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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为什么,黎素心生羡慕,他倚着草垛,弯着身子抱紧了肚子,才觉得好一些。
怕惊动了农户一家,直到月亮出来,他们都睡下了,黎素才慢慢起身,掸干净衣裳上的枯草,巡视一周,这户人家的后院,养了鸡鸭等家禽数十只。
黎素觉得自己越发像一个怪物,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的。非人非鬼,行走在茫茫夜色中,好似一头临产的母兽,为了活下来,睁着猩红的眼,一头乱发,打着畜牲的主意。
被人发现的时候,地上已经有四五只鸡,全都扑棱两下翅膀不动了,死得透透的,被喝干了血。
“啊!……”
农户家的孩子七八岁的年纪,晚上起夜,看到了这一幕,呆了片刻,禁不住放声大喊。黎素丢下手里的活禽,擦了擦嘴边的血,食指靠近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那孩子看到黎素,傻了许久,这样好看的人,眉目像是一幅画。该是个男人罢,可肚子却大得很,就像他娘一样,可娘是要给他生妹妹……
这孩子的叫喊惊动了村里人,屋子里有了穿衣走动声,大概是他爹娘吃了一惊,要出来一看究竟,远处有人举了火把,慢慢挨近。
黎素察觉到不妙,小孩开始捡地上的石头扔他:
“怪物,坏人,偷鸡贼。”
黎素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他是绝不忍心伤害孩子的,走上前捂住他的嘴,飞快点了他的睡穴,趁着人还未到,翻了院墙,从一条小道上逃了,因为不敢走大路,只好在稻田里穿梭,深一脚浅一脚,狼狈不堪。
第二日,集市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馄饨李同烧饼王说着话,锅里的汤滋滋冒着热气,发出馋人的香。
“哎呀,不好,又来了!”
老王眼尖,看到不远处的黑衣人,三五十个,都配着剑,走到了城门口,正一个个盘问。
“这回不知又为了什么事。”
“唉,这年头,生意难做。”
黑衣人中留下十人守着城门,其他人三三两两,各自分散,有人向这头走来。
那挑选胭脂的佳人和铺子里试衣裳的小姐们,都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欲走不敢走。
“我问你们,可曾见过一个顶漂亮的男人,生了怪病,肚子有些大,爱吃生禽,爱饮生血?”
这一句话,问的馄饨李瘫坐在地上,差点碰倒了身后的滚烫汤锅。
“不,不曾见过。”
那包子铺前,坐了个衣着朴素,相貌普通的村妇,肚子微微突起,脸色黝黑,身边还放了一担刚采的芹菜,水灵灵的十分新鲜,想必是想趁着早市,卖个好价钱。
“是么?”一把刀架在馄饨李的脖子上,他闭着眼点头:
“句句属实,绝不敢骗二位爷。”
“这个人,染了恶疾,先前一个村的人,都被他害了,若是见到,立刻来报。”说罢,展开手里的画卷,画上的人气质出众,眉目含情,怎么看也不像个茹毛饮血的怪人。
众人只得点头答应,又看后面来了人,追上那黑衣头子,道:
“刚收到信,天一教正在去往浮屠山的路上,主公已在那里等候多时,冥王让我们不必纠结于此,支援主公要紧!”
第一百三十三章
修缘睡在卧房的外间,当中隔了一道琉璃屏风,因明日一早就要赶路,莲花生让他在楼里歇息,一来方便,说走就走,二来若有意外,也可互相照应。
修缘想起他说的话,与那日在乐坊镇,冯七口中透露出来的,大致也能对的上,然而心里却是百转千回,郁结不已。他睁着眼睡不着,死死地盯着屋顶,忽然有一种心似浮萍,半生蝼蚁的错觉,不敢相信,更不能相信!
