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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事儿,是万安故意来找茬儿。
想她自己与秦直碧依旧还是不过十几岁大的孩子,自然凡事都逃不过万安这老狐狸的眼睛。他既然想来找茬,便什么都是借口,不错也错鹕。
万安这个老东西外头风评甚低,自己不学无术,却竟然能爬上内阁首辅的位子,外头人都说是凭着贵妃的抬举,以及他自己向皇帝的溜须拍马。
兰芽倒不这样。这话也只是不谙朝堂的乡野村民才能说得出来的咕。
试问这朝堂之上,只凭贵妃的裙带关系,只凭会跟皇上溜须拍马……就能攀上内阁首辅之位么?那这朝政就不是朝政了,是说书先生的话本儿了。
于是面对万安,便一定要多加小心,甚至那小心都不亚于面对皇上的时候儿。
有什么君,便有什么臣。有今上这样以口吃为挡箭牌隐居深宫,却实际上紧紧握住天下大权的皇上;那便也自然有这样看似没有半点中用、出了溜须拍马便什么都不会的内阁首辅……不过她看得懂,皇上那既然都是伪装,万安的便也都是表象。
否则这个老东西凭什么稳坐内阁首辅之位十余年!
。
听见兰芽这样说,万安也是小小一讶,尴尬地笑了笑:“兰少监礼数周全,既然有这份心,便也是够了。”
说罢也只要了碗热水,缓缓喝完便走了。
兰芽的手段看似示弱,实则是反将一军。
皇上亲下旨意,不准考生之间交头接耳,可是兰芽却要到广场上去,挨着个儿地跟贡生们道歉……那考场的秩序自然乱了,若皇上问下来,兰芽若回奏说是万安大人的意思,那这责任万安也承担不起。
就因为明知道他万安承担不起,兰芽才肯故意这样说。于是终究击退万安,让他自己放弃了挑衅。
见万安走远了,兰芽才悄然舒了一口气。因为方才这一紧张,之前的头晕反倒好了。
人真的没那么娇贵,尤其是在压力袭来的时候,人其实是甚为坚强的。
兰芽这才转到谨慎殿汉白玉基台之下的、用于当值太监歇息的塌房去坐了坐。她没叫大包子陪着,叫大包子还回到殿上去听差,别回头皇上叫人。
她歇了片刻,已是没什么大碍了。门口忽然光影一转,走进一个人来。
兰芽抬头一瞧便笑了:“哥哥来了。”
自是贾鲁。
贾鲁迎头就听见兰芽喊他“哥哥”,恼得跺脚转身就要走:“行,你自己喊哥哥玩儿吧,就当我没来过!”
兰芽莞尔,伸手扯住他袍袖:“好容易得了机会进宫见着哥哥,哥哥怎么不理我呀。”
那是贾鲁不知道,如今这一声“哥哥”,对她来说有多贵重。
兄长已经不在人世,她已经再没有了哥哥……而在她心里,愿意将贾鲁当成自己的哥哥,这是源于干娘的缘故,也是源于是真的珍视与他的情分。
贾鲁眯眼瞅着她,塌房虽然又矮又暗,可是他还是隐约从她眼里看见一点闪烁的水光。
他那颗心就又硬气不起来了,回身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方才被那个老东西给欺负着了?”
贾鲁是个三品官,且不是内阁成员,于是今儿这殿试虽然也能来,却只是个看客,没什么实际的差事。他也远远瞧见了兰芽,以及万安特地走到兰芽面前去说了半天的话……他就知道不对。
年前请罢西厂的那一场朝堂风云,司夜染将万安和万家也给搅进去了,贾鲁却一直保持冷眼旁观。并未因他事实上也是万家人,而跟司夜染公开闹翻。
只因他看得明白,司夜染那么豁出去了的闹,想要干的是什么。
再说万安是什么样的人,万通等万家人又是什么样的货色,他实则看得比谁都明白。也所以这多年来他才坚决拒绝承认是万家人,连名字也一直叫贾鲁,而不肯有半点更改。
出生的血统,他没办法选择;可是这后世的路该怎么走,他想自己决断。
听贾鲁这话,兰芽便扑哧儿笑了。心下暗暗说:万安你个老东西,你便庆幸能有哥哥这么好的儿子,以及干娘那么好的外室吧……否则我将来早晚——哼哼!
