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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还想拱手为礼,可惜两臂都脱了臼抬不起来,只好先把隐王殿下丢在一边,让兵士们给自己的手臂复位。
呼延这人心胸确实不太宽广,对着林崖的后脑勺咧了咧嘴巴,就吊儿郎当的也留给林崖一个后背,似笑非笑的大步向依旧沉默引弓的陈潇走了过去。
他本就生的高大强壮,在林崖等人都裹着厚厚皮毛的雪天里也只穿了件鹿皮袄,再罩一件狼皮背心,精悍无匹,令人心生忌惮。又是这样执掌一方的身份,他一动,蛮族武士们也按着刀柄跟随,林中一时之间静的连众人踏在落雪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身处漩涡的中心,陈潇面上却连一丝惊惶都没有,仿佛正故意放沉了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隐王狼一样的双眼紧紧盯住的不是自己一般,沉默而坚毅的望了林崖的背影一眼之后,就继续维持着最初的站姿。
直到隐王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陈潇才开了口,声音又冷又硬。
“在天神庇佑的草原上,不是朋友的,就是敌人。”
朋友畅饮美酒,敌人刀兵相向。隐王不拿出自己的诚意,陈潇就不会放下手中的弓箭。即便隐王对林崖表达了善意,也不代表他就会尊敬林崖的先生。
陈潇并不是使团名单上的人,他是自愿跟在林崖身边,那么也就要自己挣出一片天。
呼延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打量了陈潇片刻,才挥手示意蠢蠢欲动的蛮族武士们退下。
“你就是林大人的那位老师?听说你是自己要来草原的?这么有眼光又会读书的人,当然是我的朋友!”
说到“有眼光”三个字时,呼延脸上的笑意真诚了许多,连四周的蛮族武士们睨着陈潇的神色都好了许多。
深知先生陈潇心意的林崖屏息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呼延这句话,一颗心勉强落了地,自然要出来再转圜一番。
陈潇为以后考虑,此时还要端端架子,林崖这个做学生的就是现成的梯子。他当即含笑走过去,接过了陈潇手里的弓箭,再邀请呼延等人去他们眼下住的院子里用顿便饭。
呼延却直接拒绝了。
“大家都是勇猛的武士,我就有话直说了。”隐王殿下无奈的摊开了手:“这里毕竟是我哥哥的地方,天上的鹰、地上的狼,都是他的耳目,我们在这里可是不安全,林大人要是不怕,我们今日就启程去我的部落,绝对让你们吃上最香的烤肉,喝上最烈的奶酒,见到最够味儿的女人!”
说着,呼延甚至带上了兴奋之色,大有直接拖林崖上马的架势。
林崖嘴角险些没绷住。
谁说蛮人都是直肠子?隐王殿下那话说的,他们要是说不去岂不是就成了胆小鬼?威逼完了就利诱,话里话外还透着股真拿人当朋友的亲切。
还这里毕竟是他哥的地盘。他过来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怕了。看看这打埋伏的熟练劲儿,显然不是头一回摸过界。
趁诸人不注意隐蔽的瞪了一眼似乎要被一肚子话憋死的李虎,林崖面上也挂上牧民们常见的坦荡笑容,一拱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他也没直接跟着隐王走,而是约了个碰头的时辰,带着人先回休憩的院落收拾行李,顺便再叮嘱主人家几句。
直到此时,两边始终严阵以待的甲士们才收起了手中的刀剑,各自跟随林崖或者呼延离开。
蛮族人的身影一消失,李虎就期期艾艾的凑到了林崖身边,吞了吞口水:“大人,您听说过这几年在西北很是有名的一股悍匪,叫独狼寨的没?”