若是信了,便是对前二十年的遗忘和鞭挞。
无端却想到秦远岫,江湖上如今流传的关于他的种种,不堪与耻辱,修缘只觉得比他自己的身世更离奇。从莲花生以襁褓相要挟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跟天一教大概脱不了关系,只是没想到,秦远岫也未能幸免。
若他真是宋进的遗孤,说起来,宋进也是为了保护谢青夫妇,才客死异乡,而谢青夫妇与他……修缘不敢再想,转身面对着琉璃屏风,却发现上面有淡淡的黑影,笔走龙蛇,一点一点挪动。
他本是背对着屏风的,忽然这一转身,似把那黑影吓了一跳,立刻便不见踪影。
而屏风后,莲花生的手慢慢垂下去。他方才,以指尖游走在屏风上,一点一点,一隅一隅,画出一个人的轮廓,当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修缘并未多想,闭上眼,却觉得耳边窸窸窣窣,痒得厉害,似有个毛茸茸的物件,顺着侧脸扫到了颈项间,睁眼一看,竟是红狐狸!
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喜忧。
若一切如莲花生所说,他与沈君联起来骗自己,是为了让他心中被爱恨纠葛,那又与这无辜可怜的小东西有甚么关系。
修缘想到此处,忍不住抓起红狐狸的尾巴,将它倒提着放在自己身上,抚住毛团的脑袋,动了动唇,无声道:
“刚才的黑影,是你么?”
火红色的毛团动也不动,乖乖趴在修缘身上,四肢伸直了,脑袋埋进他颈肩,蹭了两下,安心睡了。
一夜无话,清醒到天明。
莲花生带了六七个心腹,以及百余教众,浩浩荡荡出发了。
修缘骑着马,跟在莲花生身后,叶蓉与沈君一辆马车,其余的人尾随其后。
万重光在前方等着他们,天一教分坛密布各地,当然不会凭百余人之力,就妄想杀上望川宫,拿下凌九重。一路上每经过一处分坛,都有教众加入其中,默默跟随,为了不惹人注目,各自分开行动,只待汇集与浮屠山下后,一鼓作气冲上去,让对方措手不及。
一路平安无事,直走到距浮屠山百余里的苏州府河畔,莲花生抬手,命所有人就地扎营,歇息一晚。
众人忙着搭帐篷烤火,野外虫多,叶蓉等人一早就躲进了帐篷,还伸出头来望了望,对着莲花生道:
“教主早点歇息。”
然后便看向修缘:
“你也是,看你最近脸色,不大好呢,待会煮一碗红豆莲子汤,过来喝!”
修缘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看样子,这姑娘跟黄岐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心下苦恼不已。
莲花生却淡淡道:
“都早些睡下,明天赶路。黄岐与我一个帐篷,若万重光回来,与陆恒天挤一挤。”
叶蓉拉下帘幕,有教众送了烤好的刀鱼和野山鸡去,修缘一个人朝着河边走了两步,坐在河畔,忽然草丛里有动静,红团子蹦上他的腿,坐在修缘膝上,厚实光滑的毛发被夜风吹得轻轻浮动。
修缘抱着毛团,一言不发看向对岸,星星点点的渔火,洒在江上,明明灭灭,三五个人家,早已经熄灯,看不到河这头的热闹景象。
几个教众坐在一边,觉得稀奇,烤了些兔腿给他送去,嬉笑道:
“赤仙使今日好生奇怪,以往只黏教主一人,如今竟对首领也另眼相待。”
修缘接了兔腿和鸡脯,一点一点撕了喂给狐狸:
“大概是它吹风怕冷,要缩在我这里取点暖。”
毛团子哪里还像众人口中威风凛凛的赤仙使,简直就是一只听话的乖狐狸,就着修缘的手将一整个鸡胸脯吃完了,末了,还舔了舔他的手,用身子蹭了蹭他的脚脖子,然后又嗖地一声跳进他怀里,睥睨着去看刚才说话的人。
