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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兰珠抱着礼物,特地绕了个圈儿,从虎子的院子门口经过。
双喜在院子里打扫,远远瞧见爱兰珠,有些尴尬,却也赶紧施礼。
爱兰珠哼了声,将手里的礼物朝双喜显摆了显摆:“瞧,这是人家兰太监给我送来的。他对我,可有心啦。”
双喜尴尬地想笑,可是咧了咧嘴却没笑出来。
爱兰珠再瞄一眼虎子的屋子。从外头看不出来他在没在,可是人家双喜也没往里请,她也不好硬闯,便怅然地叹了口气,抱着礼物走了。
转了这么个圈儿,换了方向,日头便被甩到身后去了。阳光照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身影印在脚尖儿前的地上。她使劲叫自己兴高采烈地走着,脑袋后头的大辫子一甩一甩的。
幸亏他们女真人连男子也都在后脑勺上梳着一条大辫子,所以她才能冒充得过去。
她得兴高采烈起来,兴高采烈得就像自己真的开心似的。
原本以为那兰太监说娶她的话,真是荒唐;原本也只为那是兰太监为了帮她,暂且的权宜之计……可是那天晚上,听见虎子喝醉了说出的梦话,她才明白原来那兰太监从来就不是全然事外的人。
她想起兰太监说“我是断袖”,再想想虎子说“兰伢子,我只要你”……于是那一瞬如何能不是醍醐灌顶,如何不明白了为什么虎子这么多年就是不喜欢她?
原来,虎子真正喜欢的人是那兰太监;也所以那兰太监才说娶了她。
他们是需要用她来做一面挡箭牌,是不是?在她的背后,他们就能放心地相亲相爱,逃开这世上世俗的眼光。
她站下来,眯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她以为那个晚
tang上她会生气的,以为自己非得上去就将虎子从梦里掀翻了……可是最终,她却什么都没做。她就盯着虎子那在梦里苦恼的神情,看着他颊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落下的清泪,心里便一瞬间忽地什么爱啊恨啊的就都平静下去了。
她只知道,后来她转身悄悄儿出了虎子的房间,独自一个站在月亮地儿下,听着草窠儿里悄然传出的今年第一声蛐蛐儿叫,心下忽地就下了那个决心。
她嫁。
就嫁给兰太监。
如果这辈子真的注定与他无缘,但是好歹也能嫁给他喜欢的人……如此这般,就也仿佛能有机缘与他厮守到老,就也仿佛可以当做,他在爱着她。
纵然不过是欺骗自己,可是总好过与他远隔关山,一别就是一年地遥遥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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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临,兰芽忙完了公事便到西苑来。这一次没有去见虎子,也没有直接去见爱兰珠,而是叫人通传,直接来见董山。
董山听见通报便恼得头上恨不能烧起三把火:礼送来了还好说,这人还真的厚着脸皮自己登门来了!
人已经来了,不见是不行的,更何况根本就不等董山说“有请”,人家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此时夜色幽蓝,月光皎白,那个小太监一身茭白的锦袍,肩上和前心都是银线织就的蟒龙,远远走来,仿佛从水中浮起的一捧月色。
董山便越加着恼。
看样子妹子之所以能被一个太监迷上,便是耽溺于她这份相貌吧?可是妹子怎么不明白,男人不光是眼睛看的……他再清丽绝伦,也终究只是个太监,不是个男人啊!
兰芽迎着董山的目光走进来。董山刀条脸上眸光阴森,就像夜色之下蹲踞在黑黢黢的山岭之上的一只黑毛的老鹰。目光锐利,周身阴冷,叫人走近便是不寒而栗。
兰芽却一笑:“哥哥好。”
董山恨得咬牙,却也不能不忌惮着这位西厂新主,只能咬着牙冷笑,“兰公公说的这是哪里话来?什么哥哥,在下可不敢当。”
兰芽便收回了手,一笑清冷:“哥哥敢当要当,不敢当也要当。咱家已经决定了的事,便不容得哥哥说什么敢当不敢当。”
董山勃然大怒:“兰公公这是在威胁?”
