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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劳局长说,杨书记发话了,今后各单位新安排人,必须有杨书记的批条。
熊天宝沉思了会儿说,你们说怎么办?
人劳局长、财政局长齐说,我们没法。
熊天宝心想,你们没法,实际上就等于倾向杨风花。来我这里就是替杨风花报信给我的。你们两个不打自招都是拥护杨风花的。怪不得我与你们刚谈了工作的打算,杨风花就会来找我截。原来都是你们给杨风花打的小报告。还有那个交通局长看起来也是杨风花的心腹。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还年轻,杨风花已50多岁了,为了自己的将来,还是先咽了这口气吧。于是熊天宝不冷不热地说,你们没法,那就照杨书记的指示办吧。回到家里,熊天宝对妻子黄鹂说了这件事的始末。黄鹂说,这说明咱在林河县还没有根。杨风花原来当过组织书记、县长,谁提拔不经过他的手?他根深蒂固了。这人还个性特强,权力欲又特大。你可能不知道,他当县长时,跟县委书记公开要干部任免权,各行政事业单位局长得他定。各乡镇的乡镇长也得由他定。你就没有想一想,多数局长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不听人家的话,能听你的话?
熊天宝心里依然不服,又把他自我感觉是知己的常务副县长袁红军叫到家里谈论此事,想听听袁红军的看法。
袁红军直言不讳地说,老百姓都知道县里四大班子的格局,党委坐船头,政府岸上走,人大荡悠悠,政协亲个够。这事你应该事先请示杨书记才为上策。
熊天宝就有点生气,说,这个我清楚,县委定事,政府干事,人大议事,政协看事。你说我是一县之长,大小事都得请示县委书记还不如回家做饭去呢!
黄鹂一旁劝解道,你不是让人家来替你解忧的吗?我觉得袁县长讲得在理。杨风花这么一个权力欲强的人,你不请示他,又要伤筋动骨开拓创新办大事,他能让你办成吗?你真办成了,还显他吗?
熊天宝坐在沙发上,呷了一口茶,口气缓和地说,那你们说,我今后只有听从杨风花的安排,我自己就不能自作主张做任何事了。
袁红军说,你要是想接他的班,弄个县委书记干干,只有忍辱负重,事事向杨书记汇报了。他点头的事,你就急办;他模棱两可的事,你就缓办;他竭力反对的事,你就停办。他倡导的事,你就重办。
熊天宝说,听你们的话,圆滑,见风使舵。黄鹂说,啥事也不是绝对的。你力所能及的事该办也得办点。要不,谁还认你这个县长。
袁红军接着说,不影响大局的事,你该表态的还得表态。不行,遇事,你让我先去试探试探反响,你再定夺。
熊天宝长叹了一声说,边走边说吧,我也不能无所事事不作为。
27翌日上午,熊天宝坐到办公室里,焦躁不安,感到很无聊。便走出办公室,向县委、县政府南大门走出去。春天了,阳光格外地亮丽、柔和。通道两侧直溜溜挺拔的白杨树青枝绿叶展示着昂扬向上的精神。熊天宝见到机关大院熟悉的面孔不论喊上名的还是呼不上名字的,都报之以灿烂的一笑,给人一种亲和的感觉。他灵机一动,便向南大门东侧信访局走去。这几年,上边对下边信访工作、计划生育、综合治理实行的是一票否决制。前不久,邻县就是因为有群访数百人堵省政府的大门,信访工作被否决。县委书记提拔副市长的事就吹了。而县长升县委书记的事儿也停了。熊天宝想,你杨书记不让我干大事,我做点具体事总没错吧。今儿个我就到信访局值班,亲自接待来访群众,力所能及不影响全县大局的事,我还是能表个态处理的。要不然,自己当这个县长不太窝囊了?反正我比你县委书记年龄小得多,熬也得把你熬走。
县长坐镇信访局接待室接待来访的群众,还是破天荒。此前,按规定,每月有两个县领导接待日。一般都是来个县领导副职,县委书记、县长不来,怕群众缠住不放,出现难堪,没了后退之路。
县信访局长既兴奋又忧心,兴奋的是平时找县长要个钱汇报个工作,不容易见,现在县长亲自登门,至少对信访局的工作是一个鼓励。忧心的是,待会儿怕几个老上访户纠缠住县长不放。信访局长把熊天宝让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说,你今儿个能来,就说明你对我们信访工作的重视,同时也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熊天宝坐到沙发上满面春风地说,你有事就讲。信访局长从热水器里接了一杯水放到熊天宝面前的茶几上,努努嘴一脸歉意说,熊县长,你就坐到我办公室待会儿,千万别到接待室去。
熊天宝问,为什么?
