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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掩过去就行了。”
皇帝说完,自己对镜又照了照,满意地率先抬步就走。
大包子赶紧拎了羊角明灯,没敢抱皇上的大氅,这便追了出来。
乾清宫的各个门都已下了钥,这么临时出宫得有说法。大包子费尽唇舌,说皇上晚上要用功,急需内书库的几卷书;又连威胁带吓唬地说了许多,守门的才不得不开门放了大包子出去。
两人出门时,那守门的还上下打量了皇帝一眼。幸好皇帝低垂着头,那门子也完全没敢往皇上那去想,这才顺利出了乾清宫去。
一路有惊无险,到了内书库,大包子先一溜烟跑进去,叫吉祥赶紧起身儿,准备接驾。
吉祥实则还没睡,听见大包子在门外急急的动静,便也是微微一怔。
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一天还是来了。她已经没得选。
她便抓过剪刀来,狠狠心捋出一绺青丝来,喀嚓剪断了。然后对着烛火,烧成灰烬。
民间有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是她这一生却再没有机会与人结发,更别提恩爱。于是她便亲手将头发剪了,烧成灰烬,便也是从此绝了自己的那份儿心。
皇帝在当院里站了好一会儿,大包子跑回来一个劲儿地磕头,说怠慢了圣上。
皇帝便也笑:“无妨。现在站在这儿的也不是皇上,这不就也只是个小太监嘛。再说朕这一辈子从来到哪儿都是百官跪迎、后宫跪迎,还从未有过朕要立在当院里等着谁。”
他两岁被立为太子,话还没学会说就已然被剥夺了享受童年的权利。从此围绕在他身周的是父皇被草原俘获的国仇,是叔叔想要抢夺他皇位的家丑,是他立为太子又被废、受人围观的耻辱……他的童年远在两岁那年便已经结束了。实则他偶尔也想耍耍孩子气,却一向没有机会。而今晚,他觉得自己自在的就像个任性的孩子。
这种感觉叫他觉着自由,他喜欢。
皇帝说着孩子气地一笑:“不瞒你,朕实则从小也好奇你们内官的穿戴。你们司大人小的时候穿着的那件绿的衫子,好看得就像是秋水春山里走出来的小仙人。朕也特别喜爱那颜色,可是自己却不能穿,只能眼巴巴瞧着你们司大人穿。而朕自己也只有将他
tang画下来解解馋。”
“今晚儿上朕觉着自在,朕高兴。所以你叫朕站在这当院里等着吧。叫朕也体会体会什么叫‘有约不来过夜半’,什么叫‘月上柳梢,人约黄昏’。”
既然皇上乐意,大包子便也放松下来。却也不敢全然放松,一边陪着皇上,一边儿还得留神望着吉祥屋子那边儿,盼着吉祥赶紧更衣出来。
。
就在此时,只听得月洞门那边叮咚一串脆响。宛若泠泠山泉破壁而出。
负手望月的皇帝,还有跪在地上焦急扭头的大包子全都回眸去望。
一缕凉风吹来,吹散天上轻云,月色如银呼啦泼洒而下,照亮了那小小的月洞门。月洞门内,一个身穿短袄短裙的姑娘姗姗而来。
她没穿宫装,穿的是大藤峡的衣裳。她的一头青丝也没绾成古板僵硬的宫髻,而是左右垂下,松松编起,辫子周围露出簌簌的碎发,慵懒娇羞。
而那叮咚的脆响则是来自她的颈子、手腕和脚踝。她戴着大藤峡特有的银铃,小小碎碎,走起来撞击不绝,宛若清泉银色的碎波。
她整个人就宛如从山林里偶尔撞进凡尘的精灵一般,浑身上下都涤荡着一股山野的清风。宫禁红墙之中的压抑被她的到来一扫而空;宫里那些女子矫揉造作却千人一面按你的妆容,在她的淳朴天真之下,全成木雕泥塑。
皇帝惊愣望住这样的吉祥,半晌无法出声。
他按住心口。
许多年许多年了,他又找回了久违的怦然心动。
他便舍不得眨眼,眯眼深深地凝望住她,自己都不觉察地微微一笑。
。
大包子则被吓坏了,转头低低喊:“吉祥,你怎么穿着这个就出来了!这是冲撞圣上……”
谁不知道剿灭大藤峡乃是皇上当娘刚登基时亲下的旨意,她这么穿着大藤峡的衣裳就出来了,难道是向皇上展示自己的不屈么?这不是找死么!
