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爹爹!”木梓儿惊呼,“这是大逆不道之言!”
“大逆不道?”他抬眼扫过殷谨繁平静的面容,轻哼一声,“昔年我尚敢在瀚明殿当众怒斥先帝荒逸无道,而今还会惧意区区黄口小儿不成!什么真命天子、万盛之尊,不过是我捧上去的一个孩子罢了。若我愿意,我现在便可用我手中的权势更换御座上的人!”他一番话说的疾而厉,隐隐有当年追随睿帝叱咤风云的影子。
林贵妃愕然的瞪大眼说不出话来。
殷谨繁倒是一脸云淡风轻,“丞相无需再玩笑了,朕知道你不会的。”
“何以见得?”木铮斜着眼打量着酷似故友的少年。
“因为你自己曾亲口说过,殷氏皇族,唯朕最适合为帝——在你还是朕太傅的时候。”
木铮回忆了片刻,终于想起,在这个少年年方十四临近登基时,他对他说过的话。他说,赵王迂腐,安王过仁,秦王无谋,淮王少勇,太子年幼,才智却不输诸兄,更为皇后嫡出,谙熟帝王权衡之术,远胜宗族子弟,莫负重望。
老人眯起的眸中有赞许的光芒倏忽划过,他将手中的书籍置于一旁,只道:“你这副十足笃定的模样,倒像你父皇。”
殷谨繁笑而不语。
老人语调陡然一转,“但你有明君之才却无圣主之心,你根本,就没把当皇帝这事放在心上过,之所以和你的哥哥们争权夺位,也只是为了保命罢了。陛下,你接过传国玉玺登上御座时的眼神,分明是不屑的。这三年来你夜夜笙歌寻欢作乐纵使只是在做戏麻痹佞臣,但你敢说你没有半分沉溺进去?”
殷谨繁却大笑出声,“好、好,朕就知道太傅并非自甘堕落,虽是沉寂多年,可还未老,仍是当年以天下、以百姓、以江山万里为己任的木铮!”略顿,又道:“不错,朕确实是不愿做皇帝的,可天让朕托生到了德英皇后肚子里,朕也别无他法,否则这御座谁爱坐谁坐去,朕才不会稀罕!只是太傅也曾教过朕一句话,在位其者谋其职。所以纵然朕不喜欢,朕也得将这个皇帝好好做下去。太傅说朕不像个好皇帝,那太傅便该来教导朕如何去做一个好皇帝,朕若成了沉湎声色的昏君,臣子难道不该有责么?没有人生来就会为善,也没有生来就会作恶,关键是看处于怎样的一个情形中。太傅您说是么?”
木铮敛容,久久不语。空荡的房间寂然全无半分声息,原本呼啸的的北风似乎都瞬间静止,天空愈发阴的厉害,光影昏暗投在人脸上,掩住了各自的神情。贵妃木梓儿的气息已愈来愈弱,只暗暗在心里念佛经祷告,却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她的丈夫与父亲。殷谨繁在说完那一段话后便抿唇,微微垂等着木铮开口。
花甲老者历经沧桑的眼中忽然涌起了大片大片的哀凉,“知道么,当年我与阿滟一同辅佐阿珣的时候,也相信他能成为一代明君。
阿滟是陈皇后之闺名,阿珣是睿帝之帝讳。木铮却是张口直呼。
”睿帝不是一代明君么?他有那样大的功绩。”木梓儿声音微弱。
“曾经他是,后来不是。”木铮道:“一个帝王是否是明君,要看他统治下的百姓是否安康,而非他做了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曾经阿珣爱民如子,可后来他变了。他开始穷兵黩武征战四方,在吞并萧国大半国土后,他甚至将都城迁到了更为繁华的琴州,日渐荒废了朝政,耽于享乐。”他唇角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永业年间的大息成了什么样子,梓儿你养于豪门深闺不清楚倒也罢了,皇上可是明白的。”
殷谨繁颔首,“自永业元年起,先帝开始贪恋女色,苛政暴敛,举国上下奢靡成风。”
