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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房间里,围坐在餐桌前有三个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馨气氛无不告诉看到的人……他们是一家,坐在餐桌右端吃饭的是一个略显严肃的中年男子;左端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正在给自己的女儿夹菜。
虽然这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的面容都有些模糊,可到底是画出了他们的具体形象,一家三口吃饭的画中,唯有那个抬起头用勺子舀着汤的长发女孩,在玄衣男子精心的描绘的情况下,依旧是脸部一片空白。
狼毫停留在画中少女的脸部迟迟不敢动笔,玉罗刹耗尽心力的想要靠着基本的感觉去画,却终究想不起昔日自己的分毫,就这样站在画桌前苦苦思索着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样的。
直到笔尖汇聚的墨汁滴落于纸张上时,他握笔的手指一震,才恍惚的睁开了眼注视着自己所作的画,大颗的墨汁毁去可以下笔的空白处,那个没有面容的少女依旧不知模样,浓郁的乌黑遮去了她的脸,只让人觉得无名的恐怖。
“为什么……”
画上的墨迹未干,玉罗刹的手虚虚的从画中人的上方拂过,怎么也画不出自己的他神情难免的忧郁,多么令人怀念的场景啊,到底他还是把这两个中年人给画了出,这是参与玉无伤全部人生中的血脉亲人啊。
“我能记起爸爸,能记起妈妈,却唯独忘记了自己。”
必须记起来呢,这件事已经在困扰着他的心神,玉罗刹不是不想彻底摆脱过去的牵绊,没心没肺的重新活过好了,而是这具身体里本尊的记忆着实是过去强大了。
哪怕是这个男人的残留意志,那也是强过他的破碎虚空级别高手的全部感情和三十年来的过往,这份来自本尊的记忆对于没有自身真实记忆作为支撑的他而言……太沉重了,负担着一个人的人生是何等的沉重。
算上玉无伤的心理年龄,他也比不过玉教主本尊,要不是及时从一个穿越者的口中得到了提醒,只要一年,是的,不过只需要一年,他就会彻底被这份玉罗刹的记忆跟完全洗脑了,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一手创建西方魔教的玉罗刹,幸好不过迷失了几天罢了,那样失去自我成为替身的结局,宁愿去死他也绝对不想见到!
可是,清醒也有清醒的魔障,能感觉到不知为何自己似乎对待事物更加的冷漠了,明面上是越来越接近身体的原主人,看似是一件好事,其实不然,因为与之相反的是玉罗刹不知不觉在面对曾经的往事时……更加的心软,渴望知道更多。
有那么一霎那,在回忆起有关殷慧的事情后,他竟然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愧疚,开什么玩笑,对于死在自己推波助澜下的昔日好友,以他当了这么几年教主的凉薄寡情来说,根本不会有这种多余的感情,最近的情绪波动起伏不定,当真是难以忍受的变化。
指尖轻触着画纸,气劲一震后,毫无留恋的将不该被人看到的东西化为了粉碎,所有的桌子上摆放的物件和木桌皆一并毁去,玄衣男子飘逸的长袖轻扬,徒留一阵无奈的叹息。
……
和平常一样的夜晚,忙完了今天的事物后,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的玉罗刹没有心思和后院的女人滚床单了,到了自己的卧室里脱下外衣被去就寝了。闻着被褥上命人熏上的安神香,晒过阳光的被子盖在身上格外柔软蓬松,他阖上眼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中有个眼熟的背影站在另一个时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少女冲他微微一笑,这张脸赫然便是他怎么也画不出的那个人。少女身上洁白的连衣裙在风中摆动,她愉快的张开了嘴看着他……的喊着。
她在喊什么……
“玉罗刹。”
她在喊我玉罗刹……她玉无伤在喊我玉罗刹……
“闭嘴!闭嘴啊啊啊!”
如果她是玉无伤,那我是谁?我明明不是真正的玉罗刹啊!为什么连玉无伤都不是,怎么能连玉无伤都不是!