吉祥却没理他,径自走到皇帝面前,也不下跪,反倒高高扬起头,直盯着皇帝的眼睛。
“你就是皇上?”
大包子当时吓得好悬没以头抢地,他膝行上前一把扯住吉祥的裙摆,使劲儿往下拽,叫她下跪。声音里都要哭了:“我的小姑奶奶,你千万不要造次啊!”
吉祥却狠狠站稳了,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皇帝,膝盖半分都没软。
皇帝没恼,反倒笑了,他紧紧凝望住眼前精灵一般的女孩儿,移不开眼珠。
“没错,朕就是皇帝。你不怕么?你不跪么?”
“我不怕,也不跪。”吉祥目光晶灿如九天寒星:“你说你是皇上,可是你却穿着内侍的衣裳。若真的是皇上,怎么会穿成这样,难道是想说自己跟内侍十一个样儿么?”
“我若对着这样的人就跪了,我若跪错了呢?”
吉祥心下对皇帝有刻骨铭心的恨,她便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讽刺皇帝。他纵然是皇帝,却是个生不出儿子来的皇帝,可不就跟内侍一个样儿么?
皇帝听懂了,却笑了:“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跟朕这样说话!你难道就不怕,朕真的就是皇上么?”
“就算你是真的皇上,我也不怕!”吉祥抬眸,目光如火。
“如果要是怕了你,我就不穿这样的衣裳出来。皇上,我就要你好好看清楚,这就是大藤峡人的衣裳,这就是被你下旨灭族的大藤峡人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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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28、
皇帝便也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垂头望住她眼睛:“你恨朕?”
“是,我恨!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皇帝转了转颈子:“朕这宫里,与你一样跟朕有仇的人,不是你一个。便比如现在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他曾是大臣之子,受了他叔叔获罪的牵连而被净身送入宫来,成了朕的内官。”
“或者再往前推,功劳煊赫的三宝太监在郑和,当年也是被俘获的小罪人,还在军中当过秀童,后来进了宫来不也一样是忠心于朝廷?他们是男子,被去了势,从此连做一个男人的资格都失去,可是他们都能接受,怎么你一个小小的丫头,却要这么无法释怀呢?”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能忘记,能为了现世的安稳而不惜当奴才苟活下来,我却不能!”吉祥一双妙目里满含火光,手已悄然伸进腰上垂下的兜囊里去玛。
大包子见状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扑身抱住了吉祥的手:“吉祥,你别犯糊涂!”
皇帝目光便滑下来,望住她那小小的兜囊。他亲自伸手一把扯断,捏在手里,解开绳口澉。
吉祥怒道:“狗皇帝,你还给我!”
“哎哟,你快闭嘴!”大包子吓傻了,一把捂住吉祥的嘴。
皇帝却依旧没恼,反倒目光悠然从她面上滑过,然后径自伸手进那兜囊。
原来是两柄木雕荆钗。
非金非玉、无宝无彩。
皇帝拿出来,凑到鼻息,轻轻闻了闻。尚能闻见女子发香,便歪首问她:“这是你素日用的?”
吉祥便狠狠哼了声,眼泪迸落:“自然是我用的!我从前不过是冷宫里的小小宫女,后来也不过是这蚊子都飞不进一只的内书院里的小小女史。我哪里用得起金玉的钗环?”
