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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满意一笑:“所以这轿子我真不能坐了,一坐就摇晃,一摇晃就还想吐。当然,如果你们压根儿就不在乎叫本公子一路不听地吐回去……那你们就强行将我塞回轿子里便罢。”
这话说得……谁敢啊?
兰芽便歉意一笑:“四位,打个商量。四位别拦着我,我也不再为难四位。回宫去如果风将军跟你们过不去,我一定护着你们。我是真有正经事,回去躺着也躺不住。”
四位轿夫还能怎么说?只能跪倒求道:“公子万万照顾好自己,否则小的们无颜见大人。”
“行!”兰芽便笑眯眯抬步就走:“走啦,回见!”
。
她七拐八绕,找了个背人的路线,抄近路进了宫去。
这位小公公近来又称了宫里的一个传说。宫里太监之位的一共也没多少个,更没这么年轻的。这位小公公简直步了司大人的后尘,叫人都不敢拦着。
兰芽顺利地进了后宫,就在最僻静的宫墙夹道处绕。终于叫她给逮住了小包子。
大包子在乾清宫得了势,小包子一不小心也成了宫里的红人儿。虽说还没怎么得着机会晋升,可是总有人来明里暗里跟他拉关系。
他烦。
虽然年纪小,他也是个通透的人,便一眼就能瞧明白那些人的目的。他们瞧中的不是他这个人,是他是兄长弟弟的这个身份。于是他没趁机抖起来,反倒自己循着最僻静的宫墙夹道去扫街,只求一个耳根子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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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还是没能避开兰芽。
两人一见面,就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兰芽道:“要是这儿再逮不着你,我就得去挖耗子洞了。不过话说这宫墙下头有没有耗子洞啊?”
小包子连连作揖:“公子可别笑话小的了,小的真是要挖个地缝钻进去,自己变成耗子算啦。”
兰芽招了招手,从荷包里掏出两样小点心,递给小包子:“前儿皇上赏的。那时候儿我瞧你哥哥正好也在,他那眼珠子特地往这两样上多瞄了两眼。我猜一定是他最在乎的人喜欢吃的……我就一口都没吃,都留下来了,今儿给你带过来。”
小包子登时两泡眼泪,便要跪倒了而谢。
兰芽忙给拽住:“你谢我做什么?那是你兄长的心意。等你见着你兄长,你们兄弟两个自己说去。”
小包子不由得心下感喟。
这世上延揽人心的法子不外乎那么几种,可是有人用起来就是那么生涩,甚至叫人讨厌;而兰公子……却总叫人心下那么舒服,那么自在。
两人絮絮地说了会儿话,兰芽大致说了说草原的经历,小包子也跟着唏嘘不已。
末了兰芽才说:“你给我讲讲这几个月里你瞧见、听见的宫里事儿吧。不拘什么,只要你见过听过,也愿意给我讲的,我就都想听。”
两人便并肩坐下来,靠着红墙根儿,小包子将宫里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虽则曾经答应过海澜,但是兰公子终究不同于旁人,于是小包子便也将湖漪的事儿说了。说那个大清早,宫门还没开呢,就见湖漪一身狼狈哭着从御花园的方向跑回万安宫去。
以及,寿安宫里古怪的反应:僖嫔非但没为她这个曾经最在乎的宫女做主,反倒还叫海澜出来掩人口实。
兰芽便垂下头去:“彼时御花园里,夜晚可有人住?”
小包子便答:“正是那个皇上跟前儿最得宠的国师,叫继晓的。”
兰芽便笑了:“真是好巧。”
。
三日后,继晓下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狱。
卫隐亲审。
诏狱里常规的刑具还没用过几样,继晓便打熬不住,全都招了。
司夜染捧着继晓的供状,进乾清宫面圣复旨,皇帝面上却有些阴晴不定。
“小六,你说内书库防火杀人的凶手,是继晓?可有人证?”