她心里那么想,嘴上却还是遮掩过去:“哥哥以为发生什么事儿了?万大人怎么会欺负我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呢。没事的,万大人只来体察考生的辛苦,也亲自喝了一碗水。”
灵济宫与万安之间的龃龉,她不想将贾鲁夹在当间儿为难。
“真的?”贾鲁眯眼望来。
“当然真的啦!”兰
tang芽说着故意掐了掐腰:“再说就算万大人是内阁首辅,咱家就一定怕了他么?”
这话倒是不假的,原本内阁是外臣之首,曾与太监们可以分庭抗礼。可是后来皇帝们越发倚重内官,于是就算是司礼监一个传话的太监去了内阁,内阁首辅都要亲自出门相迎;若要是个太监级别的去了,内阁首辅都得将自己得座儿让出来,请人家上座。
这从不是朝廷上明文规定的规矩,这只是内阁的大臣们一代不如一代,骨头越来越软了的真实写照。
贾鲁便也叹息一声:“既然不是他找你的麻烦,那我便也安心了。”
兰芽这才笑眯眯扯着贾鲁坐下来:“哥哥,干娘身子骨可好?我这回来得匆忙,还没得空去拜见她老人家。”
从草原走得真是匆忙,那一路是逃命,可是兰芽却还是启程之前用心给干娘搜罗了点小礼物。
贾鲁轻轻叹息一声:“草原的事情早就传回京师来了,娘她……所以你暂时不去,也是好的。等忙过了这阵子,你再去不迟。”
贾鲁吞了的那一半话,兰芽也自是听懂了:听见草原被她和大人折腾得三大部落自相厮杀,而且由此而元气大伤……干娘终究是草原人,心下难免伤感。
兰芽便垂下头去:“我明白。等过了这阵子,我亲自上门向干娘下跪赔罪。”
“你又胡说。”贾鲁叹气:“下什么跪,赔什么罪?你办的是朝廷的差事,没有对不起谁!”
兰芽心下既酸且甜,忍不住伸手去抱了抱贾鲁。
这个哥哥,她喜欢。
。
殿试这边终于稳当下来,秦直碧、陈桐倚和林展培等人各自沉稳作答。只等日暮交卷,翌日阅卷,再次日放榜。
且说司夜染这边。既窥破了皇上的心思,他便要寻个妥帖的人来担内书库的责。
这个人选,也叫他颇费踌躇。
藏花便冷笑:“大人这又有什么为难的?手上握着刀,自管瞧着谁不顺眼,便按下脖子来摘了脑袋便罢。”
司夜染没说话,只静静望一眼旁坐的息风和煮雪。
煮雪忍不住刺了一声:“花你何时直接冲进乾清宫,按住那皇帝老儿的脖子,将他脑袋切下来呗?”
藏花哼了一声,抛了个兰花指过去:“女人,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煮雪自从身边儿有了月月之后,活泼多了,于是此时乐得跟藏花斗嘴:“我是女人,你就不跟我一般见识啦?花,我记得从前的你可是将自己个儿跟我们混成一堆儿的,你总说自己个儿比女人还女人呢,怎么这会儿就又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啦?”
煮雪说着还一指自己的僧帽:“你可别说什么头发长见识短……咱俩个比比,你头发比我长多了。”
司夜染面上依旧纹丝未动,初礼那边则已经乐得快憋出内伤了。
可怜的二爷,从前一向那么桀骜要尖儿的人,这会儿竟然又被煮雪姑娘给气得只会翻白眼儿,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息风便也垂下头去,微微勾起了唇角。
从前的煮雪,又回来了。
只是从前的藏花……也许永远都回不来了。
息风笑了一下之后,赶紧敛住形色,正色抬头来望司夜染:“大人,凉芳若久留,必成祸患。”
煮雪便也严肃下来,难得公然赞同了息风的话:“大人,正好趁机除掉凉芳!”
