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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廿九端着药碗,看着碗里浓黑的发着苦涩的药汁怔怔出神。
而晴影却也一反常态,没有催梅廿九立即将汤药饮尽,也在自顾自地出神。
半晌,晴影转过脸来,见梅廿九还在一直发愣,不由叹了一口气。说,还是不当说?!
晴影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喃喃对梅廿九说道:“小姐,我,今儿我打帐房前过,正好听见周管家说,说圣上下旨意,要王爷过几日迎娶邻国的什么公主,说是这样可以稳疆兴邦——小姐,你——”
晴影偷眼看着梅廿九,却只见梅廿九还是捧着汤碗不动,晴影走上前去,低声安慰道:“小姐——”
梅廿九抬起头来,面色依然平静,她淡淡道:“我知道了——”随后她端起碗,一口一口将苦涩的药汁饮干。
晴影上前想将空的汤碗接过来,梅廿九却紧紧握着汤碗不动。
晴影看着梅廿九渐渐发白的脸色,忍不住先掉下了眼泪,她低低道:“小姐,你心里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这样会好受些——”
梅廿九愣愣地,却淡漠地一笑,道:“这样不是很好么?他幸福了,我也解脱了——”说着向后一仰,一头栽倒在了床上,手中的汤碗砰地一声滑落在地上,裂成了碎片。
“小姐,小姐——”晴影惊慌地哭泣着抱着快要昏迷过去的梅廿九大喊。梅廿九努力地想睁开眼睛,但耳旁晴影的声音却越来越远……
……
梅廿九不停地在噩梦中挣扎,她的额头满是密密的细汗。
她梦见一片白茫茫中,她和一个男人相拥着,迷雾很大,她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但她从心里感觉到她很爱这个男人,一心依恋着他。她抱着他,直想和他就这么抱着,直到地老天荒。
但突然那个男人却一把将她推开,冷笑着说:“别缠着我,你是妖精,我是人,我是不会爱上你的——”
“不,不——”梅廿九想拽住那人的袖子,但那人却一把拂开了他的衣袖,借着白色的微弱的光芒,梅廿九看见了那人的侧脸,他是洛宸天!
“宸天,宸天——别走——”梅廿九呜咽着,伸着手想够着他,但他却离她越来越远,她根本就触不到他,她在梦里哭泣着,挣扎着……
突然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她,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九,你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梅廿九蓦然醒来,虚幻的一切都褪了去,她发现自己正在洛宸天的怀里。
梅廿九满头是汗,却没有应声,她静静伏在洛宸天的怀中半晌都没有动。
洛宸天觉察出她的不对劲,伸出手将她转过脸一看,却见梅廿九满头是汗,眼神空洞。
洛宸天蹙眉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说着用方帕为梅廿九擦拭去脸上的虚汗。
梅廿九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躺着,半晌,她低声对着洛宸天道:“洛王爷,你放了我吧——我的存在,只会影响了你的前程——”她的声音微弱,面色苍白,疲倦欲死。
洛宸天的身子一僵,他用手抬起梅廿九的下巴,道:“你说什么?!”他凝视着她,随即顿悟过来,“是谁和你说什么了?你都知道了么?”
梅廿九含着泪抬眼看他,重复了一遍,“请你放我走吧,王爷,放了我——”
洛宸天看着梅廿九,眼里闪着强忍的怒意,他一字一字徐徐道:“你,休想!”