“是啊,他成了这个样子。”木铮疲惫的揉了揉额角,“更可怕的是,他已经完全听不进旁人的话了。我屡次向他进言反倒险些被他族诛,就连阿滟都被他气至病殁。”他看着殷谨繁,“你母后大殡的那天,我看着你父皇一面哀泣一面卧于美人怀中,心便一分一分冷了下去。当年我们三人皆是起于寒微,木氏一族不是什么士族名门而是商户人家,阿珣不是什么皇帝而是偏远宗室旁支,阿滟更只是顶着承平大长公主养女之名的歌伎。我们一同熬过了那么多的苦难从小人物成为了站在帝国巅峰的人,可我们却再也换不回当年饮酒赏月,并肩谋划未来的岁月了。”
“因为时光从不会凝滞。”殷谨繁看着木铮苍老的容颜,蓦地开口。哪怕是名留青史的名相、不输须眉的女杰、文经武略的帝王,也无法抵御光阴的侵蚀,那些瑰丽的传说,也终会湮没于岁月。
“这个道理,我在那时便也顿悟了。”木铮声音沙哑,“就连阿滟,他曾鹣鲽情深的妻子他都能冷漠如斯,那更何况是我。所以从那开始,我便不再插手朝中大事,一心求访玄学,学着他那样过起了荒废散漫的生活。不过我又担心我过分放权会让自己被架空,所以我仍是牢牢握住了手中权柄不肯轻易让给别人,任由我族中之人把持朝政以壮大家族势力。”
“所以方有今日之祸。”殷谨繁接过话来,“这些蛀虫,朕容不下,天也容不下。若想还黎民一个河清海晏,那朕的眼里就不能出现这些人,故来问丞相一句,可愿助丞相一臂之力。”
木铮没有答话,似是怔怔出神。木梓儿在广袖下的掌心则紧张的微微颤抖。
“朕知道丞相有这个能力。”殷谨繁继续道,声音不疾不徐。背光而坐,昏暗中的眉目像极了他的父母,像极了那份年少张扬踌躇满志,“几十年积累,丞相的势力早已渗透到了大息的每一处,盘根错节如百年枯木。且有京中第一望族唯你命是从。更何况您还没老,纵使同辈的故人已然作古,您也还是那个知天下擅谋略智近乎妖的木铮,非小辈所能及也。”
“你请我辅佐你,为你铲平道路。可就连你父皇都让我失望了,我又焉知你不会呢?”木铮坐直身子,混沌的老眼忽然有精明的光芒溢出。
“丞相不试试,怎知将来如何?”
木铮沉吟,有意无意的拔高了声调,“话虽如此,可皇上莫要忘了老臣也姓木!”他昂起头,眉头蹙着,“当年老臣不顾一切以平民之力助先帝成就功业,虽是日后得了个官爵显赫门楣光耀。但你可知老臣年少时的一腔热血是用多少血亲的性命祭奠的么?这些年来,老臣一直对家人甚有愧疚……”
“可这不是你纵容他们的理由。”
“老臣自然清楚。”木铮摆了摆手,“于公确实如此,但于私,皇上让老臣如何下得来手?皇上想肃清朝堂,将被士族夺去的权利争回,首当其冲的,便是老臣的家族啊。”
“爹!”木梓儿再度跪下,“如此才更需爹爹出面呐。”
“梓儿,你快起来,地上凉。”木铮急道。
“爹爹听梓儿一言。”木梓儿拽住木铮的袖子,如同幼时一般,只是这回再也不是缠着父亲撒娇要糖吃了,“爹爹若是继续纵容族人,无异于是厝火积薪,可护木家一时,确保不了木家一世。”她红了眼眶,有些磕巴,“女儿先前也是如爹爹一般的心思,哥哥好赌,却又逢赌必输,每每捎信来宫中向女儿求救,女儿总是不忍哥哥受苦,设法将宫中财物私运出宫给哥哥解燃眉之急。日积月累,数额多得女儿都不敢相信。然而哥哥反倒还愈发变本加厉了,终于以至女儿有禁足之祸。
木铮看着女儿,寂寂无言。
“毒瘤如不及时剜去,只会愈加滋长。”木梓儿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纵容将助长贪欲,非但不利于族人,反是会害了他们。爹爹请听女儿一言,趁早下手。哥哥便是最好……最好的警告……”说到最后几句时,她已然上气不接下气。
木铮怜惜的看着小女儿,“你希望为父怎么做?”