修缘吹够了冷风,回到帐篷里的时候,暖和得他脚步轻浮,毛团则呜咽一声,差点在他怀里打滚了。
他学黄岐的言行其实还不到位,所以为了防止出错,尽量少说话,在莲花生面前,只推说身体抱恙,嗓子不舒服。
莲花生倒是不在意,他用完晚膳就回来了,倚在帐篷角落读经书,见了他,只是略抬眼,伸手指了指:
“叶蓉送来的红豆汤。”说完,翻了一页纸,若无其事继续看下去。
修缘倒是渴了,一声不吭捧起碗,一碗热汤下肚,甜得他心头熨帖,眉眼也不自觉弯起来。
莲花生大概是用余光瞥到了,不知为何,将经书一扔,脸上虽然平平淡淡的,但明显情绪低落。
修缘偷眼去看他,白发散落在颈肩,衬得紫色罩衫愈发鲜艳,他用手撑着头,也在看修缘,看了半晌,却对狐狸道:
“阿呆,过来。”
狐狸歪着脑袋消化片刻,却始终不肯离开修缘身边,最后摇了摇伞状的红底白尖大尾巴,以示抗议。
莲花生起身,拎了它的尾巴,作势要把它扔到帐篷外,修缘忙一把抱住狐狸,胡乱编了个理由道:
“教主莫与它计较,赤仙使又冷又饿,冻了一整日,现下累了,只想歇息,未能领会教主的意思。”
莲花生看了他一眼,熄灭了蜡烛,二人在黑暗里躺下来,只有红狐狸睡得最香。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万重光在距浮屠山不远处一座村落与莲花生会合,而冥王则与他分道扬镳,直接前往山脚下找他的主子去了。
“教主,冥王与我说好了,一个时辰后,在山下界碑亭相见。”
莲花生将额前的碎发理好,虽然白如霜雪,冷冷清清,但他整个人看上去,却比从前更意气风发许多:
“冥王的人驻扎在此地亦有一两日了,虽然行踪诡秘,不易察觉,但就怕百密一疏。越早行动,攻上望川宫的胜算就越大。黄岐,你随我去,一半教众跟随;重光,你善后,待我们顺利上了山,自会派人引你与剩下的人一道上去。”
万重光担心莲花生的安危,觉得他只带了一个心腹跟随,并不是明智之举,还想反驳两句,却被莲花生阻止了。
时值深秋,浮屠山脚下枫叶落了一地,将整座山染上艳丽泣血的正红色,而山顶巍峨,云雾缭绕,远远看去,竟不似人间,如同仙境一般。
莲花生一行人,踏进了望川宫地界,东边是一片竹林,清幽深远,沿着小道看去,竟不知归处。
西边水声汩汩,似有活泉,众人又走了一段路,甚至有细密清凉的水滴从天而降,打在他们脸上。
奇怪的是,走了半日,也不见水源。倒是飞鸟走兽,落英缤纷,百草丰茂,万物丰盈,根本不像个秋天模样!
“莲花生教主,请再往西行。”
有人用传音秘法同他说话,莲花生看了看身边众人,个个茫然,显然并未听到只言片语。与他武功相当的,看来只有冥王的主子了。
又西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只见一处百亩见方的水域上,雾气氤氲,水面如同烧滚了的开水,咕噜咕噜冒着泡,白汽蒸腾,鸟儿惊慌而逃,栖息在草丛里的小鹿,也惊愕失措,用稚嫩的角撞击母鹿,想要逃离此地。
忽然之间,水面破开,水域中央如同被刀切割开来,整整齐齐的断面,众人惊讶之余,不由都倒退几步。天地霎时间黑压压一片,乌云遮日,雷声滚滚,修缘心下一惊,这样的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见。
莲花生的坐骑,陪着他南征北战,见惯了厮杀场面,如今却异常烦躁不安,前蹄不断甩动,甚至好几次仰头直立,差点将他从背上摔下去。
忽然那被剖开的水面又迅速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