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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是再多嘴多舌,朕便命人拔了你的舌头。”殷谨繁声音轻飘飘从帘内传出。大约是因心绪不佳之故,就连唬人都是无精打采的。
烟凝踌躇了片刻,终究忍不住又道:“皇上这是何苦?”
“何苦什么?”帘内声音紧紧追问。
“何苦同两位娘娘置气呐。”
“嘁。”那话语分明是不屑的,“谁与她们置气了,朕后宫佳丽三千,莫非只她们生的美不成?朕若不喜她们了,瞧她们如何恃宠而骄。”恨恨道来,哪里有释怀的腔调。
九五之尊也倒底是十余岁少年,不知情字如何拿捏。烟凝暗叹一声,只得道:“皇上这话奴婢可记住了,日后皇上可莫为两位娘娘而相思苦。”
“再多嘴真拔了你的舌头。”他压低了声音,如是威胁。
烟凝有些好笑又不敢笑出声。抬眼看,长公主府已然在眼帘。
乍眼看去并不算奢华,门墙砖瓦都有陈旧的气息流转,但却并不显衰颓反添肃穆。
马车径直驶入朱漆大门,至庭院深处方停下。仆役忙纷纷前来服侍殷谨繁下车。肃盈长公主站在庭院台阶下相迎,她今日一袭月白常服,只用几支素白玉簪将发髻高高绾起,天家贵气无需锦帛金银却尽显无余。
见殷谨繁,她莞尔,一笑之间的面容更多了几分亲切温和,“皇上来了。”
“朕来探望皇姐的。唔,上元一别近一月,皇姐面庞又圆润了许多。”
肃盈没好气得瞪了他一眼,“就知拿皇姐取笑。”
“皇姐是朕亲姐姐,朕不拿皇姐取笑,还有谁能拿皇姐取笑?”殷谨繁眯着与肃盈极似的一双眸子,振振有词。
“这是什么歪理?”肃盈哭笑不得,“不过皇上倒又是瘦削了不少。莫非是近来御膳房不合心意?”
“皇姐怎不说是近来朕因国事操劳太过呢?”
“而今才过年节,政事繁忙自是难免。”肃盈宽慰道:“待你磨砺久了,也便习惯了。”一面说着,一面领着殷谨繁进屋。
驸马袁湖轩乃羽林督尉,平素甚少得闲,今日殷谨繁御驾品临长公主府,也未能见着这姐夫。倒是肃盈的所育的三子再屋内打闹正欢。幼子承研才会走路不久,跟着两个哥哥跌跌撞撞乱跑,还险些撞着殷谨繁。
肃盈令乳母将儿子带下去歇息,又命人上茶。
而殷谨繁却端着上好的六安茶又埋怨开来,“公主府近来定是花销甚大入不敷出,否则何至于待客都只以茶不以酒?忒寒酸了些。”
肃盈斜睨他一眼,“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皇上好端端的饮酒做什么,莫非是有心事?”
殷谨繁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谈不上什么心事,不过是耳畔聒噪有些心烦罢了。”
肃盈意味不明一笑,“难不成是皇上后院起火?”