司夜染淡淡一笑:“圣上可宣召万安宫宫女湖漪。”
皇帝微微眯眼:“此人,何在?”
司夜染转眸迎上皇帝的眼睛:“内安乐堂。据闻,她疯了。”
。
湖漪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出了内安乐堂那间阴冷的拘室。
重新站在阳光下的那一刻,本来春光煦暖,她反倒冷得抱了抱肩膀。
她被乾清宫的内侍段厚引着,一路悄悄向乾清宫去,脑海里则是三日前,那个秀美灵动的兰公子来看她的情景。
兰公子坐在她面前,对她说:“外头人都说你得了疯症,必得锁起来不能见人。就连万安宫里,你从前的主人和姐妹都告诫我说,你见人就咬,是万万见不得的。”
她们竟然这么说她!湖漪恨得死死攥住身上破衣。
兰公子徐徐说:“可是我倒是觉得那些真正疯了,真正见人就咬的,怕是她们才对。湖漪,你没病,你只是伤透了心。”
☆、35、为一人,杀三千
继晓伏法,叫皇帝松了一口气。
对外的说法,就拟定为这样:继晓借口要看内书库里藏着的经书,便时常到内书库去。恰好司籍和典籍等人因为职司所在,也经常去内书库,便有几回与继晓撞见。
继晓本就是个花和尚,在深宫大内难熬寂寞;又仗恃着皇上的宠信,不思报恩却渐渐胆大妄为,便将目光盯上了那几个女官。
有湖漪作证,说继晓早就曾经扬言,在这后宫里除了太后和各宫娘娘碰不得之外,什么宫女、女官,他一概碰得。
于是彼日,他在内书库又堵住了几位女官……因遭遇几位女官抵抗,他便动了恶念。杀了人之后又想毁尸灭迹,于是一把火烧了内书库。
继晓是个花和尚,本就在宫内风评极差,又有湖漪作证,干出这等事来没人意外。这宫里被他闹得乌烟瘴气,将他除了,自是大快人心,没人会为他叫屈固。
除了,凉芳和僖嫔。
僖嫔原本孤注一掷,将所有的心念都寄托在继晓的身上,以为能凭继晓的秘术重得君恩,为此都付出了湖漪为代价——可是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继晓死了,湖漪也伤透了心,从此摆明了不再是她的人,反而去为灵济宫当了证人。
凉芳则因为继晓就是他引进宫来,引荐皇上的,于是他也因识人不明而受了呵责,罚俸三月。
俸禄是小事,便是呵责也无大碍,要紧的是继晓是从传奉官的渠道进来的。他既然给宫里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皇上和贵妃便都私下里将这传奉官的差事不再派给他。
更要紧的是——他的心气儿大受打击。
原本这个继晓本身没什么,可是他引入继晓,一定程度上是在与司夜染斗气儿。司夜染不是曾经引入过李梦龙么?那他就也引入个和尚,也同样得了皇上的青睐,也渐渐能在宫里成为他的助力。
况且这个继晓是被灵济宫扫地出门的,他就更要捡起来用,而且要给予重用。
却原来,还是都错了么?
