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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为由松滋,枝江西行,乃是川,鄂,湘三省交界的山陵地带,瘴雨峦烟,行人.稀少,旅客视为畏途。
君箫在途上早已打听清楚,磨刀溪在四川万县东南,接连湖北利川县境,也就是说,到了利川,就可以找到磨刀溪。
他虽然不知磨刀老人住在磨刀溪什么地方?
但由利川一路找去,总可以找得到,因此决定赶赴利川,那就必须走早路,由松滋一路向西经枝江、长乐、施南,而达利川。
这天中午时分,他赶到长乐。
这长乐县,在元朝以前,还是蛮地,明置五峰石宝长官司,清始设长乐县治(即今之五峰县)。
长乐县地处山区僻镇,城内只有一横一直两条大街,街道狭仄,自然不在话下,横街上,只有一家酒菜馆,叫做天香楼。
长乐县不是通衢大邑,往来的旅客不多,食客自然也不会太多,因此天香楼日常生意,也十分清淡。
可是今天有些例外,晌午时分,天香楼上十来张桌子,差不多占上了七八成座头。
这是很少有的盛况,天香楼三名跑堂的伙计,精神抖擞,嗓子已亮了起来,楼下刀勺声,响当当的,也显得份外起劲。
君箫就是被声闻大街的刀勺声引来的,上得楼梯,三名伙计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掌柜的亲自在楼梯口招呼,看到君箫,连忙哈着腰,陪笑道:“客官,请,请,这边还有空位。”
他领着君箫走近一张空桌,伸手拉开板凳,连说了两声:“请坐。”
君箫放下包裹,在凳上坐下,掌柜已经倒了一盅茶送上,含笑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君箫道:“你给我切一盘卤味,再炒两个热炒,拿一盘馒头来。”
掌柜道:“客官可要来一壶酒,小店有茅台、竹叶青还有陈年的女儿红……”
君箫道:“好吧,那就给我来四两竹叶青。”
掌柜退去之后,君箫举目略一打量,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全楼食客,不但每人身边都带有兵刃,而且年纪都不太大,看去不过二十出头,三十左右,一望而知全是武林中人。
每桌四人,一共六桌,计有二十四人,大家各自低头吃着酒菜,也不互相交谈,因此一点也听不到酒客的喧哗之声。
酒楼上一共只有八张方桌,除了自己独占一桌之外,另外一张桌子,是一个身穿蓝布衫的老媪,和一个十六七岁,’身穿青布衣裙的少女,像是婆孙两人。
那老媪约莫六十左右年纪,脸长如驴,头上戴着一付黑绒包头,虽然只是一个乡下老太婆,但是包头上却缀着一囤珠花,中间一颗珠子,比黄豆还大。
不用说,那自然是假的了,若是珍珠串的,光是中间这一颗珠子,就值上千两银子。
青衣少女生得甚是娟秀,一张瓜子脸,柳眉俏目,乌黑的眼珠甚是灵活,梳着两条长长的发辫,一直垂到胸前,发梢还结着两朵丝线编的红花。
她们也只是自顾自的吃喝,没有说话。
酒楼上几乎已是九成座头,但却不闻一点人声,这大概自有酒楼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
酒楼应该乱哄哄的才显得热闹,像这样满堂食客,鸦雀无声,在气氛上就使人有异样的感受。
君箫看得暗暗纳罕,忖道:“这些人似乎大有蹊跷。”
正想之际,只见左首桌上的蓝衣老媪,忽然转过脸来,朝自己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黄板牙,牙缝里沾着青菜,模样有些傻。
尤其在她笑的时候,马脸一松更显得一脸俱是皱纹。
而且每一条皱纹都会笑,笑得都不一样。
君箫直觉的感到这老媪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她古怪在哪里?
