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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骇人,尼姑庵中已然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房塌柱倒之声,可是林睿竟然还没有出来,林霁风看得心惊,不顾身旁士兵的阻拦,捞起一桶水就往身上灌,然后急急冲进了火场,之间眼前一片火雾灰烟,林霁风捂着嘴巴,硬是睁开的双眼几乎熏出了眼泪,这才看清楚包括林睿在内的几个人影……竟然蹲在地上?
又向前探了几步,这才发现,地下竟然有一个巨大的坑洞,坑洞周围也燃着熊熊火焰——显然,泼了火油。
坑洞底下,有好些几乎全身烧着的人,正忍着灼烧的疼痛,抓着一根快要烧断的绳子,正努力向上爬着。
“霁风,出去!”见林霁风竟然追了进来,林睿牢牢抓着绳子,转头怒斥着。
“小叔,房子快塌了……”话音未落,一根房梁“砰”得一声落下,带着熊熊火焰,直直落入坑洞之中——林睿跟身边众人见状猛然发力,一下子将吊在绳子上的那人拽了上来,可剩下的惨叫更烈,屋内除了磷粉硫磺的味道,还隐隐飘出了一丝烧焦的烤肉味,腥臭得让人几欲呕吐。
“出去!”房梁已塌,眼看整个屋顶就要砸下来,林睿一手拽着那个几乎烧成火球的人,一手挟着林霁风,飞快地冲向出口,几乎是众人冲出的一刹那,房顶轰然倒塌,众人险些被活生生砸成肉泥,可还顾不上喘气,得飞快地奔出火圈。
硝石火油磷粉再加硫磺,用水灭火显然是不可能的。尽管有好几十个士兵不停割草,火势还是蔓延得飞快,等众人终于逃到还算安全的地方之时,林霁风双手按着膝盖,却不敢大口喘气,因为火燎烟熏再加上逃命似的奔跑,他的嗓子已经痛得发麻,连一开始淡淡的血腥味都察觉不到了。
“霁风,有药么?”林睿倒还好些,已经渐渐平复了呼吸,就是被熏得一头一脸的灰,看着躺在一团水泊里,已经灭了火,但也几乎不成人形的周诚——正是他们刚刚从火场里面拉出来的,此刻瘫在地上,连呻吟都几乎发不出了——眉头不禁皱得死紧。
林霁风按着嗓子艰难左看右看,忽然眼前一亮,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咬着牙挪到身侧一颗大树旁,刮了几片内层的树皮下来,扔给林睿,捏着嗓子艰难说道:“酸枣树皮,治烧伤的……伤得太重,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总之先给他脸上敷着……”不过看模样敷了也没用,周诚的左眼沾了火油,已然是废定了。
林睿令还能站着的几个人去扒些树皮备用,再打些清水为其他伤员清洗,自己也附身检查周诚的伤势——周身的皮肉都被火撩了一遍,再加上跌下坑时又摔断了腿,疼得几乎晕厥,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去。
京郊失火,巡城守备第一时间带着大水车和水袋赶来,就见领京城侍卫司的林侯爷伴着一群大内侍卫们烧得灰头土脸,可还没等他们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就看到遍地的伤员身上穿着的竟然是京城指挥司的官服!
所以,躺在地上,伤得最重的那个是京城的副指挥使、周贵妃娘娘的亲哥哥,周诚周大人?老天,来个雷劈死他们吧!
可惜,今夜是晴空万里,没有滚滚春雷来为巡城守备开脱,随行而来的几个大夫急急将周诚抬上了担架。
带着人刮树皮的林霁风的目光恍惚间晃到了一个方向,却陡然一凝——而后,他几乎跟兔子似的窜了出去,直直奔向刚刚他们蹲着守株待兔的那个行脚亭,摸着那斑驳的劣质木材,林霁风仿佛鉴别上好的药材似的,一寸寸细细抚摩着,染着泥灰的指尖的触感却还是很灵敏,一块不寻常的凹凸处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林霁风连忙用袖子擦了擦那块布满浮尘的木柱,果然看到了一排排几乎被风雨侵蚀殆尽的蝇头小字,那是一个个名字,记载了修亭的善心人、布道者的姓名。
在其中,果然有小小的三个字,林霁风只觉自己心头一颤,手上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匕首一出,将那块印着“秦可卿”的木屑剜了下来,紧紧攥在手里,攥得手心都发疼。
“怎么了?”林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林霁风双手慢慢垂下,双眸也静静垂着,过了良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身,对着林睿苦笑一声:“小叔,宫女素心家是做什么的?”
