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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片苍茫。
这是一片藕塘,肥大的叶子上,圆滚滚的水块。有燕子掠过。
当时城市的四周很多这样的藕塘。
藕塘后面是三间低矮的房子,草泥顶,土坯墙。
四周的植物是一蓬蓬的青绿着。
陈锋和黄老歪坐在藕塘边,屁股下面垫着藕叶,头顶是一棵不知名的树,伞一样撑开去。
他们是来找李勇的,李勇的家就是那三间房。
李勇十四岁和成年人斗殴,一柄铁叉刺过去,伤人致死,先是少管,后来进了成人监狱,然后是漫漫的刑期。
狄爱国听人说他回来了,有人看到了他,很瘦,很高,电线杆。说是保外出来的,他患了严重的肺结核。
李勇母亲在喂猪,告诉黄老歪,李勇一早出去了。两个人就坐在藕塘边,开始等,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再等半小时,再没他影,咱就回去,我下午还要集合学校的兄弟。陈锋说。
中,再等半小时。黄老歪说。
李勇长啥样?
细高挑,小眼,厚嘴唇,那货绝对是条汉子。
你们早就认识?
靠,大概十一二岁认识的,那次赶集,李勇家来卖树,我们打了一架。
老哨也不识字?
识个吊,俺门口过去都是拉车工,老辈就没几个识字的。老哨俺俩九岁就不上学了,不象云飞,还上到了初中。
云飞其实很聪明。
这我承认,他拳头硬,脑子也好使,不象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小红袍你见过没?
见过两次,靠,他都快成我偶像了,长的那个帅。他过去其实不孬,打架被拘留十五天,上铺指使他们几个用鞋帮敲一个犯人膝盖,天天敲,结果那个犯人被敲成了脉管炎,截去了一条腿。指使的那货有后台,没事,敲膝盖的犯人前后有许多,家里多少都有点背景,只判了小红袍一个,五年。出来后小红袍极度仇视社会,几年下来,称王了,日。
泥泞的路上走来两个十七八岁孩子,头上顶着藕叶,手里拎着柳条,柳条上穿满了大蜻蜓。
这种蜻蜓现在不见了,过去城里也很多。清凉的河面上,它们刷的飞过去。
这种蜻蜓个头大,是平常那种蜻蜓的五六倍。尾巴长而粗,背肌发达,飞行极迅速,一道影子,就没了。
但它们停留时,有些蠢,悄悄捱过去,捏着尾巴就捉了。
陈锋过去也捉,但捉了就放了,他比较爱怜这种动物。蜻蜓咬他手时他就放了。
当时还有一种蜻蜓,比平常那种略小,落那里象通红的朝天椒。这种蜻蜓不好捉,罕见的敏锐。
两个孩子过来时,陈锋看到柳条从蜻蜓背部穿过,有些蜻蜓还在动。
你们捉它干吗?陈锋问。
两个孩子都是龅牙,雷公脸,一脸坏相。
喂鸡。一个说。
你妈比,你管。另一个说。
陈锋跳起来,挥拳打翻一个,一脚把另一个扑通踢进了藕塘。
黄老歪坐那里眯眼看,陈锋扒拉两下手,眼斜着,又坐了。
岸上那个先跑了,藕塘那个爬上来,也水淋淋落荒而去。
你妈比,有种别走!他们远远的声音传来。
黄老歪抽了两根烟。陈锋说:有半个小时没?