李虎堂堂七尺男儿,这会儿缩着肩膀,话说的又快又轻,笑得一位斥候出身的同袍在后头一脚踢上他的屁股:“万幸当年咱们斥候营的上官没看上你,丢人。”
话说的轻松,那人脸上也闪过了一丝犹疑。
独狼寨如雷贯耳的恶名林崖当然听过。
这伙匪徒就好像一夜之间从地里冒出来的一般,不管蛮人还是汉人,遇上了有什么抢什么。牛羊骡马、金银布匹、男女奴婢,绝对来者不拒。
单是劫财,还不至于叫人这样痛恨,关键问题是独狼寨还抢人,要孩子、要女人。抢完了倒也不杀剩下的,可是被留在原地的男人们痛失资财妻儿,心里对独狼寨的恨意那真是比天高比海深。
曾经也有人想要纠结人马给独狼寨一个教训,可惜竟然没有人知道这伙人的老窝在哪儿,偶然几次遇上了,这边一露杀意,独狼寨那边手更黑,直接把这边杀绝了。
其实力之强横,林崖当初看到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有就成的把握,这是蛮族的某支军队。
不过当时林崖只当是蛮主手下的人来打秋风,现在想想,独狼,倒真有些像是今日才认识的盟友呼延。整个草原,最缺人缺钱的就是这位殿下了。
林崖心底,倒是真的希望隐王就是独狼寨的大当家。
他不说话,陈潇一向万事不开口,兵士们都不是擅于言谈之人,周围就这么静了下来,直到赵郎官慌慌张张的找来,一行人才再度鲜活起来。
原来赵郎官虽然躲在屋子里烤火,心里却无时不刻不在挂念着毫无体统的林正使,生怕他一不留神出了差错。这人一胡思乱想,这世间就过得格外慢。赵郎官枯坐许久,忍不住就想找陈先生手谈一局,不找不要紧,一找吓一跳。发现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了自己一个,再一看入目之处全是化外之地的粗陋装饰,赵郎官这才凄凄惶惶的循着痕迹找了来。
林崖原本被赵郎官六神无主的模样吓了一跳,只当自己的老窝先让人抄了,一听实情,真个是哭笑不得,抚慰了赵郎官几句后才又趁着众人收拾行囊的机会,重新与先生陈潇单独说话。
“学生先恭贺先生大志得酬之日在望。”
这句话,林崖说的真心实意。
当日四皇子领着贾琏突然对林家发难,陈老夫人之前到底在林家做了什么,几乎可以说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若说林崖等人心里没有责怪过陈潇,那是假话。可是林如海与林崖谈论过此事,父子二人都觉得陈老夫人所为,陈潇应当是不知情的。
撇开情分不谈,陈潇是林崖的授业恩师,又常住林家,这种事情对陈潇来说绝对是杀敌一千自伤九百,连自己的前程一并毁了,标准的损人不利己,陈潇绝对不会同意。
即便如此,林崖走前也没有特别去陈家拜访,谁知陈潇竟然在城外的官道上等候他多时。
还是那辆毫不起眼的青轴车,只在车顶一角上悬了个驼铃,在京城清早的寒风中叮叮作响,将人的心一下下轻轻敲打,仿佛已然置身于大漠之中。
驼铃声声中,依旧是那把乌木扇柄轻挑帘幕,一身青衣的陈潇纵身从车上跳了下来,动作犹如行云流水,面上也不再是平时故作师长老成之色的模样,而是露出了林崖曾经在第一次与陈潇相见时见过的那种微微带着一丝痞意的玩味。
那样的陈潇,陌生却又亲切。等亲耳听到陈潇说他要陪林崖出使之后,连出来送行的三殿下楚容华都是一怔。
直到走出京畿,陈潇才在一日山中露宿时,围着火与林崖说起了埋在心中多年的家事。
他并非陈老夫人亲生。
故去的陈老大人与陈老夫人夫妻感情确实甚笃,但是这并不代表陈老大人就只有陈老夫人一个女人,以贤妻自居的陈老夫人也主动为陈老大人安排了两个通房丫头。
陈老夫人当初一心盼着自己能生下嫡长子,陈老大人出身清流兼着二人年岁还轻,当然十分支持,陈家的两个通房一直都是喝着药的。
结果天有不测风云,陈老大人一朝暴病而亡,还没能生下一儿半女的陈老夫人只觉天都塌了,几乎就要一根绳子跟了亡夫去。
再然后……
林崖至今都记得陈潇面上的讥讽之色。
怀有死志的陈老夫人从陈老大人的心腹小厮处知道光风霁月的陈老大人在外头养了个清倌人当相好的,那个外室似乎有了。
能活着,人当然不会去死。
有了遗腹子的陈老夫人平平安安得了个儿子,取名为潇,又因为有子,在虎狼一样的族人面前保住了大半的家产。
陈潇当然感激陈老夫人,没有陈老夫人的抚养教导,他如何成人,如何高中?只是这些年不足为道的事情太多太多,让他只愿大家天各一方、各安天命。
这一次出来,陈潇就没打算回去。
谈不成,肯定是要为国捐躯了,谈成了,总要有个人留在西北镇守,林崖回京有大好前程,他这个做老师的也该为学生分忧一二。
听了林崖的话,陈潇挑挑眉,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八字没一撇呢,且看看。你的手臂伤了,不行就与我共骑,年轻时候落下伤病不是玩的。”
林崖正要谢过老师关心,负责在外警戒的李虎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得了了,蛮主旗下的骑兵来了!足有三四十人!”