“威胁么?”兰芽咯咯一笑:“哥哥不是也威胁了我大明朝廷?不给蟒衣、玉带、金帽就不走?不走好啊,正好叫我与爱兰珠多多相聚。坦率说听说你们就要走了,我这心下还当真舍不得呢。”
“哥哥生活不走,这西苑里自有地方给哥哥住;倘若哥哥在西苑住不惯了,也可移驾到我西厂,再不济我西厂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还有诏狱呢!”
董山勃然变色;“兰公公这是何意?”
兰芽清清灵灵地笑:“哥哥都听懂了,又何必叫咱家费口舌解释?我不过是告诉哥哥,叫哥哥安心:无论哥哥走与不走,我大明都不在意;咱家也都有能力代替朝廷来安顿哥哥。”
兰芽傲然仰首,目光微凉:“礼,我已经送来了,哥哥也已经收下了。三日后我会派人来接爱兰珠。烦劳哥哥到时候切莫做傻事,免得上了你我之间的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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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大人,我要走了(2更1)
天还没亮,息风便亲自回到灵济宫,求见兰芽。
兰芽卧房的灯还熄着,初礼上前劝阻:“公子睡得迟,都过了子时才睡下。叫公子多睡一会儿吧。”
息风自然也明白,却还是沉声道:“出了大事。”
两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可是这晨起四周安静,于是兰芽便也听见了。
她坐起身来:“是风将军么,请进来说话。取”
隔着碧纱橱的帘子,息风立在帘外回话:“公子,女真人连夜跑了。”
“跑了?”兰芽轻声一笑:“跑得好。腑”
息风挑了挑眉:“是否要末将带人去追?纵然跑了,谅他们也跑不出京师,更跑不出长城去。”
“别介,叫他们跑。”兰芽淡淡一笑:“人家已经领完了礼部的赐宴,从礼数上来说已经等于是向朝廷辞过行了。通关文牒,礼部也应该早就颁下了,人家走城门,还是过关口,都是合理合法。”
息风蹙眉:“那他们又何必要连夜偷偷遁走?”
兰芽便轻声一笑;“因为我呀。是被我吓得。”
“哦?”息风未解其意。
兰芽笑着缓缓起身:“咱们不用追,不过叫人安排下去,叫这一路好歹折腾折腾他们,也算小惩大诫。”
息风微微担心:“他们久居关外,性子桀骜,如果路上折腾,恐会生变。”
兰芽目光清淡:“生变的缘故不来自外,而源于内。他们已经连年假冒身份进京刺探,甚至都住进西苑里来,就是为了探腾骧四营的虚实。由此可见,他们的心已然生变,早已不是外界环境所能左右。”
身为腾骧四营的官长,息风自然也对女真的刺探深恶痛绝,便毅然点头:“好,末将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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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日,前方便已传来奏报,说女真酋领扬言朝廷吝啬,不赐蟒衣、玉带,叫他们心寒。此次归去,不得不为了生计再度犯边。话里话外都是说不是他们自己有心反叛,而是朝廷逼得他们不得不叛。
消息传到朝堂,群臣便又是一番吵嚷,自然又再分成两派,一派主张安抚,一派则主张剿杀。
兰芽则只稳坐西厂大堂,清清淡淡地挑眉,问西厂前去打探消息的番子,“爱兰珠可好?”
番子答道:“那个叫爱兰珠的与她哥哥几番大吵,一副颇不情愿的样子,可是终究挣脱不了,被一众族人裹挟而去罢了。”
兰芽这才点了点头:“嗯,她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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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她叫了双宝进房。
都未抬眼,便直接吩咐:“脱了衣裳。”
“啊?”