。
内书库的案子了了,皇帝长出一口气。
殿里只有张敏陪着,两人坐着说说话。
皇上今天面色上看起来十分高兴,张敏便知道小六这回的差事又是办到皇上心里去了。
他便给皇上凑趣儿:“只是这一年来,继晓也给皇上添了不少乐趣。”
“哼,”皇帝笑了,“这些人有的是。从前不缺,以后也少不了。没了继晓,他们自然有本事再去找这样的人来糊弄朕,朕也乐得笑哈哈地收下。不然这深宫寂寞,朕一个人在这乾清宫里,可有多寂寞呢。”
皇帝说着歪歪头瞧向殿门外的广场:“在他们眼里看来,一个皇帝不理朝政,能躲在宫里忙的不外乎是那么几件事:或者是耽溺于后宫美色,或者就是崇佛崇道。朕的后宫除了贵妃,一向也没什么能叫他们指摘的;朕便给他们个口实,收些僧道进来。一来叫朕觉着热闹,二来也叫他们安心。”
不然一个皇帝躲在宫里都干什么呢?他们得多放心不下啊。
“就叫他们永远将朕当做昏君好了。”
张敏垂首:“只是这继晓,是凉芳引进,僖嫔与之过从甚密;这倒罢了,老奴只是忧心皇上的龙体……”
继晓并非全然无用。若是全然无用的人,皇帝也不会在身边儿留着他这么久。他炼那些假金子的同时炼出来的那种金丹,在皇帝身上的确起了效用。
他便将那效用都用在了吉祥身上,三不五时驾临内书库。
如今吉祥即将瓜熟蒂落,这个缘由便也应该至此尘封……所以司夜染在这个时候捉了继晓当替死鬼,正是了却了皇帝的一桩心事。
皇帝便一笑:“朕这龙体,自有太医调理。需要继晓这样的人的时候便用,不需要了便也自然不能留着。否则难道还叫他们有机会出宫去,将这些闲话传扬到民间去么?”
。
内安乐堂。
掌房官四铃躬身迎接兰芽。
兰芽笑眯眯坐下,也叫四铃坐。
四铃谢过,却不敢坐。
兰芽眯眼看着这位已经上了年纪,大约已有五旬了的老宫人,“咱家年幼,有时候总免不了好奇,掌房官莫怪。”
四铃就一笑躬身:“公公这是说的哪里话来。公公有话就问吧。”
自从第一次来了这养蜂夹道的内安乐堂,亲眼看见这里并非传言中的人间鬼域,反而是屋舍俨然,宁静安详。兰芽便深觉这位掌房官可用,于是私下里暗暗打听了她的底细。只是众人除了知道她入宫年代早,如今大约已是年过五旬了之外,并不知晓别的。
而且仿佛这个四铃从一开始的职司便是在这宫里最不受待见的内安乐堂,这么些年也未曾挪到别的职位上去过。
兰芽便觉得奇怪。
宫里一向对人细查底细,唯恐有出身不明的人危害皇帝,却怎么这个四铃的底细,这
tang般含混不清?
后来经湖漪之事,与掌房官见了几面,说过几句话,心下便不由得有了几分计较。
兰芽沉吟一下才说:“前辈莫非不是我大明人?”
四铃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此时已是通透豁达,便点头一笑:“公公聪慧,下官便也不隐瞒了:没错,下官乃是李朝人。”
“原来如此。”兰芽一笑,虽然还是好奇,却知道不该再继续问下去。
兰芽便换了个话题:“咱家今日此来,是有事来拜托前辈。”
四铃一笑:“公公吩咐就是。”
兰芽转眸望向立在院中的湖漪:“是那孩子的事。她本是万安宫的宫女,她本没有病,却被诬得了疯症,要被拘进这内安乐堂里等死……她现下是回不去万安宫了,她主子再不容得她;她也去不了其他宫。若叫她在宫里孤苦伶仃下去,我怕她早晚会死在她旧主手里。”
湖漪的情形,四铃心下也自是有数,便也一声叹息。
兰芽便道:“我思来想去,这宫里也就只有内安乐堂反倒是个最清静、干净的所在。我便有心将这孩子再托付给前辈,许她一个典籍的差事干着……不知前辈能否成全了咱家的这个心愿。”
四铃便笑了:“她原本就是在这内安乐堂里度日的人,再说这宫里的女子们生老病死总归都要到这里来,所以她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呢?公公言重了。”
兰芽欣慰而笑:“前辈,来日方长。前辈今日的恩情,咱家一定设法回报。”
。
除了继晓,安顿了湖漪,兰芽这才回到灵济宫里歇息一时。
这件差事虽说具体是司夜染办的,可是出谋划策,兼之捭阖细节,都是兰芽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