木梓儿深吸口气,拽住木铮袖子的手抖得厉害,“请爹爹以多年之威信,向族人陈明利害,令他们……令他们散……散尽不义之财。”她知道她说的是怎样一个关系重大之事,但她坚持着说了下去:“否则……木家难保百年之昌盛,终将,毁于民怨。请爹爹,劝说他们,将财务悉捐国库,以……以抵部分罪孽。”
她转了个方向,对着殷谨繁一拜,“臣妾敢问皇上,可否就此从轻处罚。”
殷谨繁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况且朕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那些士族大家查抄几家以儆效尤便罢了,若都除去,非但朕没有这个能力,朝廷也会元气大伤,不如各退一步。毕竟,大息还要仰仗那些士子官宦呢。”
须发皆白的老者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眸中刹那转过百种思绪,最后,他从床榻上起身,向眼前尚未及冠的少年行叩首大礼,“老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
连阙三年十一月十七,这一日后来被史官载入史册,成为了大息士族乱政的一个终结点。曾辅佐过睿帝振兴了大息的丞相木铮于花甲之年再度涉足纷乱的政局,安抚官民,恩威并施,百姓称之为贤相。尽忠职守二十年定山河之宁,直至八十有二乞骸骨,携家眷
还故乡隐于山野,自此不知所踪。
当然,这是后话了。
在那个注定不平常的连阙三年,丞相独女贵妃木氏病殁,就在那一日回宫后不久的夜里。
据她身边的宫女说,贵妃娘娘走得很安详,死时唇角犹带着笑。只是令人费解的是,贵妃断气前执意让侍女将她扶到了妆台前,至死都对着一面能映出她身形的铜镜。
贵妃薨。这个消息在一夜之间有如北风般迅速传遍,到御书房、到映柳宫、到钟怜宫……到阂宫上下。
宫中的妃嫔故去,总是喜者多于悲者,漠然者多于哀戚者。
听到这个消息时绾绡正在挑灯练字,殷谨繁总取笑她字写的难看,又拿了些自己的墨宝赠她临摹,于是少不得要辛苦些。当宫人小跑过来向她禀告贵妃死讯时,握着羊毫笔的手腕不犹一颤,一大滴墨汁坠落纸上,洇散开来,生生毁了一副才写好的字。她放好笔
,将纸揉成一团抛进了火盆中,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木氏总算是死了。”在一旁研磨的云嫣感慨道。
“是啊,死了。”绾绡重新铺开一张纸,纸面洁白不染尘垢,“这是早在你我预料之中的事。”
“主子这一计施得好。”云嫣眼角含了浅浅的笑,“让林贵妃死于自己之手,任谁也怀疑不到主子头上来。不愧是太妃娘娘选中的人。”
“嗯。”绾绡点头,有些心不在焉。挥毫,宣纸上漓漓染上一笔墨迹,黑白分明,“但,这也只适合林贵妃了。不是每个人,都会一面恶毒一面又带着自己的良心的。她因愧疚而死,可不是每个人都还知道愧字何写的。”
“那主子您呢?”云嫣问的出人意料。
“我……”绾绡抬头,正对上云嫣那双明亮的似乎能刺透一切的眸子。其实云嫣这一问已然逾矩,绾绡大可将其斥责一番,但不知出于怎样的一种心态,她竟真的认真思索了会儿,然后认真的摇头。也不知是不知道呢,还是知道了不肯回答。
“但不论如何,主子除去了一个明敌,可喜可贺。”云嫣将话岔开。
“少了一个是件好事,剩下得日子且静观其变罢。不过,与我为敌的人永远不会少。”她说话间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