“皇姐说什么便是什么罢。”殷谨繁无力摆摆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肃盈眼眸似乎有欢欣的神色划过又转瞬消逝。她吩咐下人上酒,又低声嘱咐了些什么。
少顷即有丝竹管弦之音轻柔响起。殷谨繁诧异望向肃盈,后者从容笑道:“既是饮酒解愁,焉能无歌舞助兴?虽不比宫中,好歹将就着。”
奏的是乐坊新作的《水仙临波》,十余名绯色水袖舞衣的女子踩着乐声舒缓而舞,身姿摇曳艳丽。
但在殷谨繁眼里这却只是寻常,宫中多舞乐,怎样的翩翩舞姿他未见过?公主府的舞姬乍看美艳,久了,便乏味了,倒不如杯中美酒陈酿,虽不知能否真的解忧,但总能打发长夜时光。
饮尽壶中酒后,眼神便模糊了。新月依稀悬于天穹,却不知而今已是几时,该不该起驾回宫。
笛声悠悠含怨,一缕清幽孤绝。殷谨繁揉了揉额头,夜风吹拂,酒醉稍退,转瞬的清醒间他才意识到这已非方才听到的那支曲子了,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一支旧曲,悠远绵长,悄然触碰回忆的最深处。
绯衣舞姬水袖翻卷如彤云,又若潮水退去。空落落的厅堂中央,只剩一白衣女子自在而舞。
并不见得舞得有多么出彩,只是让人觉着美。她就那样懒散的舞着,一袭梨花白的裙裳与模糊的月光烛光相融,几近虚幻,恍若神女。记忆在这一刻苏醒,排山倒海涌来,曾经的飘渺仙姿与眼前的女子重叠亦真亦幻。
肃盈长公主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身影,整座屋子都似乎只剩下了他和这白衣舞者。半醉半醒间一切如同梦中,他看见月华透过飞檐倾斜而下,化成了漫天梨花将女子纤细的身姿拢于其中。花瓣散去后,是故人容颜。
这大约是梦罢,可梦也是好的。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殷谨繁勾唇,淡淡的笑。
笛声亦不知何时停息,寂静只剩女子略带沙哑空灵的歌声回荡,霜雪般的苍凉温柔,“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
她唱,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
慊慊……只为汝呵……
然后她轻盈回旋,盈盈拜倒在殷谨繁脚下,低垂着头,乌发如云。
“你……叫什么名字。”殷谨繁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了什么。
“贱妾名,素尘。”女子抬起脸来,眉目楚楚,风流含情。
“素、尘。”这两字在舌尖呢喃,“旭日开晴色,寒空失素尘……不好,这名字不好,太过悲凉了。冰雪虽净美,却只能存于冬时,一旦春日开晴,便是消融之时。素尘有冰雪之意,你叫素尘,岂非不祥?”
“如何就是不祥了。”女子眼眸安静有不见悲喜的禅意,“天地间万事万物总会有个尽头的,冰雪消亡于春时,那自是命数,无可埋怨。前人有云'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何况浮生若梦,太过计较逝去的又有何用?”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殷谨繁摊开手掌,接住满窗的月光,“世间最难抓住的便是光阴,朕从未试图挽留什么。朕只是……”酒劲上来,令他扶着木桌方能站稳,“朕只是想在梦里瞧瞧往昔的岁月罢了……”
“那么,皇上。”女子站起,唇边忽然绽放出笑容,明媚如春花。她搂住殷谨繁的脖子,白衣似雪层层跌落滑下,“贱妾便是皇上的一个梦。”
初春寒夜里弯月如钩,星子寥落。在泰昭殿前跪久了,膝盖疼得麻木。
绾绡稍稍挪动了下腿,朝不远处望去,果然那个女子也是一脸颓然。跪了大约有好几个时辰了,任是谁都会吃不消了,何况是平日来娇惯的妃嫔。起初还有不服互相讽刺几句,后来她俩被罚跪在泰昭殿的事惊动了别的妃嫔,几个好事者巴巴赶来瞧她们的笑话,她们也尚有力气回击,而到现在——早已连话都说不出来。
殷谨繁可是足够狠心的。绾绡心底苦笑。且不说此番她与柒染将会如何沦为六宫笑柄,单着几时辰的罚跪便让人好受了——虽说此事的确是她二人有错在先。跪了许久,她倒也是清醒了。可惜却没了后悔的机会。殷谨繁离宫至今一去不回,不知怎的她有些不安。
