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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皇上才下了决心,终究有一天要除掉微臣满门去,让微臣在这世上只剩下孤身一人!皇上就是想让微臣孤苦无依,再带着对大人的恨,然后却受到皇上的宠信,从而一步一步平步青云,终究代替了大人去,最后再用自己的力量替皇上除了建文皇太孙这心腹大患去!”
要想打猎,先要打造一把合适的刀。皇上就是这个耐心的猎人,而她就是皇上精心打造的那把刀!
明白了这个道理,再回头看当年爹跟小书童之间的那些恩怨,便明白那不过是一场烟幕而已。
多亏贾鲁的母亲,让兰芽知道爹在草原时的真实想法。
没错,她爹是发现了在草原那些生活困苦的汉人,也因为发现了他们大多饱读诗书而猜到他们实则是建文余部。可是爹却没动过向朝廷告发的念头……只因为那些人的生活景况他都看得真真儿的,他们活得那么卑微,那么痛苦,实则已经不再有揭竿而起的力量。更何况巴图蒙克收留他们的同时,也在严密地监视着他们,不给他们足够的粮食,更不让他们接触铁器,他们已经对大明朝廷不再构成切实的威胁。
可是这话到了后来,却被传成岳如期要告发建文余部,小书童得知而与之不共戴天……最后发展成爹杀死了小书童……
这些话她从未听爹娘说过,只是后来听皇帝和邹凯说过。就连兄长也是在草原受到了这样别有用心的欺骗——这些话怕是怀仁说的,又或者是巴图蒙克授意草原百姓这样流传,故意叫岳兰亭听见罢了。
此事在所有人看来,那个向皇帝告密、诬陷爹私通鞑靼的人,怎么都该是司夜染自己才对。毕竟他就是皇帝埋在爹身边的眼线呢。
而一旦将爹跟草原和建文余部联系在一起,皇帝便有了理由说爹私结鞑靼,然后私命司夜染去料理此案……
卖。国通敌,自当满门
tang抄斩,罪无可逃。况且大人彼时恶名满天下,心狠手辣,手下从来不留活口,于是这案子便成了铁案,无人怀疑。
只是……兰芽自己此时想来,也不由得想起了灭门那晚。所有锦衣卫都手执绣春刀,唯独大人……空着手。
她彼时以为因为他是为首之人啊,自然不必手拿屠刀;可是如今想来,便也生出了格外的滋味。
——那时前院屠杀,众人奔走呼号,可是大人自己却是从后院廊檐下转出来,而佛堂就距离他不远。倘若细思,也许前院的屠杀并非他亲口下的令,甚至他自己都是迟来了一步,一切都来不及转圜。
彼时的紫府,彼时的锦衣卫,并不只在他一人掌中。无论仇夜雨、公孙寒还是怀恩,都比他拥有更高的调度权。
可是他还是当着她的面斩杀了她的奶娘!——哦不,好像也不是的,若细细回想起来,他手中无刀,真正动手的是他身边那两个执刀的锦衣卫罢了!凭她后来的身份,她不会认不出来,那两个锦衣卫根本就不是大人身边的人,不是息风,不是藏花,甚至不是灵济宫里任何一个手下!
那个晚上,她只眼睁睁目睹大人做了一件事:吩咐放火。
娘就是死在那场大火里,所以她恨毒了他,认定他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可是此时回想起来,若没有那场大火,仗刀的锦衣卫就会顺着地道追上来,那时候凭着她的脚力,如何能跑得过?
她深深吸气:“皇上,别再逃避了,告诉微臣,我岳家灭门当晚,皇上是如何运筹帷幄,叫微臣和天下人都深信是大人办的。”
皇帝深深喘息:“又有何难?!不过前后时辰错开而已。朕先密旨公孙寒,从紫府里抽调完全与小六没有瓜葛的新人,当晚抢先动手。而当晚,朕又先将小六叫进宫来说话,将他与外界全然隔绝。待得公孙寒送进消息来,前院外宅的已经都了结得差不多了,朕再将消息告诉小六,命小六去办差。”
“待得小六到,事情已经做完了。可是朕翌日只记小六的功,让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小六一个人办的。”
兰芽忍不住厉声冷笑,笑到眼泪都淌了下来:“皇上,好手腕!”