双宝给吓了一跳,下意识急忙两手掐紧了腰带。
虽说也知道自己这怕是多心了,公子怎么也不会在大人不在的时候,挑上他做什么坏事儿……可是这话至少从字面上听起来,很吓人啊!
兰芽便瞪他:“还不脱?”说着竟然径自转身,将她自己的外衫褪了下来,卷成一团,丢在他面上。
双宝有点傻:“……公子?大人会宰了奴婢的。”
兰芽便笑得跌坐在榻上,伸手指着他:“糖包儿,你欠揍了?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要你的衣裳,你穿我的衣裳,还不明白?”
双宝这才明白过来,赶紧脱衣解带,然后恭恭敬敬给兰芽递上去。嘴里还不自禁嘀咕:“公子又要穿奴婢的衣裳,是要扮成奴婢的身份去办事吧?那公子何不提前给奴婢一个知会,奴婢也好找一套没上过身的新衣裳出来;或者好歹也得是刚洗完没穿的衣裳。”
“没那么多规矩。”兰芽接过衣裳来便径自穿上:“我就是要咱们灵济宫里的人也以为是你双宝进来了,又出去了。”
双宝随即愣了一下,面色便是大变。
“难不成,公子是怀疑咱们灵济宫里……”
“不是怀疑,是一定有。”兰芽缓缓抬眸:“皇上在每个大臣身边都派了眼线,甚至不只是一个眼线,有的甚至是眼线和眼线之间的互相监视……那么试问咱们灵济宫这么要紧的地方,这么多的人里,怎么会没有皇上的眼线?”
双宝“啊”了一声:“公子,奴婢都快被吓尿了!公子快给奴婢个示下,那会是谁呀?”
兰芽已经收拾停当,抓过粉彩来照着双宝的模样在自己脸上涂抹:“不用说旁人,本公子就是头一个。皇上当初刚见了我,便同时赐给了我内宫行走的职权,又将我的身份同时挂在乾清宫里,图的是什么?”
双宝便也会意:皇上就是要让兰公子来监视着大人呢。
双宝忍不住黯然垂首:“所以这一番的昭雪之案,牵涉到大人,皇上便也只交给公子来办。”
兰芽盯着菱花镜里,那渐渐由她自己转为双宝的容颜,幽幽轻叹一声。
双宝说得对,却也只对了一半。
皇上做事早有安排,每一件事必定有每一
tang件事的时机。便比如这次回来,皇上首先揭开了她的真实身份,又认了她的女儿身,继而以秦直碧的状元身份为质押,重新掀开系列昭雪之事……皇上如何不明白,说来说去,昭雪案中的核心不是别人家的事,而就是她岳家的事!
为了爹的清誉,为了兄长的死不瞑目,为了月月将来能正大光明地认祖归宗,她都没处闪避。
于是,她与大人前方的路……实则早已划定了色调,无法更改。
从此以后,在外人眼里,她只能承担起那个忘恩负义、坑害旧主的角色。她只能一步一步比大人爬得更高,一步一步,比大人曾经的手腕,更要狠辣。
唯有如此,她才能护得住大人,护得住……灵济宫里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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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兰芽收拾停当,灯影朦胧里已经是又一个活脱脱的双宝,这便满意思地转身向外外走,双宝这才有些后悔了,上前扯着兰芽的袖子。
“公子叫奴婢扮成公子的模样,留在这屋子里头;那又有谁能陪着公子一起出去?”
兰芽眸光明净:“我不用人陪着我。”
“那怎么行!”双宝很是后悔答应了公子对调身份,便忙不迭道:“不如公子再等等,奴婢这就去找礼公公,叫他陪着你出去。”
“你傻啦?”兰芽伸手点他脑门儿:“你‘双宝’的身份何时贵重到要初礼陪着你一起出门了?”
“那找二爷!”双宝自己又冲口而出之后,便吐了吐舌。
又傻了。“双宝”出门,礼公公陪着都不对劲,更何况要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