黄老歪说:没吧。
陈锋说:没表真麻烦。
雨又大起来时,两个人去李勇家门口推了自行车,陈锋带着黄老歪,钻进了雨幕。
下午的时候,雨蒙蒙中,陈锋的姥姥去拍马建立家门。
马建立不耐烦的出来了,光着膀子,披着军装。
给你说过多少次,我没见过陈锋。马建立说。
姥姥想他啊。姥姥说。
你想他也没用。马建立闯进了雨里。
大毛和刘蛮子站在背雨处抽烟,大毛弓着腰,刘蛮子挺胸。
恨天高。大毛喊。
你妈勒比。马建立说。
晚上不是打架吗,你不去?大毛说。
我咋不去,潘云飞陈锋来喊我好几次了。马建立把刘蛮子香烟摸出来,装自己口袋。
你要会去我是王八。大毛说。
大傻比个,打完他们再来打你俩。马建立走了。
靠他妈,真想弄死他。刘蛮子说。
秋雨天,黑的早,七点多点已是灰蒙蒙一片,景物粘连了。
雨又猛烈了一阵,然后就缓缓的飘。
公园东门是一带假山,植物葱茏。潘云飞他们开始在假山集结。
一哨一哨人马,都隐进了假山,到了七点半左右,已集结二百来人。
外面已是万家灯火。
全部都是白手套,因为下雨,怕淋湿分辨不明,都用白油漆刷过了,捏的手中的棍棒粘呼呼的。
这次的棍棒都是一水一水的。陈锋他们那些学生携带的是一米来长的白蜡杆,拇指粗,韧性极好,劈打不折。有人说它是软棒,也有人说它是钢鞭,七十年代曾风云一时。
潘云飞他们是钢筋,也是一米来长,一端切了斜角。
狄爱国把贼召集了五六十个,一律一托长沉甸甸四楞棒,撬开一个木器厂拿的。
六指有事没来,小顺那帮子拎的是长短不一的板凳腿。
高四儿还没到,不过他的人马一齐,四五十个,一手生铁手盔,一手列检锤。
帆布雨衣都藏进了一个山洞,自行车都摆在了公园外不易丢失的地方。
潘云飞陈锋黄老歪狄爱国小顺老哨几个站在假山最高处,每个人朝背上掖板斧。
是高四让同伙带来的,高四儿捎话,一拼可能天亮,可能天黑,没退路了,他一会就到。
狄爱国的夜光表指针指向八点,大家水一样从山上漫下来,朝人工湖方向涌去。
公园寂静无声,没有游人,风雨中传来猴子的啼鸣。
(32)
人工湖畔,风吹雨打中,几盏朦胧灯火。
人工湖西面,是一个空旷的草场,再往西,有一脉连绵的土丘,风雨中黑蒙蒙一片。
一声呼哨,枝叶摆动中,一百多人从土丘中钻出,草场里散了一片。是刘七的人马。
刘七在草场的南面,这里是杨树林,地上是雨水中倒伏的青草。
林子里站着几帮人马,都是成了名的人物。有巴运动,韩小,大头,余三,陈万里陈万明兄弟。他们带来的人不多,合起来也就三十余人。
你先打,都上了太给他们面子。巴运动说。
你们来了我就感激不尽。刘七说。
曹过那猪呢?大头说。
刘七抬头朝远处眺望。
一条土路,几条人影快速走来。前面那个是曹过,走路架势就能看出来,两手鸭子摆。
小红袍来了!刘七激动不已。
大家都奔出了林子,只陈万明和几个兄弟没有过去。
小红袍长发拂面,雨水中眯着眼,昂着头。身边是妇女腚,山本五十六和两个陌生汉子。
刘七握着小红袍双手:哥,我是刘七,我是刘七……
小红袍扫视着大家:我喜欢看电影,看戏,当然有时候也看打架。
大头巴运动陈万里在握手,只韩小站在一边。
小红袍说:哪个叫韩小?
韩小说:我就是。
小红袍上下审视了他:过来,握一下手。
韩小过来,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这时东边大地震动,人群乱云一样涌过来,白手套晃动,棍棒乱响。
我日,这么多人。小红袍说。
咱进林子里,别打错了。小红袍说。
大家退进林子,刘七曹过狂呼着朝西跑了。
林子里烟火一明一暗的,大家说着话,不时瞅一眼草场。
草场沸腾了,喊杀声震天,两帮人马象潮水一样碰撞了。
看这阵势,刘七不行。巴运动说。
一会我去收拾潘云飞。韩小说。
一道光闪过来,大头说接着,韩小顺手抄了,是一把带鞘的东洋刀。
钢刀抽出一半,寒光扑出来,韩小说:好刀!