兰芽笑过了,幽幽挑眸:“倒是不知,皇上当日是如何嘱咐公孙寒的手下,要保住微臣性命的?”
究竟大人那晚吩咐放火是大人自己早有安排,还是也全都是皇上的安排?
皇帝怔了怔:“朕命活捉了你,却没想到他们回来复旨,说你被烧死在佛堂地道里。”
兰芽又是咯咯地冷笑:“后来他们还找到微臣的尸首了,是么?”
皇帝眯起眼来:“你以为朕会相信么?朕知道小六定会设法放走了你,朕也不急,朕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再看见你,朕便耐心地等待着你走回朕身边。”
只因为她爹岳如期是忠君之臣,只因为他们岳家三代都是忠良啊,所以她岳兰芽如何忍心叫自己的爹蒙受不白之冤,在史书上被人唾骂?她必定会千方百计为她爹昭雪,而要做到此事,她就必定要仰仗他这个皇帝。
忠孝之下,儿女情长便也只能放下。
他相信这个流淌着岳家血液的小姑娘,这个当年只有几岁大便展示出非凡冷静与才华的孩子,终究会帮他除了建文余脉这心腹大患去。………题外话………【岳夫人最后那几句话的奥妙明天解说~】
☆、76、等到了
皇帝腹痛更盛,忍不住低低哀呼起来。哀呼声由小变大。
兰芽静静抬眸:“皇上这又是做什么呢?想用哀呼声叫人来?想叫谁呀?皇上还是省省力气吧。”
皇帝闷哼:“至少,再给朕一丸镇痛药。”
兰芽却摇头:“皇上放心,微臣说要让皇上活满三日,就不会叫皇上提前疼死的。镇痛药,微臣手里还有,只是现在不想给皇上吃。现在的疼,皇上还是忍着吧,不为了别的,也只为了我爹。”
兰芽盯着皇帝:“我爹是皇上的忠臣,我岳家三代都扶保成祖一脉,与建文从无瓜葛。这样忠心耿耿,皇上下手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半点愧疚?”
皇帝笑了,却其实疼到额角青筋直蹦:“朕……自然也曾为难。你爹是文华殿大学士,主管经筵,是朕的老师。便如同今日秦直碧与太子的关系。朕倚重他,崇拜他,甚至连朕的画技都是他教的。所以当初选派到他身边的小孩儿时,朕当真踌躇过。朕不想让小六去,就是因为朕也不想让你爹跟建文余脉牵连上瓜葛。民”
“可或许是上天作弄,仇夜雨在跟小六的比试里不堪大用,朕彼时唯有小六一张牌。不怪别的,只怪小六这孩子太聪慧,太能合朕的心意……今日想来,如果不是当日上天作弄,他便不会认得你,便也不会有你满门之事。”
“皇上说这些,除了是想将责任推给上天,还有什么意思呢?”兰芽懒得听下去:“我就是想知道,在皇上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真正相信过谁人?当初邹凯他们构陷我爹,皇上难道对我爹就那么不信任?”
皇帝笑了:“怎么会?邹凯是个什么东西,在朕心里如何能跟你爹相比?只是一来他言之凿凿,而来朝中满堂附和;朕原本也有此意,于是顺水推舟罢了。”
兰芽缓缓点头:“除了邹凯,果然还有别人。让我猜猜,还有万安吧?”