林睿眼中划过一丝为不可觉的担心:“皇上已经查明,素心家世代都是烟花匠人——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她会选择玉石俱焚。”
林霁风的苦笑更浓,整个身子贴上了木亭,似乎有些疲倦:“小叔,你也这么想么?”
林睿的眉宇再次紧紧皱起,林霁风却忽然长叹一声,一手搭上林睿的肩,露出一个说不出的别扭微笑:“小叔,今晚,就当我没来吧……拜托了,我就不跟你进宫应付皇帝了。”
说完,林霁风转身便走,看着他还有些跌跌撞撞的背影,林睿不由陷入沉思。
回城已经近午夜,城中一片漆黑,只有一声声更响,伴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事后诸葛亮一般的机械声音,寂寥地回荡在静寂的城中。
林霁风趁着巡城官员不注意,骑走了一匹马,靠着林睿的令牌连夜奔回了城里,不顾自己满身的烟灰,咬着牙急急冲向了秦家药铺。
果然,秦家药铺还燃着火烛,杳杳袅袅,轻轻悄悄。
林霁风一手扔下缰绳,跳下马就去捶门,静夜之中,“咚咚咚咚”声宛若擂鼓般,分外骇人。
睡眼惺忪的管事被吵醒,揉着眼睛怨念地开门,瞬时被吓醒,几乎哆嗦了:“林公子,你怎么这个点儿跑来了,您、您这一身是怎么了?”大半夜的跟花子一样出现在人家门口,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夜叉呢!
“你家小姐呢?”林霁风只是顺口一问,因为他趁着管事吓愣的当口,已经如一阵风般冲进了后院,守门的秦茂几乎是下意识地拔出了刀子——可是,屋内忽然传出一个淡淡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小姐,现在太晚了。”秦茂皱着眉,似乎不认同。
“无事,长夜漫漫,既然睡不着,有人陪着说说话也好。”这声很轻,很好听,幽然如暗香一般。
林霁风皱了皱眉,一手推开门,毫不客气地闯了进去。
屋中燃着淡紫色的安神香,秦可卿则独自坐在窗边,妆容淡雅,又是一身的素淡,一手托着玉颊,双眸如沉水无波,婉转却无甚光彩。
林霁风平复着呼吸,慢慢走了过去,将一直攥在手心的木屑静静放在了她身前的小几之上。
木屑上还带着点点鲜红的血迹,斑驳而艳丽。
秦可卿看到木屑上的名字,眸光顿时一滞,忽然温婉一笑,依旧是那般无害而动人:“我倒是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有情有意之人,明明只是一时的顺手之恩,他们也会牢牢记在心上。”
听着如此讽刺的说法,林霁风只觉得难以置信:“真的是你做的?”
秦可卿看着他,依旧温柔动人,一字一句清晰地反问:“我做了什么?”
“做炮竹的确实能弄到不少硝石磷粉硫磺,可是烧整整一座庙,这样太夸张了点吧?”林霁风眸光一厉,“我倒是想知道,最近京城到底是流行了什么奇怪的病症,使得秦家药铺里的硫磺白磷消耗得如此之快?”
秦可卿低眉不语,百密终有一疏,硫磺白磷是个硬伤,一时无法周转。只因为事发突然,只有这一个机会,稍纵即逝,她不得不冒险赌一把。
看她这样,林霁风叹着气坐在她对面,自顾自地掏出帕子抹脸,现在的他,几乎像只灰脸花猫——果然是作孽,每次见到秦可卿,都是以自己最不堪的姿态。
“为了防止失火,官家对各药铺的硫磺白磷数都有限额规定,但是实际上,为了研究配药,也为了应付突发状况,每家都会私底下藏着一些。”林霁风一边擦手一边叹气,“你把账做好便是,东西可以从我那儿充,反正,现在不少铺子都挂着我们两家的牌子。”
“你……?”秦可卿终于露出一丝异色,“你不怕被牵连?”