洛宸天看着蹙眉哀伤忧愁的梅廿九,又放柔了声音,道:“你也知道的,那只是圣上的旨意,不过是个形式而已。你不用去理会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梅廿九望着洛宸天,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她越来越陌生,她转过脸去,叹息了一声,心中充满无限的迷惘与疲惫。一切,犹如她的梦一样,她够不着也触碰不到。
早在他重新回到洛王府时,她就应该预料到今日的情景。
他是优秀的,又尚未娶正室,是多少豪门望族心中的宠儿,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他也会由此一步步走得更高,他的光芒,四射。而她,早已跟不上他越来越快的步伐了,况且,经过了那么多的事,她也累了,真的累极了。
她,想放弃了。
洛宸天见梅廿九不吭声,便揽过她的纤腰,低声道:“我不喜欢太瘦的又爱哭的女人,你要养胖点,等我出远门将邻国公主接回来,若是你养好了身子,我就带你四处去走走——”
梅廿九没有回答,她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
王府上下又开始为洛王爷张罗着了,到处张灯结彩。王爷要出门去娶个尊贵的公主回来了。大家都为王爷高兴,但却也同情着梅廿九。谁都知道洛王爷一向对梅廿九疼爱有加,希望此次公主进门,不会给他们的关系带来紧张。
但梅廿九却一直很安静,她如常地吃药,看书,还在丫鬟晴影的陪同下到花园里走走,因此大家在一阵窃窃私语之后便慢慢安静了下来。
……
连日来纷落不断的雨在半夜停歇,清晨的曙光穿透云幕,映照上庭院树梢,给树梢撒上一片淡金晨光。
晴影端着一个木盒,服侍着洛宸天穿上一身崭新而剪裁合身,质地上乘的外袍,在丝袍的映衬下,洛宸天更显英俊挺拔,气宇轩昂。
晴影低眉敛眼,一副恭敬的模样,但她那双低垂的眼眸里,却带着不满与埋怨。
她一直以为洛王爷心里只有小姐一个人,谁料到他竟然会为了地位与权势而去娶公主,看来男人都是不可相信的。
晴影将目光投向一旁在忙碌着的梅廿九,见她还在帮着洛宸天缝制着一条腰带,晴影犹豫了一下,低声催促梅廿九,道:“小姐,周管家已经催了好几遍了,正等着王爷出门呢,你——”
催促梅廿九是假,晴影实在是不愿意看着梅廿九为这个负心的男人付出更多,她是看着梅廿九为了缝制这跟腰带,拖着病体已经绣了好几天了。
终于好了。梅廿九将腰带凑近嘴边,咬去上面的最后一根线头。
她满意地看着手中的腰带,腰带绣工精致,带钩上还有明珠镶嵌,和洛宸天一身崭新的衣裳很是协调。
梅廿九拿着腰带站起身,走到洛宸天面前,为他轻轻系上。然后,抬起头,看他。
洛宸天看着腰带,又看看梅廿九,低声道:“随便拿一条就成了,何必费这么多功夫再去绣一条呢。”
梅廿九回望着洛宸天,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她只是看着他,定定地,深深地。
半晌她留恋地收回目光,低声道:“那是不一样的,这是我绣的。”
洛宸天没有说话,半晌,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在梅廿九的耳边低声道:“阿九,等着我回来,知道了么?”他的声音温柔而带着痛楚。
梅廿九听着洛宸天浑厚低沉的声音,突然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她咬着唇,将自己的眼泪逼了回去。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顺势将自己不小心渗出的眼泪蹭擦了去。
再抬起头来,却是灿如春花般的笑容。
她一直爱哭,此刻却是想给洛宸天留下一个最美丽的影像。这样,当将来某一天他回忆起她时,记忆也许会更美好一些。
“好的,我等你回来。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梅廿九望着洛宸天道。
洛宸天点点头,又用力抱了抱她,然后,松手,转身大步离开。
望着洛宸天远去的身影,梅廿九独个儿怔怔着。放手了。空,四面都是空寂。
从此以后,她是一个人了。
……
院子里昨夜曾被风雨肆虐过,落了一地残枝败叶。
眼前的红砖绿瓦,蘸在画檐上的微光,跳跃着鸟的啁啾。但不知何时,梅花,却落了。
原来冬天真的要过去了。来的季节也不再属于梅花。
晴影在一旁打理着破落萧条的院落,梅廿九站在窗边,从旁边桌几上的盒子中拿出一颗药丸吞了下去。
梅廿九怔怔想着心事,又顺手去拿第二颗,却被眼尖的晴影望见。
晴影阻止道:“小姐,你别再吃了!那药丸一次只能吃一颗!”