“用料虽粗,手工却也好。是谁给你做的?”皇帝耐心问:“看着手艺不像是内造办处的手法。”
吉祥狠狠咬住唇,不肯再说。
皇帝便笑了:“以为你不说,朕便什么都猜不到么?这样的手工,朕自然是曾经见过,而且见过许多回。”
他走上前来,将那荆钗替吉祥插进发辫:“是小六帮你做的,是不是?”
吉祥便是一震,再抬起眼来,眼中终是有泪。
她想要跟那狗皇帝同归于尽,用的也只想是他当年替她削的这两支荆钗。彼时他们都还小,都刚进宫不久,他没能力给她金玉的首饰,便亲手替她削了这么两根。她便也跟宝贝似的收起来,随身带着,每日里都要细细拿出来摩挲……
那段少女的心事,是真的。她未曾骗过他。
皇帝插好荆钗,退后一步,微微眯眼:“嗯,好看。此时若用的庸金俗玉,反倒埋没了你的清丽。便是这样丽质天生,才最是可人。
皇帝这话越说越明白了,大包子听得心下一片滚烫。
他便赶紧劝着吉祥:“还不谢恩?皇上一片体恤之心,你可千万别再闹了。皇上心怀天下,自不会与你一个小丫头计较。你快点谢恩,然后陪皇上进内书库择书。时辰不早了,若是冻着了龙体,咱们都担待不起!”
皇帝也赞成:“朕倒还好说,可是你穿得这样单薄。你对朕的怨,朕容你慢慢细说;只是现下你还是陪朕进书库吧。”
吉祥眼中的泪痕未干,内心百般挣扎。
而眼前这个男子的眉眼之间,更是在灯影迷离里化作了司夜染的脸。
虽然皇帝年过三十,司夜染还是个少年,但是他们毕竟是血亲,眉眼之间的神情极为相像。更叫她无法自控的是,司夜染这样眉眼从未对她露出过这样体贴备至的温柔神情,而偏偏是眼前这个大大的仇人、第一回正式面见的高高在上的皇帝,却对她这般温柔呵护……刹那之前,叫她恍惚。
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不是那个狗皇帝?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十几年后的大人?
大人现在对她绝情,是不是还是因为少年心性,一言不合不肯让着她;可是等他再长大十年,到时候他就会让着她,不再与她生气,不再跟她说割袍断义,而是会用这样温柔宽容的目光凝视着她了?
她心下狠狠一恸,便垂下头去,率先奔上台阶,将皇帝和大包子都甩在背后。
哗啦啦锁头被打开,她的泪也滚烫地落在了手背上。
她真没出息,灰了无数次心,也警告了自己无数回,可是竟然直到此时,却还忘不了他……
。
三人进了书库,四壁挡住风寒。好歹暖和点了。
可是书库里为防走水,冬天也不能用火盆,于是终究还是冷的。
皇帝的眼睛更是从进了门儿就没从吉祥的身上移开过……
大包子便赶紧趁机说:“皇上,这内书库里不能取暖,别冻坏了您的龙体。您要什么书,这便叫奴侪赶紧去取。取完了,奴侪好伺候着皇上赶紧回宫安置。”
皇帝便有些不耐,微微皱了皱
tang眉,随便说了一套书名。大包子循着书目,便一架子一架子地去找。皇帝则自在地跟吉祥说着话儿:“你冷不冷?”
吉祥绷紧面孔:“不劳皇上费心。”
皇帝反倒一笑,冷不丁伸手捉住吉祥小手,谈了谈温度,便随即放开。
“皇上!”吉祥又羞又恼。
皇帝哈哈一笑:“是你不肯告诉朕,朕只好自己探探。你还是冷了,回去披件衣裳再来。”
“微臣说了,不劳皇上费心!”吉祥急得恨不得跺脚。
皇帝闻言便轻轻挑了挑眉间:“嗯哼,终于跟朕自称‘微臣’了。如此说来,你方才对朕的气儿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不再想弑君,而是又当朕的臣民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吉祥急忙反悔。
皇帝却笑了,随手抽出一卷书来,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