后看了眼沈汀薇,转头对太妃道。
沈汀薇却仍不甘心,攥住殷谨繁的袍角,道:“求皇上开恩,沈家、沈家一族尽是辅佐过先帝的功臣之后啊——”
“那么这十几年的的富贵,便是先帝给的最大的赏赐,为他们的忠心。而现在,则是他们还债的时候了。朕一向赏罚分明。”殷谨繁搀着太妃离去,头也不回。
沈汀薇痛极无言,面向北方——沈氏一族流放之地缓缓叩首。
犹记幼时许过的一个心愿,愿合家安康,百岁长宁。
而今落魄沦丧,骨肉分离,究竟是缘何至此?
“错了吗?错了吗……”她在明悠宫门口低声自问,泪如滂沱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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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妇沈氏的尸体是在第二日被发现的。
她将衣裳撕成了一条一条,再将布条结成了一根,于夜时悬梁自尽。
那一晚狂风呼啸有如鬼哭,快开了冷宫破敝的门窗,让漫漫长夜愈发冷得刺骨。所有人都早早睡下,为了逃避寒冷的煎熬。没有人察觉到有一条年轻的生命在寒风中一点一点失去了温度。翌日尸首被抬出来时,她们也只是漠然看着。在冷宫中自尽的人数不胜数,管她曾是什么将相千金,到了冷宫都是穷途末路的弃妃。被绝望折磨疯了的靠着本能活了下来,保持清醒的大多在绝望中选择了死。没什么好稀奇的。
沈家的幺小姐,深宫的沈修容,不过是人世匆匆过客,弹指间便凋谢在了严冬的寒风里。
当霞绫把消息传到阑夜宫时,林贵妃正在服药,手一抖,青釉牡丹薄瓷碗便成了几瓣碎片。那个病恹恹的女子眸中除了空洞茫然外终于有了一丝别的神情,她抬头,轻声道:“死了?”
“是的。”霞绫颔首,“死了。”
林贵妃怔怔良久,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娘娘似乎有些郁郁。”霞绫道:“沈氏死了,娘娘当舒心才是。”
“的确。本宫没有不欢喜的理由。”林贵妃拥衾而坐,神色疲惫。阑夜宫的瑞炭烧得极旺,整座宫殿纵使在冬时也依旧温暖如春。林贵妃乌发若云,柔顺下垂愈显面容苍白,她浅杏色的薄唇翕合几下,道:“她素来是怕冷的,你选一套本宫的袄裙给她穿上带走罢,那件紫貂裘也一并给她好了,再挑些金银首饰……到底是本宫的妹妹,别走的太寒酸了。”
“娘娘仁慈。”
林贵妃长叹,缓缓合上了眼,一字一顿:“她终究是死了。”
“咱们当时三番五次想寻机会除了沈氏却屡次失败,看守冷宫的那些宫人也不知是一根筋还是怎的,竟无法买通。尚未来得及搬出娘娘的名号来压他们,阑夜宫就被封禁。这才让沈氏苟延残喘至今。她肯自尽,那是再好不过的了。”霞绫絮絮道。
“是啊,再好不过了。”林贵妃的声音轻柔的像是呓语,“本宫前几日收到信书,说是本宫的姑母在随沈氏中人流放北地的途中已然病故。现下她女儿也去了,母女两在地底也好团聚。本宫都有好久没见到自个的娘亲了呢。霞绫你瞧,死了多好呐……死了黄土一掩,干净了无牵挂,俩生兴许能投个好人家,无忧一世。”
“娘娘何苦说这般颓丧的话。”霞绫心疼道:“这可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