蓝衣老媪打量了君箫一眼,就朝坐在她边上的青衣少女低低说了两句。
她说得很轻,君箫和她们隔着个张桌子,自然不会听到,但君箫知道,那蓝衣老媪一定是和她的孙女在谈论着自己。
果然,蓝衣老媪话才说完,青衣少女就倏然回过头来,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目光,投到君箫脸上,君箫正好在望着她。
四目相投,君箫觉得自己不该去盯着看人家姑娘,急忙移开目光,只听那青衣少女口中冷冷哼了一声。
她这声冷哼,传到君箫耳中,就觉得大大的难堪!
本来嘛,你如果不朝我看来,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你可以回头来看我,我就不能看你?
你如果认为我看你是轻薄?
那你又为什么要回头看我?
当然,他不能为了人家姑娘的一声冷哼,站起来去和她评理,但心里总觉得这青衣少女似乎蛮横得有些不通人情。
正好此时一名伙计替他送来酒莱,君箫也就不去理会她们,独自斟了一杯酒,慢慢的吃喝起来。
过不一回,只听蓝衣老媪尖着嗓子叫道:“堂倌,算帐。”
掌柜的赶忙答应一声,急步趋了过去,陪着笑道:“回老太的话,一共是五两二钱七分银子。”
君箫听得一怔,暗自忖道:“这婆孙二人,桌上一共也没叫几个莱,那要这许多银子?这家酒楼,简直是漫天要价!”
蓝衣老媪摸出一锭足有七、八两重的银子,交到掌柜手中,一面伸手一指君箫桌子,说道:“连这位相公的都一起算了,余下的不用找了。”
你别看她像个乡下老太婆,她八两银子吃了一顿普通的酒饭,出手岂非比达官贵人还要大方。
掌柜的连连哈腰,说道:“多谢老夫人赏赐。”
多赏了几两银子,“老太”就变成了“老夫人”。
君箫听她连自己的帐都给付了,急忙放下筷子,拱拱手道:“老婆婆不用客气,在下……”
蓝衣老媪不等他说下去,摇摇手,拦着笑道:“没什么,老身给了就算了,相公不用再和老身客气了。”
君箫还待再说,蓝衣老媪已经站起身,朝青衣少女吩咐道:“小红,咱们走。”
青衣少女跟着站起,纤手一挥,莺声厉厉地道:“大家该上路啦!”
娇声甫落,六张桌上的人,一齐站了起来,鱼贯往楼下走去。
现在君箫明白了,这些人和蓝衣老媪是一路的。
青衣少女扶着蓝衣老媪,离开座位,她们要下楼去,就得经过君箫的桌子。
君箫因她替自己会了酒帐,心里过意不去,站起来,说道:“老婆婆……”
蓝衣老媪没待他说完,颤巍巍的伸过手来,轻轻拍着他肩膀,笑道:“年轻人,你也该走了。”
君箫不好避让,但听她说得奇怪,心头微愣,说道:“老婆婆请便。”
“不。”
蓝衣老媪笑得有些谲诡,微微摇着头,笑道:“老身之意,是想邀你和咱们一起走。”
君箫发觉她说话之时,那双眼睛,眯得像一条缝,一直盯着自己。
她眼缝之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亮,一回亮如星星,一回黯淡晦暗,一瞬之间,竟然变幻莫测,心头暗生警惕,问道:“在下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走?”
蓝衣老媪依然含着微笑,徐徐说道:“老身也是一番好意,这一带都是蛮荒之地,大家结伴同行,总比一个人走要安全得多。”
她话声说得十分柔和,好像真是一番好意,但君箫听到耳中,就觉得不大对劲!
尤其蓝衣老媪笑得好不诡秘,好像她艟孔中,正在散发着无形的吸力,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被她多变的目光吸引住了,再也移不开目光。
心头不由大惊,暗暗凝聚功力,想把目光移开,但蓝衣老媪眯着双目,紧紧盯着你,任你如何运功,也休想移得开去!