不怪李虎这样慌张,那可是黑甲红衣的蛮主座下精锐。
林崖心中一沉,正要开口,又一个兵士连滚带爬的进了屋:“大人,隐王他们已经跟蛮主的人动起手了!”
兵士话音未落,喊杀声已经传进了院子。
林崖撇撇嘴,干脆利落的拔剑,不轻不重的给了两个兵士一人一脚:“那还等个屁,杀出去!”
☆、第60章
使团与蛮主麾下精锐混战的消息,很快就由专人送上了三殿下楚容华的书案。
林崖这次出塞所领的人马;绝大部分都是由楚容华的心腹从许家留下的残部中精心挑拣的;楚容华甚至还便服召见过他们一回;可以说从头至尾都安顿的很妥当;就连王家安进来的两个钉子,也是一出函谷关就秘密解决了。
谁知就出了这么个岔子。
消息传回来的太急;加上怕半路被人截留,话说的十分简略隐晦;楚容华和心腹幕僚曾三老爷曾玺也只知道林崖等人暂时无碍,已经跟随隐王的人马继续北上。
消息本身是报喜;可是楚容华如今在军中是树大根深,他同时还拿到了另外一份消息:蛮主近日调回了在平谷关打草谷的两路骑兵,莫名北返。
两封密报并在一起看;或许林崖他们的行踪到底还是让蛮主察觉了。
心底一沉,楚容华沉默间情不自禁的放眼北望,可惜触目可及皆是飞檐斗拱、富贵风流,又如何窥得见那戈壁风飞沙、万里人踪灭的大漠塞外?
楚容华正与曾玺默然对坐,心腹下人就从墙根儿处溜了进来,低眉顺眼的回禀:宫里又来人了。
——自从甄贵妃所出的四六两位皇子见弃于当今,楚容华这个实际上的长子就成了当今跟前得用的香饽饽,真是一日不见膳食都用的不香甜。
楚容华才出来半日,宫中就又来人传召了。
只是当今这样离不得他,楚容华的爵位却一直悬而未决,不晓得是老人家当真老糊涂了,还是另有用意。
朝中议论纷纷,这些日子以来说什么的都有,楚容华就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每日里不是在宫中服侍当今炼丹,就是回到府里静养,朝政民情一概不管不问。
当今找楚容华找的急,宫里的内侍们每每过来就跟脚底下踩了风火轮似的,一个赛一个的快,这会儿小厮已经过来报了信,那内侍找过来也就是眨眼的功夫,楚容华抿了抿唇,只得把林崖之事托付给曾玺,先去后头换过衣裳,好跟着内侍进宫。
好在林崖现在也是曾玺的侄女婿,这门亲事算起来还是曾玺保的媒,托付给他,楚容华也能够放心。
殊不知曾玺眼下心里比谁都苦。
明明是名门望族里数的着的青年才俊,前程绝对十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