信访局长答,有几个老上访户见领导就喊叫,不讲理。
熊天宝问,老上访户老到什么程度?怎么个不讲理?我倒想会会他们。
信访局长说,老上访户可有十几年的历史了。有一户老两口子,信访局没有成立前就一直找县里主要领导搅闹,时间长了,已经到半疯半狂的地步了,你还是不见他们为好。
熊天宝说,稀罕,上访了十几年?我今天非见见他们不可。
熊天宝欠了欠屁股,还未站起来就听到门外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喊叫声,县长来了!县长来了!叫我见见,叫我见见。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入了土。
熊天宝站起来快速拉门出去,看见一瘦弱老男人和一瘦弱老女人并排在走道里站着。老男人有七十来岁,老女人有六十来岁。老男人头戴绿军帽,身穿军绿色衣裳,脚穿绿色解放鞋,左胸前挂着型号不一的陈旧的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纪念章四枚。老女人没戴军帽,也穿一身军绿色衣裳,头发蓬松,面色蜡黄。一看就知道是个缺乏营养的人。
熊天宝说,我就是县长,有什么事……还没等熊天宝把话讲完,老女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呐喊,我冤枉啊,你们当官的不能这样对待吃过糠、扛过枪、过过江、受过伤的老革命军人啊!熊天宝让她起来,她偏不起来。老男人让她起来她也不起来,嘴里不停地喊,不给解决就是不起来。老女人仰起脸来,熊天宝见她眼里无泪,明白她这是做戏,目的是叫人同情她。信访局长咬住熊天宝的耳朵小声说,她见领导都是这样子,半疯儿,给她几十元钱就能打发走。老男人是离休干部,她是家属。
老女人见状,又喊道,信访局长又说我的坏话了。你们官官相护。
熊天宝心里有数了,就半开玩笑说,老嫂子,现在又不是过春节,磕啥头?要是过春节,你磕一个头,我给你10块钱。
老女人停止了喊叫,说,我现在给你磕头,一个头只要1块钱。
熊天宝心里窃笑,这是个财疯儿,要钱不要脸。
老男人脸一沉,厉声说,站起来,丢人!
老女人站起来。
熊天宝随即说,咱们到接待室谈去。
接待室有个圆桌,熊天宝坐在圆桌北边,老男人老女人坐到圆桌南边,信访局长坐在圆桌东边。记录员坐到圆桌西边。
老女人提出信访局的人不要在场,他们袒护农业局的领导。
熊天宝摆了摆手示意信访局长和记录员出去。
接待室只剩下熊天宝和两个老人。熊天宝双手摊在桌面上,说,你们谁讲情况。
老男人要张口,老女人“啪”地拍了老男人的肩膀一下说,让我先说。老男人就闭口不言。
熊天宝想,这老男人是个怕老婆的人。得先压压老女人的气焰,就说,老嫂子是你吃过糠、受过伤,还是老大哥是?
老女人嘴不饶人,说,当然不是我,他革命有功,把青春献给共产党,人老了,我替共产党照顾他,我也是有功的人。
熊天宝心里说,今儿个,还真遇到难缠户。但依然心平气和地说,你也有功,也有功,你就先说吧。
接着,老女人竹筒倒豆子般的满嘴喷着唾沫星子讲起来。熊天宝一正面瞧她,就有恶心的感觉;但还是耐着性子仰望着她听她絮叨。
她说她男人1947年参加革命工作,当了解放军;1950年抗美援朝又当了志愿军,排级干部。家是山西运城的。1956年转业到县农业局,农业局里的人排挤压迫她男人,让她男人到乡里农技站,“文化大革命”还给她男人戴过高筒帽子游过街。“文化大革命”结束了,还不让她男人回农业局进县城。1990年让她男人回来了,不给安排家属房,只给一间平房。农业局盖了好几幢家属房也不给她男人。十年前分给她男人两室一厅家属房,还给她男人要1万块钱。掏钱,她和她男人就不要,按老干部政策,她男人该住三室一厅,100平方米以上的家属房的。现在农业局给的家属房不到标准,还要钱,她就是要告要上访。不住不住不住就不住。要包赔人家老革命青春损失费。过去把老革命打成右派也得赔钱。
看样子,再不截住这老女人语无伦次的话,任她跟机关枪似的絮叨,一上午也不够。于是,熊天宝果断地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桌子大声说,我听明白了,农业局给你们分配了两室一厅的家属房,达不到标准还要一万块钱,是不是?老大哥,你还有话说吗?
老男人摇摇头说,我老伴说的话代表我,将来我死了,我的财产也给了老伴,其他人谁也不能要。
熊天宝听话听音,这老人被老婆左右了,已没了自己的思想,跟他再讲什么也是多余,便说,1万块钱不掏,你们要了两室一厅的房子住不住?
老男人说,不住,得三室一厅。
老女人站起来指着老男人的鼻子说,住!只要不要那1万块钱。老男人说,中,住,住。
熊天宝说,这样,两天时间我就给你们解决了。
老女人瞪着眼珠子惊喜地说,一星期给解决了,我们也等。
送走了老男人老女人,熊天宝又来到信访局长办公室里进一步了解情况。
这老男人初中毕业,原在阎锡山部队当兵,1949年3月被解放军俘虏后又参加了解放军,抗美援朝又上了战场。1956年转业时,是个排级干部,1957年反右时,因他会点书画艺术,对公安局长有点意见,便画了一幅讽刺画,贴在墙上。画上内容,画一个女人偷东西,屁股上被插着一把匕首。画上这个女人酷似公安局长的妻子。公安局长一怒之下,便抓了他当右派,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才给他平了反。他一直未结婚,直到改革开放后,才娶了那个老女人。结婚时,老男人58岁,老女人48岁,老女人嫁给他之前已嫁过4个男人,都是男人嫌她嘴好骂人,好吃懒做和她离了婚。老男人转业到县农业局,成了右派后到乡农技站改造,平了反后,又调回农业局。农业局起初盖家属房时,他不要,他觉得住着公家一间房子,水电费全免,挺合算的。娶了老婆后,农业局又盖家属房,他提出来要。家属房的地皮钱是农业局出,房子的成本款得住户集资,三室一厅得10万元,两室一厅7万元,按老干部政策,他的标准是45平方米,现在给他分的两室一厅是76平方米,别人7万元全掏,他1万块钱也不拿。农业局为了照顾他,考虑到他无儿无女,连天然气、水电都给装好了,还给他掏钱装了铁皮门。农业局领导研究,他不掏1万块钱也可以,但不给办房产证,住到他们两口子死了归公家。老两口子不同意,还跟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