陈万明乜斜着眼看小红袍,小红袍和妇女腚他们几个在说着什么。
草场已经白热化,渐渐的三个人凸显出来。一律白手套,所向披靡,搅一起的人群被他们撕开了口子,越撕越大,后来干脆就望风而逃了。
已经有逃跑的影子,没带白手套的败绩显现。
有人朝林子逃来。
那三个人是谁?陈万里喊。
潘云飞陈锋黄老歪。逃跑的人说。
刘七呢?
刚照面就被陈锋打昏,曹过被潘云飞钢筋扎透,钉树上了。
这边还要问,那几个人已经穿林而走了。
刘七人马溃败了,到处是逃窜的身影。闻天海和几个兄弟披头散发朝树林这边奔来,后面紧紧追赶着几个人,再后面是潮水一样涌来的白手套。
满身是血的陈锋发现的闻天海,一声喊,潘云飞黄老歪小顺和陈锋朝那边猛扑过去。
我去收拾他们!韩小挥刀走出树林。
单枪匹马的韩小走出树林,一弓身,双手持刀冲了上去。
闻天海他们跑走了,潘云飞陈锋黄老歪小顺从背上抽出板斧,大步冲向韩小,挥斧乱劈。等后面大批人马赶到,韩小已经倒在血泊中,东洋刀插在草地上晃荡。小顺也被砍倒了,仰面朝天,大口吐血。黄老歪被砍的栽在泥土里,一动不动。
此时潘云飞他们后面已经涌来了一百多人,见地上三个人的惨状,怕出人命,有人悄悄开溜了。
巴运动血往脑门涌,被小红袍一把拉住。
韩小是我兄弟!巴运动声嘶力竭大喊。
你上去照样。小红袍说。
巴运动要冲,小红袍伸脚一拌,巴运动一头撞在树上。
余三大头陈万里几个被潘云飞陈锋的勇猛震慑,目瞪口呆了,只陈万明双手插兜,目光炯炯。
爷爷来了!小红袍几个走出了林子。
你他妈是谁?那边有人喊。
小红袍!
轰的一阵骚乱,等潘云飞回头看去,只剩下二十几人了。
他妈的你们咋不跑?潘云飞喊。
小红袍是谁?后面人说。
拼啦!潘云飞说。
拼!陈锋说。
小红袍闲庭信步离他们只有几米远了,只见他束束裤腰,一抬腿,从长桶胶靴里抽出一把鸟铳来。这是一把改造过的鸟铳,枪管锯了,枪托拆了,只余钢架部分。
他举枪对准了潘云飞陈锋:家伙都给我放下!
当啷啷一阵响动,潘云飞和陈锋对视一眼,仰天长叹。
巴运动抽刀跑了过来。
交给你了,地上有斧子,看能给我砍下一个头不能。小红袍说。
巴运动冲了过去,弯腰拣起板斧。
陈锋和潘云飞本来是并排的,此时他朝前移了半步。
巴运动挥斧朝陈锋脖子砍去。
风雨中,陈锋长发遮面,昂首而立。
潘云飞一声怪叫,拉开陈锋,拣起了板斧。
斧光从陈锋脸颊掠过,陈锋一个打滚,抄起了东洋刀。
清脆的枪声响了起来,在空旷的公园里回荡。
巴运动一头扑倒在地。
高四儿从北边走上草坪,手中的口径步枪冒着硝烟。
小红袍抬手打出一团火光,高四儿卧倒,又是几下清脆的枪声,小红袍他们退进林子。
天空摇曳出几道弹痕,大批公安赶到了。
33)
此一战伤五十余人,这是自文革结束后本城市最大规模的一次械斗,潘云飞陈锋团伙在道上一夜成名,挤身霸主地位。
大规模的抓捕开始了。
现场落网的有二十多个,说的上名字的有黄老歪,老哨,小顺,曹过。公安赶来时,曹过还在树上钉着,垂着头,地上是鲜血浸染。
巴运动和韩小不知道被谁背跑的,几道影子飞快而去。
人高马大的黄老歪死沉,潘云飞陈锋提着他跑了几步,终于丢下了。
高四儿那一枪打在巴运动肩膀上,后来高四儿说,日,抬手就是一枪,倒打住了,瞄准反而不行。
当天晚上又抓捕了一百多人,道上相干和不相干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