不,等你发觉不对,就是想要举手劈出一掌,都有如梦魇一般,连手臂都举不起来。
蓝衣老媪望着他,微笑道:“好了,年轻人,你现在应该想清楚了,走,随老身下楼去。”
她颤巍巍的手,又伸了过来,拍拍君箫的肩膀,好像慈母对孩子一般的亲蔼。
君箫心头一阵迷糊,居然点点头道:“好,在下那就和老婆婆一起走好了。”
蓝衣老媪得意地笑道:“你想通了就好,小红,咱们走。”
青衣少女搀扶着她,缓缓朝楼梯走去。
君箫一手提起包裹,紧随着她们身后而行。
掌柜率同三名伙计,早已在楼梯口一字排开,躬着身同声说道:“老夫人.好走,谢谢老夫人。”
一行人离开长乐,依然一路西行。
在城中之时,蓝衣龙媪还需要青衣少女搀扶而行,但出了县城,她再也不用人扶持,紧随众人身后健步如飞。
小红(青衣少女)此时已越过众人,走在最前面,替大家带路,翻山越涧,一路飞掠奔行的极快。
这一路上,都是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山势迤逦,溪涧如带,不时有猛兽出没。
这样晓行夜宿,一直走到第四天傍晚,才赶到一座云雾缭绕的高山之下。
小红领着大家朝一处山谷走去。
这座山谷从山口起,石呈黝黑,四周寸草不生,形态十分险恶。
山谷入口处,一路曲折甚多,越往里越狭,两旁陡壁如削,寸草不生,脚下也尽是大小石块,流水潺涟,石上长满了青苔,走在上面,滑不留足,这简直是一条山缝!
约莫走了半里光景,峰回路转,眼前地势开朗,却是一片小小的草地,草地上盖着一座六角形的石亭,一方扇形的横匾,上书“止武亭”三个朱红楷书。
一条乱石垒垒的山涧,依然向里延伸,沿着山涧深入,转过山谷,里面又是狭窄峭壁,向左弯去,敢情里面又是一道深谷。
小红领着一队人走近“止武亭”。
纤手朝后一摆,示意大家停步,然后独自走上几步,朝亭中躬身施了一礼,说道:“婢子小红,恭请孟婆婆。”
止武亭中,只有一张小小的石桌和四个石凳,根本不见半个人影,但就在小红话声方落,亭中就响起一个苍哑的老妇人声音,说道:“令牌呢?”
只不过一霎眼的工夫,止武亭上,已经踞坐着一个手持黑漆杖,身穿黑衣的白发老婆婆。
小红慌忙应了声“是”,从身边一个革囊中,取出一块铁牌,摊在掌心,说道:“请孟婆婆验看。”
孟婆婆一双水泡眼,朝她掌心一瞥,问道:“一共几个人?”
小红躬身道:“一共二十五名。”
孟婆婆“唔”了一声道:“你们可以进去了。”
小红又应了声“是”,收起铁牌,朝身后挥了挥手,当先朝谷中行去。
一行人跟在她身后,鱼贯而行。
蓝衣老媪是这一行人的押队,走在最后,朝孟婆婆挤眉弄眼的向身后噘噘嘴,边走边笑道:“龙姐姐;麻烦你啦!”
孟婆婆点点头道:“你只管走好了。”
一行人很快在山谷中消失,孟婆婆手持黑漆杖,颤巍巍站起身,走出六角小亭,口中沉喝道:“二位既然闯进了凉雾山埋恨谷,又何用再藏头缩尾?”
话声甫出,突然听一声洪笑,两条人影,疾如鹰隼划空泻落。
这两人都是道家装束,左边一个年约四旬,身穿天蓝道袍,背负青穗长剑。
右边一个年约五旬开外,胸飘黑髯,一身灰布道袍,除了肩负长剑,左手还执着马尾尘拂,那一声长笑,正是此人所发。
孟婆婆一双水泡眼只瞄了两人一眼,冷冷说道:“老婆子如果眼睛不花,二位居然还是武当,衡山的高人。”
蓝袍青穗,正是武当弟子的标记,衡山派左拂右剑,名闻天下,因此只要是久走江湖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黑髯道人朗笑一声道:“不错,贫道正是衡山史清尘,这位是武当孤松道友。”
孟婆婆似乎丝毫不把衡山,武当的人放在眼里,冷声道:“说说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