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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一脸担忧地说,像这样贸然去追歹徒的,说不定会被绕到小巷子里,非常危险……
梁见飞呆呆地站在原地,越想越害怕,原本想要回酒店去等的念头被彻底否决了。她背上相机,朝项峰消失的那个方向走去,她决定去找他,不管怎么说都要找到他!
她沿着热闹的大马路一直走,走进了小巷。罗马的小巷很窄,沿途是一扇扇木门,让人想起江浙的古镇。不知道为什么,起初那种害怕和恐惧的心情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尽管她无法确切地说出这究竟是一种怎样坚定,尽管心里还是充满了彷徨,可是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释迦牟尼的信徒一般,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不断走下去。
偶尔有年轻男人迎面向她走来,她都会小心翼翼地回头多看几眼,希望会是那个抢了她包的卷毛。可是如果真的是那卷毛,又该怎么办呢……
这一点,她却完全没有想过。
她从小巷走到大马路上,从大马路走到充斥着游客的广场,从广场走到教堂,又从教堂走进另一条小巷。她时不时停下来用视线搜索,想象着各种可能性;她希望知道自己是在朝着哪一个方向走,可是这种希望越来越渺茫;她走了很久,因为太阳已经从头顶移到西面,她抬手抹去额上的汗,大口喘着气,忽然很想喊项峰的名字,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太阳真的开始下山了,她累极了,那些悬挂着情人节促销广告的商店、牵手的情侣、各种鲜艳的盆花、留着一头卷发的男子……所有的一切都再也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
梁见飞想,也许现在唯一能让她兴奋地大叫的,只有项峰……以及美味的食物。
她再也走不动了,于是靠坐在路边小店的橱窗前,她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但四下张望了一番,却没有任何发现,于是她告诉自己这是错觉——只因为她饥肠辘辘。
她想起胸前的相机是项峰的,于是怔怔地拿起来,查看里面的照片。大多是风景照,不管是斗兽场、“真理之口”广场抑或是堆满了贝尔尼尼雕像作品的喷泉,蓝天白云简直占据了整个画面的一大半,她都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主角。唯一跟大批风景照不尽相同的,是一些人物照,像是昨天下午经历了“石口惊魂”的她,以及……一张项峰自拍的照片。
那张照片几乎是黑色的,她猜想是他在自己房间里,关了灯,借着窗外的灯光拍的。确切地说,她只能看到他半张脸,另一半则隐匿在黑暗中,他面无表情,可是眼里却闪烁着温柔的光芒,像是有什么要对她说……
梁见飞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晚霞,不禁充满绝望地大喊:“项峰!你这个混蛋究竟在哪里?!……”
但是,没有人回答她,连路边的麻雀都只忙着啄食面包屑,没空理睬她。
“那个……你在找人吗?”一位老太太站在梁见飞身旁的店门口,轻声问。
她吓得站起身来,因为这位老太太长了一张典型的亚平宁半岛女人的脸,深褐色的头发,浅褐色的眼珠,身材有些臃肿,笑容却很热情。
“要进来等吗?”老太太对她眨了眨眼睛,又招招手。
可是经历了这可怕一天的梁见飞却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所以她只是怔怔地站着,那老太太也站着,两人就在店门口僵持着,直到一种令人难堪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从梁见飞的肚子里冒出来,那声音很响,至少,在人来车往的大街上,她、以及老太太都听到了。
愣了几秒之后,老太太噗哧笑了出来,然后说:“进来吧,吃点面包?……不过我这里也只有面包。”
梁见飞缓缓回过头,才发现自己身后正是一家面包店——原来,刚才那阵阵香味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进来吧,”老太太又对她招手,表情很友善,“我可以请你吃面包。”
梁见飞仔细看着眼前的一切,意识到这位会说中文的意大利老太太也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迈开脚步踏进店里,老太太已经切了几片土司放在浅绿色的瓷碟上,过了一会儿,她又端了一杯咖啡放在瓷碟旁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谢谢!”梁见飞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败给了食欲。但她仍然保持警惕,尽管脸上挂着感激的微笑,却不敢去碰那杯咖啡,只是伸手取了两片土司,站在店门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盘算要是面包里也被下了药,自己改如何逃走或寻求帮助。
可是两片土司下去,她既没有感到头晕,也没有任何不适,只是肚子饿得更厉害。
抓了抓头发,她又伸出手,去取碟子上剩下的两片土司,然后在老太太微笑的注视下,狼吞虎咽地全部吃完。
这时候,有一个男人走进来,跟老太太打招呼。梁见飞吓得瞪大眼睛,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门把手,随时准备落荒而逃。
那男人转过身,看了她一眼,问道:“中国人?”
她这才张了张嘴,发出一种类似于“嗯”的声音。
男人——或者确切地说,是一位老先生——长着一张亚洲人的脸孔,两鬓已经白了,脸上的皱纹很深,可是笑起来却很和蔼,他点了点头,用如同项峰一般低沉的声音说:“你好,欢迎你。”
梁见飞是这样一种人: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可是一旦信了,就会一味地相信。所以项峰常常说:“像你这样的女人最好骗。”
她每次都板着脸顶回去:“为什么?”