梅廿九停住了手,不解地望向晴影。
晴影道:“小姐,你忘了,这药丸是靖然女大夫帮你调制的。女大夫不是说了么,这药丸含有麻黄、生石膏等药份,多吃了会乏力衰竭。这药用得恰当是救命,若是有个差池,那就是误了人命了——”
梅廿九看着晴影那张煞有介事的小脸,不由笑了笑,将手中的药丸又放了回去。
梅廿九在屋里徘徊半晌,独自走出了院门,她也不要晴影相随,一个人沿着湖边慢慢走着。
从湖的这边远远望去,依稀又见那片梅花林,花雨在缓缓飘舞。轻风飘扬起梅廿九的发稍,什么都静了,什么都停了,花雨飞扬,可在她心间落下的是无奈的泪……
天空变成了无数红白的小点,空中飞舞的似乎不是花瓣,而是有着短暂生命的精灵,它们的生命在起飞之时诞生,落地之时结束。如她。
该是归去的时候了。
……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薰香萦绕,难眠的夜里,梅廿九弹起了冰冷的琴弦,当她的手指触动着那冰冷的琴弦时,窗外又下起雨来。
冷雨萧瑟,历经了多少尘世的苍凉,她于红尘的路口徘徊,却总也参禅不透。或许是她没有慧根,无法解脱她的孽障么?才有那么多的爱恨情长。
有情花,浪漫叶,轰轰烈烈,扬扬洒洒。
微雨燕双飞,落花人独立,花落菩提。
琴声清远,焚香落寞,她一生的冷暖,都随花朵飘落。
……
洛宸天在去往迎娶公主的路上。
夜晚,众人在客栈里休息。
房间内,洛宸天正要解衣歇息,他脱去大氅,伸手便去解开腰带。洛宸天将腰带拿在手中,摩挲着那上面精致的图案。她的绣品犹如她的人一样出色,他拿着腰带,不由想起了多年前羞涩温婉的梅廿九,为他所绣的梅花图。
洛宸天的嘴角勾起一丝会心的微笑。
等他完成这项公差,满足圣上那个老儿的心愿后他就和梅廿九厮守在一起。至于那个公主,抱歉,她也只能是政治的牺牲品,不能怪他对她无情。
洛宸天的手抚摩着腰带,手下有个东西硌着了他的手,洛宸天停下了动作,仔细看着腰带,却发现腰带玉钩旁边有颗珠子很是眼熟。
那不是当年他送给梅廿九的那颗夜明珠么?!洛宸天的心顿然一沉,他记得梅廿九很是珍惜这颗珠子,还做成了发钗片刻不离身边。
如今这颗珠子却在她为他缝制的腰带上!洛宸天瞪着那颗珠子,心中疑窦顿生,同时心中的不安也渐渐扩散开来!
洛宸天思忖了片刻,动作快速地将腰带寄上,然后打开房门,连大氅都忘了披上,便冲下客栈的楼梯,随行的周管家听到动静,忙开门出来,却见洛宸天如一阵风掠过他的身边,转瞬间便消失在客栈门外。
随后便听见一声马嘶声,洛宸天骑在马上,按照原路返回。
“王爷,王爷——你,你这是?!——”周管家望着洛宸天远去的背影着急地大喊:“王爷,你还娶不娶公主了?——”
但洛宸天充耳不闻,径直策马前去!
“梅廿九,你等着我,若你有什么事,就等着我如何收拾你——”洛宸天在心中念道,那张俊脸上却已是一片苍白,有着自己无法看见的惶恐与无依。
……
天亮了。梅廿九从埋首的琴架上抬起头来。
洛宸天应该已经到了邻国了吧?也许此刻他正将公主接回,很快便要回到洛王府了。
她睁着迷蒙的双眼,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