理智在这一声中瞬间在崩溃,之前一直用自己就是玉无伤来坚持着自我的存在,有什么比自己否认了自己还要恐怖,有什么声音比从别人嘴里吐出的更加心寒,痛苦的想要捂住耳朵,只穿了件黑色里衣的男子难以忍受的弯下了腰,只觉得快要被自己的认知给击碎了。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其实他还是质疑着自己存在的吧,要不然怎么会轻易就动摇了……
身形徒然一阵模糊荡动的男子低下了头,所以没有看见宛如隔了一个世界般遥远的少女笑的满脸讽刺和悲哀的看着他,无声的大笑着这个男子的愚蠢,她笑得泪流满面却不自知,浑身的恶意疯狂扭曲着她的脸色。污秽的阴暗席卷在这个梦境中,无不昭示着少女便是男子最深处的心魔,那被白洛奇强行压下去的执念只等着这一刻挑拨着他的意志。
虚幻的梦境骤然破碎,失神中的玉罗刹毫无防备的跌落到在地面上,痴痴的注视着虚空中不断闪现的记忆画面,喜、怒、哀、乐在他眼中随着回忆浮动,玉无伤从小到大的无数情景如浮光掠影般划过,点点波澜荡漾在似水的空间,增添了一份奇幻的气氛。
待这个精神空间中的另一个人走到了他的身边,跌坐在地上的男子仿佛失去了力气不愿起来,他抬起了头这才将视线落到了面前的人身上,被这个宛若双生子般的玄衣男子俯视着,他执着而倔强的问道。
若连玉无伤都不是,我到底是谁啊……有谁能告诉我,你能告诉我吗……
“你是谁?”
“而我又是谁?”
同样喜欢玄衣的玉教主轻笑了,直接无视了他的问话,伸出手轻轻抚上对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指尖缓缓的描绘着玉罗刹的眉眼,那神态认真的就像是在珍惜着一副美丽的画卷。
这样亲密的接触令坐在地上的男子毛骨悚然,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感觉到过如此骇人的危险,仅仅是指尖的接触就能让他发自内心的戒备,可是他已经不在乎了,只求能给一个答案。
冰冷的指尖在脸上移动着,哪怕引起了浅浅的瘙痒,玉罗刹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精神上的不同等级的威压,随时都使他产生了下一刻就会被杀死的错觉。
玉罗刹深深的凝视着对方狭长的眼瞳,那如同在镜子中照过无数次的眼神,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别人都这么惧怕着自己的视线,眸中缭绕的雾气让玉罗刹在他眼中甚至看不到自己,似真似假,似实似虚,让人觉得对方不应该是人世中的存在。
你才是真正的西域天魔啊……对不对,本尊。
莫名的有些倦怠,已经认识到是谁的玉罗刹闭上了眼,记忆中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等强大的威压和气质,这才是白洛奇真正忌惮得人啊。任由对方放肆的动作,放下一切无关紧要的防备,低了一个境界的他怎么敌得过这个男人,心里的答案低低的呢喃出声。
“初次见面呢,玉教主。”
“你看,还需要本座来解释什么,这不是明白本座是谁了吗,无伤。”
有的时候,疯魔只要那钻牛角的一秒,有的时候,清醒不过需要有个说话能信任的人,连自己都动摇绝望的这个时候,还有谁比身体原主人的话更值得人相信。真话还是假话已经不重要了,哪怕是欺骗,只要你愿意为了救我而骗我,相信又何妨,我这算不算得到了你的承认。
几近疯狂的大笑着,玉罗刹闭着眼睛笑的比哭还酸涩,就算是罕见的失态,眉眼中却压抑着刻骨的优雅。俊美的男子就这样笑着,所有缺失的记忆在此刻全部回来他的脑海中,本来由于动摇了自己存在导致偏向于虚幻的身形,在这恍然大悟的一刻彻底支离破碎,在消失前他的眼角流出一滴泪水溅在地面。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何须执念呢,既来之则安之……无伤。”