跪在她二人身边的是各自的宫人,因主子跪着他们也不敢站立,只好陪跪一旁,暗暗叹息。叹久了,也静了下去。
却不知是哪个宫女忽然惊叫了一声,接着是宫人七嘴八舌的低声窃议,似是喜又似是疑。
绾绡好奇的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只见对人马自西而来,走近了些方辨出为首那个是,太妃宫里的掌事姑姑兰碧。
“两位主子万福。”兰碧见着她们倒也不见惊色,规规矩矩行礼。
柒染正是心中郁郁之时,轻哼一声不多做理会。绾绡却是心头一紧,手在广袖下攥成拳——该来的,倒底还是来了。
“太妃旧疾复发,请谢主子前往侍疾。”兰碧笑容滴水不漏。
柒染信以为真,为她二人待遇之不公而恨恨的瞪了绾绡一眼。
绾绡垂下眼,深吸口气后由展翠搀着方勉强起身,踉跄着走向兰碧早已为她备好的轿辇。
有些事,注定难以挣脱。
西苑小径灯火幽幽如鬼眼,阴森森泛着寒意。绾绡记得自己第一次踏上这条道路时自己尚是未见世面的韶素公主,自作聪明的以为可以凭着那一点心机隐忍在息宫为自己或者南萧子民开辟一番天地。时至今日,方看清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
明幽宫燃着昏暗的白烛,宫人皆垂首站于庭院内,殿堂内却只有太妃一人,披发着素服,背对着绾绡站在白烛尽头,抬头似在出神的望着什么。
绾绡咬咬牙,走了进去。
“跪下。”太妃的声音沉沉,有让人不得不听从的威严。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她问,语调飘渺。
“明幽宫。”绾绡答,旋即又觉着太妃这一问不该如此简单,于是补充道:“是我大萧代代太后所居之处。”
“原来你还记得这里曾是谢家的宫阙。”太妃始终不曾转身正面看她,绾绡不知她是怎样的神情,只从她的话语间感受到了丝丝寒意沁入骨髓,“还是咱们母后殒命的地方。”
绾绡蓦地睁大了眼,慢慢抬起头来茫然向房梁张望。
“名嘉十四年,息兵围国都,城将破。太后忧极山陵崩于明幽宫,后及六宫二十一妃服侍左右,知势不可回,乃尽数投缳。”太妃一字一顿背诵,苍凉的声音穿越十一年的光阴将往事历历再现。
绾绡闭上眼,这是《萧史·敬成皇后传》中关于她母后生平的最后一段。她的母后在城破后率诸妃自缢以守节,身为母后最疼爱的小女儿,她并没有见到母后从容赴死的场景,甚至连道别都没有,只能在若干年后,从冰冷文字中寻觅母后最后的背影。
“就在这里,就在母后魂魄停留过的地方,你给我跪着,认错。”太妃转过身来,目光幽幽如鬼火。
绾绡沉默,垂首不语。
“繁儿去了肃盈那里,夜半仍未归。你应该猜得到发生了什么;肃盈尚简朴,近些年却大肆在府内兴办歌舞蓄美姬,你也该明白这是为什么;我在永业一朝声名狼籍因种种缘故肃盈视我如眼中钉,你又怎会不知?”她振袖指着绾绡喝道:“而你这般不理世事又是为哪般!今夜这一切原本可以不用上演的,你也原本不该失宠的!我费劲心思让你来息宫不是让你遁出红尘悠闲度日的!”
“可绾绡原本也是不该来这儿的!皇姐费劲心思谋划,却可曾问过绾绡的意思!”绾绡豁然吼道。
“呵,韶素,你究竟是在怨什么?”太妃惨笑,凄凄冷冷的声音,“怨我随意摆弄你的人生么?可如果没有我的摆弄,你的一生又会如何呢?是孤独老死南萧深宫?还是因皇叔的猜疑而不明不白的悄然死去?最好的结局,也莫过是指望着皇叔一时仁慈,或许能记着给你指门婚事,就此出宫嫁一平庸男子蹉跎岁月——怎么,韶素,这就是你想要的?”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在长久的默然后,绾绡终于还是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再不多言。
“好!好啊!”太妃闻言厉声冷笑,上前几步拽住绾绡的头发便往外拖,“你的志向若只是如此,那我不勉强!现在便让你出宫!乾光门的守卫是我的亲信,你现在离宫他们断然不会拦你,之后你便是自由身了,嫁贩夫走卒也好,为市井民妇也罢——我谢若就只当没你这个妹妹!”
“皇姐!姐!”绾绡被太妃拖拽着,头上疼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