他又总是轻描淡写地摇摇头,表示什么也不想说。
就好像现在,她看着眼前的两位“恩人”,一见如故。她把自己的遭遇对他们说了一遍,老太太连忙打电话去警察局报案。过了一会儿,警察局来电话说正派人过来。在等待的间隙,梁见飞又满怀感激地喝了两杯咖啡、一只羊角面包、一小块类似于“千层酥”的点心、两块葡萄土司、以及一片薄比萨。
“那么,你有多久没有回老家了?”她口齿不清地问。
“四十几年吧。”老先生感慨地回答。
“我一直鼓励他回去看看,可是她不听我的。”老太太笑着说。
“说起来,”她满足地喝着咖啡,“你的中文讲得很好啊……”
“因为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十几年呀。”说这话时,老太太脸上的表情竟然仍像是新婚妇人。
见飞不由地笑了,夹杂着无奈和羡慕的笑。
“你结婚了吗?”老太太问。
她点了点头,然后微笑说:“不过又离了。”
“哦……可惜。”
她又摇头:“跟一个可恶的男人离婚,并没有什么可惜的。”
老太太和老先生听到她这样说,互望了一眼,相视而笑。
“如果我没有请你吃面包,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呢?继续找你的朋友吗?”
梁见飞皱起眉头想了半天,说:“也许吧。”
“找到什么时候?”
“找到……他痛哭流涕地出现在我面前,说‘你终于来了啊’为止。”说完,她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店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门廊上吊着的铃铛一头撞在玻璃上,发出惨烈的“叫声”。有人背着大大的背包疾步走进来,愤怒地大吼:“梁见飞!”
她从座位上跳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是啊,除了项峰,还会有谁?!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他不顾其他人惊讶的眼神,丝毫没有打算掩饰自己的怒气。
“……”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住了那个人,等到从警察局出来竟然发现你消失了!”
“……”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他瞪她,“嗯?!”
“……我打过你的手机,但是关机了。”
“那你不会打你自己的手机吗?!”
“……”
“要不是我又去警察局备了案,都不知道你竟然……你竟然……”
他气得说不下去,这是梁见飞第一次看到项峰发这么大的火,他们常常互相冷嘲热讽,却很少真的动怒。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把手伸到他面前,掌心上是一片牛奶土司:
“给你,还……蛮好吃的。”
项峰没有说话,但神奇的是,他那紧紧纠结在一起的眉头渐渐平复开来。
小小的面包店里一片静默,店主夫妇、包括跟在项峰身后进来的两位意大利警察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可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这响声梁见飞觉得很熟悉,却一时无法记起究竟曾在哪里听到过。
“……谢谢。”项峰在她还兀自冥思苦想的时候,一把夺过她掌上的土司,大口嚼起来。
这天晚上,梁见飞第一次坐警车回酒店。一路上,一对对情侣相拥走在夜幕下,她痴痴地看着,心底竟然有一丝羡慕。项峰大概还在生着闷气,双手抱胸,一言不发。她侧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他,被他察觉了,又连忙转回头。
下车的时候,她发现那警车的车标竟然跟唐先生的车一样。
“这车叫‘阿尔法﹒罗密欧159’。”项峰说。
“‘阿尔法’和……‘罗密欧’?”她挑了挑眉,想再看一眼,可是警车已经一溜烟地开走了。
项峰没有理她,径自背着背包走进电梯,她快步跟上去。
电梯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说明三楼到了。项峰率先走出去,转身把背包丢给她,然后伸出手:“我的相机呢?”
“在这里……”她把相机包递给他。
“你……检查一下有没有少东西。”他像是有点不耐。
梁见飞连忙打开背包,仔细翻找了一遍,最后抬起头,神色凝重地说:“好像……少了一包纸巾。”
“……被我擦汗用完了!”他瞪她。
“哦……”
他打开房门,走进去,开了灯,却又迟迟没有关上门。她踌躇地站在他门口,他转回身看着她,说:“你……”
“?”
他轻蹙着眉头,仿佛有些什么话要说,可是最后,他只是轻声叹了口气,对她摆手:“没什么……”
他关上门,再也没打开。
梁见飞回到自己房间,在欧式浴缸里放满热水,把自己填进去,闭上眼睛,回想这“诡异”的一天。事实上,徒步和寻找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可是当她回想的时候,满脑子却只有项峰冲进面包店对她大吼的场景。更诡异的是,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她对于他的怒火一点也不感到生气,她甚至觉得,要是换作自己,一定也会大光其火,也许会比他骂得更凶。
大概是因为实在太累了,躺到床上之后,她很快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不停地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眼前永远是一条陈旧且油腻的石子路。不管怎么说,她在梦里告诉自己:这是一个难忘的“情人节”……
梁见飞和项峰又在罗马呆了一天,终于完成了寻访《罗马假日》的旅程,接着在第四天上午,他们搭飞机回上海。
“好吧,”梁见飞说,“我承认你包里带的大部分东西都派上了用场,不过我不太明白的是,这盒回形针是干什么用的?”
项峰正在用掌上电脑收发邮件,却还是抽空看了她一眼,扯着嘴角,没有说话。
两个小时之后,当梁见飞因为晕机而大吐特吐的时候,终于知道这盒回形针是派什么用场的:用来固定装满了她呕吐物的纸袋袋口……
(完)
【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
十一(上)
【2。14 《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
也许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脑袋的结构就开始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