仿佛是染着血水的黑色曼陀罗,真正的玉教主不变的笑容依旧妖孽,放下了一直抚摸脸庞的手,虽然看着他的眼神平静的几乎是不近人情的冷酷,然而他的话却是在点醒这个迷失在真假中的男子。
“身体只是我们活在世间的皮囊,你便是你,我便是我,是无伤着相了,多谢指点,玉教主。”
我,不过是穿越成为罗刹教主的……玉无伤,仅仅在世人眼中是玉罗刹罢了。
用精神意志重新聚集出身体的玉无伤叹息的说道,说了两次‘无伤’的称呼是为了告诉她是谁吧,这个道理的意义她何尝不懂,到底是因为穿越后的压力和不服输的执念,演化成了今天扭曲的骄傲和自卑。
再次出现在玉教主面前的不再是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子,而是玉无伤真正的少女形态,少女弯下腰深深的鞠了一躬,如今的她和之前唯一相同之处,大概便是眉心代表执念的红痕罢了。
随着她心甘情愿的感激行礼,三道执念障中颜色最骇人的血痕徐徐的淡化消失,其它的两道颜色变得也淡了一分。少女站直身体正面对着玄衣男子,此时她的眼中再没有什么挣扎和纠结了,含笑的眼瞳中平和沉静,仿佛天地间已经没有任何能令她动容的事物,呼吸韵律清浅绵长,举手投足间带着份恰和武道的从容潇洒,不再只是养尊处优带来的尊贵雍容,自有一番不屈的铮铮傲骨。
“能请玉教主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在普通人眼里完全不像是在求人的神情,只见少女语气平等的说道,她的语气波澜不惊,心境接近圆润通透的她看向男子再没有什么敬畏。只要自己放下全部的心结和执念,达到人间武道的极限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她现在要向玉教主寻求的便是最后的超脱,相信对方也不介意帮一把。
“你猜到了?”
语气中颇带一丝赞赏,玉教主毫不惊讶的反问道,这副气度当真是和刚才截然不同,其实他刚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她听进去,毕竟都是很自我骄傲的人通常是不会轻易听进旁人的话,但能见证到她的蜕变还是很愉快的。难得玉无伤有这个机遇和潜质,如果不能踏进破碎虚空境界实在是可惜了,千百年来,又有几个女子能有这番豪情骄傲,成就举世瞠目的武道境界。
“啊,你说的这么明显,无伤自然想到了,正如我成为了玉罗刹,你也阴差阳错的进入我的身体了吧。”
“我想见父母一面,也算是圆了最后的心愿。”
眼睛在她眉心的红痕上停留了一秒,玄衣男子想了想后,吐出了让玉无伤欣喜的答案,在这个虚幻的空间里他待得时间可比玉无伤久得多,自然在其中找到的秘密更多,的确可以实现短暂的互换身体。
“可以。”
听到对方肯定的答案,难掩喜悦的玉无伤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似乎从中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张似乎想要再说什么,但是还没有说出口就被玉教主打断了,在窥视人心上面玉无伤是拍马也难及玉罗刹本尊,看懂了她心中犹豫的他一点都不奇怪的说道。
“发现得我能让你见到父母,你现在是想问我能不能换回身体吧。”
“是的,我想回去,穿越时空、移魂换体终究不是心之所愿。”
沉吟一刻,玉无伤坦然承认自己的小心思,在外人眼里可以算得上相当不知好歹的想法,明明能够平白无故的拥有难以想象的身份和力量,在古代的西域可以做个一手遮天的罗刹教主,成为武林顶尖势力中的一方霸主。
有多少人会嫉妒死她的机遇,偏偏她在这两种生活中宁愿选择回归当初平凡的人生中,那个生活有父母、有亲人朋友,这才是玉无伤的第二道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