“没事,我的铺子跟我小叔从来都是分的清清楚楚;再说,这次,周诚是他冒死救出来的。”言下之意是,只要牵不上林睿,林霁风完全不怕自己被牵连。
“周诚他怎么样了?”提起这个名字,秦可卿脸上陡然划过一抹怒色。
“烧成那样,活着还还不如死了。”林霁风没好气地甩出一句,“我查过,他就是当初跟护卫太子去云南的武官,就是他将那些揭发太子谋反的‘学生’偷进了京城,送到老皇帝面前的吧?”
“周家并非望族,周诚那时也不过是个小侍卫,被我父亲看中,一步步提拔到了侍卫统领,然后,又陪着我父亲被发配云南。”秦可卿回忆的语气很淡,“后来,他‘良禽择木’,揭发我父亲谋反,获得了太上皇的重用。后宫里,周充媛立即被升为周昭容,后来,那个曾经在后宫被所有人看轻的普通女子,竟然成为了正一品的皇贵太妃,甚至比太后还要尊荣几分。”
“这个我知道,肃王也是从那之后才得到重用的,虽然够阴险,但是周家确实走了一步好棋。”林霁风忽然话锋一转,紧紧盯着秦可卿,“就算是他,也不值得你脏自己的手。”
“这次确实是我一时冲动,我本没想杀他,可是素心将这个机会递到了我的面前,我便将计就计了。”秦可卿露出一个相当坦诚的表情,似乎颇为感慨,“素心可是个比我还狠的女人,她自知性命难保,选择的不是逃亡,而是用自己的方式要以权力害她的那些人的命。那些达官贵族们,千万不要小看自己身边的鹰犬,一旦将他们逼上绝路,反咬一口,能咬掉他们半条命。”
第三十一章
窗外树影婆娑;凉风阵阵。夜色已深;林霁风的眸色更深。
良久,林霁风翘起了二郎腿,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口气却充满了自嘲:“郡主;秦姑娘;看在我愿意冒险帮您担一半罪责的份儿上,您能不能告诉我,您跟那个宫女素心之间到底是怎么搭上线的,又是怎么达成交易的?”
周贵妃利用一个太监头头陷害黛玉并着拖下李淑妃是意外;有人利用这事儿给贾元春泼脏水更是意外中的意外;至于那个跟太监相好的宫女素心被追杀——这怎么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儿了吧?这么短的时间内,秦可卿作为一个给御膳房供药的普通女子,怎么可能有时间布置好一切?
“这个么,告诉你也无妨。”依旧是悠然温婉的笑容,秦可卿貌似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若说宫中的主子们苦,那奴才们就更苦。不说随时可能丢了性命,就算侥幸熬到被放出宫,太监们大多老无所依,而宫女们更凄惨,空顶着品级,却要被贪婪的亲戚们觊觎着从宫中带出的财物,多少在宫内耀武扬威的尚宫们被族中逼着,或是过继了纨绔子弟被活活折磨死,或者被硬逼上花轿、嫁给一些卑劣丑恶的男人做继室填房,天天忍受着丈夫的毒打谩骂。”
“他们当然不想风光半生后再任人欺凌,所以久而久之,他们想出了自己从养生堂收养贫苦孤儿的法子,可是要保住家产,一来需要官府文书;二来,也要防着有人从那些孤儿身上下手。所以,他们需要有人为他们保驾护航、提供消息;当然,作为交换,他们也愿意送出他们能拿出的人脉和消息。”
林霁风恍然大悟——所谓医者父母心,秦家是出了名的慈善人家,经常布施修路,还资助着京城收养流浪孤儿的养生堂。原来,很久以前,秦可卿就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