万安一来借助侧室王氏与贵妃宫里走动极近,二来与怀恩内外联手,三来最善揣度圣意,四来——也是后来才明白,怕也是有干娘之故。
干娘原本是追随爹爹而来,从草原潜入京师,冒着性命的危险。可是后来怎么会成了万安的外室,甚至生下贾鲁——这当中的故事,她已无从得知,不过以干娘草原人的身份,万安私自纳为外室是要冒着毁了身家和掉脑袋的风险的。可是既然万安这么做了,而且多年来对贾鲁母子极有愧疚之意,由此可见万安对干娘用情颇深。
再加上万安和爹同为内阁大学士,万安为首辅,却被天下人诟病,说是纸糊的阁老;与万安相比,爹爹政绩卓著,且性子直爽,与朝臣交游广阔,于是难免有意无意间令万安结下心结。
如此公私叠加,那万安见邹凯弹劾爹爹,自然会趁机推波助澜。在朝中,邹凯不过礼部尚书,说的话分量不够,可是倘若加入内阁首辅万安的助力,那么一切便已板上钉钉。见朝臣如此,皇帝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皇帝哼了一声:“就算加上万安……朕也未必肯信。”
兰芽悠然点了点头:“最关键的,自然是巴图蒙克。我虽然当日没能杀了他,可是他却也告诉我了:想来当年最终让皇上下了决心的,是巴图蒙克手下的诈降,他们佯作受刑不过全都招供了实话,然后将我爹供了出来,说他早就投靠了草原,回来京师做内应罢了。所以皇上就更认定我爹是真的私结鞑靼,该死。”
皇帝沉沉冷笑:“所以朕就更不必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兰芽都忍不住笑起来。
她岳家那晚的噩梦,谁曾手下留情过?巴图蒙克还怕皇帝有汉人之仁,会对爹手下留情,所以也亲自派人参与了杀戮啊!最终还救了哥哥去,留下一个活的人证,在她稍有怀疑的时候便提醒是司夜染动的手,让她没有办法质疑。
岳家宅邸前后数进,她是女孩儿,卧房都在后宅,那晚没机会在前院,无法亲眼看见前院的情形。于是那个出现在前院,被哥哥亲眼看见的司夜染,只能是巴图蒙克罢了。
皇上和巴图蒙克,虽然为江山对手,可是在大人这件事上却是手腕相似,都想用她岳家,用她自身来牵制住大人。只不过皇上是想保住他的大明江山,而巴图蒙克是想利用大人和建文余部来替他夺回从前的“中原汗国”。皇上和巴图蒙克,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全都将大人的存在既当做威胁又当做可资利用的工具罢了。
想到这里,兰芽幽幽说:“皇上知道么,大人早就知道只要建文的力量还存在一天,这个天下的君主们就都无法安枕,就都会千方百计绞杀或者利用。所以大人北上南下,为的不是联络旧部起事,他其实只是想将他们安全地遣散罢了。皇上和巴图蒙克梦寐以求的江山,却是我们大人从一开始便松手想要放开的。”
“是么?”皇帝望过来,显然依旧不肯相信。
兰芽摇摇头:“曾经,大人问过我一句话。他问我:你说皇上是真的爱贵妃么?彼时我还不解其意,可是现在倒是都明白了。”
兰芽怜悯地盯住
tang皇帝的眼睛:“倘若皇上真的爱贵妃,就不会让她与江山做比较。她所为难的同葬之事,也只有在皇家才会变得那么难。而换做是普通的百姓之家,便不会有那么过规矩,也更不会有那么多大臣的阻挠。皇上如果真的爱贵妃,就放了这江山不好么?”
兰芽说到这里终于可以欣慰一笑:“大人从未将爱字挂在嘴上,可是却肯为了我而放弃了江山,放弃了建文皇太孙的身份。”
“还有,当年他没办法阻止我家门遇难,于是即便不是他亲自下的手,他却也隐约能够明白我家门惨案与他有关,于是他宁愿扛下了这桩责任,扛下了我的仇恨。”
当年,那个只有十三岁的岳兰芽,除了会画画儿之外,又会干什么呢?那时候的她,痛恨一个太监,总比去痛恨皇帝要来得更简单、更容易承受些吧?
于是这些年,在她羽翼未丰之时,大人从不细谈当年之事,不给她机会去恨皇帝……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