孰料藏花却冷哼一声:“我倒不同意。凉芳那个人,倒也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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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21、还没离开,却已开始思念(第二更)
风、花、雪三人的意见不一致,可是事实上司夜染却是两方的意见都赞同。
正如风和雪所言,凉芳此时已露反骨,若久留,怕终成大患。
可是藏花的意见,司夜染心下却也同样心有戚戚:凉芳终是为了曾诚,且他进宫是兰芽亲自送进……
司夜染便缓缓点头:“其一,凉芳此时坐挟贵妃宠信,与僖嫔联手一处,在宫内宫外已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从他染指东厂,把持传奉官之事,便足可看出。”
“且东海的事,长乐帮本官找见了怀贤与宫内往来的书信。你们道怀贤送进宫里的那个眼线,是谁?”
息风便一眯眼:“杭州……僖嫔?咕”
“没错。”司夜染轻勾唇角:“怀贤也是看准了贵妃年老无嗣的空当,寻了僖嫔这样一个聪明剔透的送进宫里,也想有机会复制出第二个贵妃,到时候他自然就是权倾天下了。”
煮雪清冷一笑:“僖嫔果然是个聪明的,能将凉芳拿捏在手心儿里。”
“那也简单。”藏花眼角的胭脂倏然一展:“我去,摘了僖嫔的脑袋。”
息风和煮雪又都同时盯了藏花一眼。
煮雪叹了一声:“僖嫔是内廷主位,是皇上的侧室,你说摘就给摘了……那接下来皇上要摘的就不是你一个人的脑袋,而是咱们灵济宫所有人的脑袋。”
藏花便又傲然转开头去:“他们两个之中如果要除掉一个,那就该是僖嫔。总归,不能动凉芳。”
司夜染的目光无声飘来,落在藏花面上。
花这么保凉芳的用意……他懂。
他便没再说什么,只说他再想想。
日暮兰芽归来,看出他神色有异,便追问出来。
他自不想扰了她的神,不想说。
兰芽便笑了,扬声喊初礼:“饭菜都撤了吧,我今儿没胃口,不想吃。”
初礼一听就明白了,扎撒着双手立在门口儿,然后还是冲司夜染施礼:“大人……公子不能饿。”
司夜染则悠然翘起长眉,不急不慌地睨着兰芽:“你好大的胆子,现如今竟然敢用这个来威胁我了,嗯?”
兰芽便也高高扬起下颌:“我自知没什么能拿来威胁到大人的,好歹这现成的有一个。虽说不那么光明磊落,可是好歹——管用。”
司夜染便哼了一声,目光从初礼面上一掠:“将她绑上,我亲自喂她,我看她怎么抗拒。”
初礼这个为难……虽则明白,这二位早已心心相通,于是便连这个话儿都能拿出来当斗嘴的玩意儿了,再不似从前似的当真。可是——他这当奴才的,到底是听令还是违令啊?
兰芽却脸红了。
这个混蛋,她能想象到他究竟是怎样绑上她,又是要怎样喂她……
实则,她也想……可是,现在不是时候,不敢呐!
她便嘟嘴瞪他:“大人又想自虐!对不住了,小的可不奉陪。”
于是还是红了脸垂下眼帘,乖乖端碗吃饭。
司夜染远远瞧着她那小模样,终究缓缓笑开……
只是,呼,虽然吓得她乖乖吃饭,他自己的身子却也被自己的话给骗了,径直起了反应呢。
他只好吩咐初礼服侍着兰芽,自己出去散散。
月色情寂,他独自一人沿着宫墙夹道走,心下却不寂寞。
这般地明明每晚拥她同眠,却要体尝更加铭心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