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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着看着那些兵士,他第一次那样悠闲地负手在营地中来回巡视了起来。
日上三竿的时候,营外游奕传来消息,有一支大约百人左右的神策军兵马正向这里赶来,消息传到张淮深这里,他笑一笑,知道是西门季玄来了。
昨日两军议和,定了最重要的条款之后,在场的四人也商妥了一些具体细节问题,在这些细节中规定了鹰扬军在朔方军退兵和新君继位之后才能进驻宫城,但此前可以有不超过五千人入城,其他军马只能留驻原地。神策军必须将通化门的防务交由鹰扬军接管,这是张淮深防止中官们反悔的手段,而同样的,他也必须同意神策军派人前来监视留驻大军的动静,免得移防之后鹰扬军里应外合,所以今日西门季玄才会前来。
果然过了不多久,营外报来消息,神策军右军中尉西门季玄求见。张淮深叫来仆固俊一同前去迎接,不一会儿,将西门季玄和随同的一名神策军武将接了进来。
这日天气晴朗,阳光灿烂,西门季玄的心情看起来也不错,笑呵呵地打了招呼之后介绍身边的这名武将道:“这位是神策兵马副使兀元实,接下来两军的联络就由他来担当。营外还有他一百来部下,等会儿禄帅请遣人安排一下。”
他这话是婉转地表示就是由此人来负责监视鹰扬军了。
兀元实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禄帅大名,小将久仰,今日一见实是三生有幸。”
“兀元实?”张淮深低声回味这个名字,忽得笑了起来:“原来就是乔谷水的那位啊。”
自从那日交战之后从俘虏的口中得知了指挥的将领的名字,张淮深就深深地记在了心里,若非这人的阻拦,鹰扬军又何至于晚到一日,可是再想一下若非此人,接下来就要毫无防备地面对朔方军的偷袭,兀元实这个名字对张淮深来说是福还是祸,还真难以决断。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张淮深旋即满面笑容地道:“将军睿智明断,实是神策军中了不起的人物,下官也是佩服之至的。”说着他还上前友好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兀元实像是对这善意感到非常高兴,也大笑着道:“得禄帅一赞,更胜饮醇醪一斛。禄帅勇武才是人所供仰呢。”话说得非常热络,脸色也殷切,只是眼中却清澈冷静。
张淮深只是瞬间一愣,立刻当成什么也没看到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兀元实和西门季玄也陪着笑了,这三人言谈甚欢,看起来更是融洽无比,哪里还看得出就在前一日他们还是生死对头,恨不得把对方吞到肚子里。仆固俊在一旁看着甚是感慨,大有深意地看了张淮深一眼,心道:禄伯啊,你真的能就此隐退吗?
寒暄过后,张淮深将仆固俊引见给面前两人,说道:“在直方中郎将没有回来之前,营中的事务就由仆固长史署理,兀将军一切都可以找他。”
这也是昨日商量好的,仆固俊和李恩坐镇大营,常慕德接管城防事务,索勋跟在张淮深的身边随时听候调遣。
西门季玄是认识仆固俊的,也就笑着打个招呼,兀元实又是很热切地上前聊了两句,仆固俊虽然心有警惕却也要赞叹这人的老练。
等这两人认识了,张淮深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两位了,下官要和西门大人进城了。”说着西门季玄打了招呼,两人并肩出了大帐,招来常慕德和索勋,这几人点齐了早就准备好的五千兵马,浩浩荡荡向长安进发,因为不是前去作战,一路上轻松逍遥了许多。
约莫过了顿饭的时候,长安城已在眼前,巍峨的城楼,青灰的砖墙,无不显现它的雄伟。望着熟悉的景色,张淮深心里默默想,我终于回来了,又想到虽然不过数十天,城内已是物是人非,这一刻他不知道是喜是悲,不知道该用何言语来形容心情,只是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来到通化门前,城门已经打开,城上虽然还戒备森严,但杀气已经淡去了很多,马元贽已得到了消息,正在城门处等候。张淮深见状跳下马来,快步上前,两人把臂而言,谈笑甚欢,煞是亲热。寒暄过后,鹰扬军开始慢慢进城,常慕德开始遣人一步步接管城防,这两人在边上一边谈一般看,直到中午时分才基本交接妥当。
这时张淮深和马元贽两人都松了口气,大致敢肯定对方没有心怀诡念,言谈之间也少了许多虚情假意。
马元贽问道:“既然城防交接已经好了,禄帅接下来打算如何?是否需要下官为禄帅安排住所?”
张淮深胸有成竹,道:“谢过大人,下官就在这城关处处理庶务好了。至于接下来,是否可以请大人带下官前去宫中,下官想见大行皇帝最后一面。另外,还请马大人遣人引导,下官想将乐荣轩被关押的诸人接来此处,不知可否?”
马元贽笑得有点勉强,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张淮深的用意他猜到一二了,毕竟对于皇帝之死还有疑心,非要亲眼看到遗体才能相信皇帝不是被谋害,虽然有一点心虚,但他想到人死是不能说话的,却也释然。
当下招来随从,吩咐他前去北军狱放人,张淮深同样将索勋唤上,交给他那日马元贽给的名单,吩咐他跟着去核查一下人数,本来这事常慕德去最好,但他要掌控城防,北军狱中那里又不知道又没有陷阱,毕竟两军昨日还是仇人,不能不防着一手,所以只能是索勋去了,乐荣轩诸人他认得一部分的,大致能担当这事情。当下索勋和神策军那人领命而去,张淮深和马元贽上了马,各自带着数百名亲兵前往大明宫。
这时皇帝驾崩的消息还必须保密,神策军将宫门等处防守得异常严密,不许内外交通,所以虽是早春三月,但大明宫里却显得一片萧肃。
皇帝的遗体停灵在含元殿上,张淮深和马元贽来到殿外,亲兵各自分开把守要地,殿门吱呀呀缓缓打开,一阵阴气从中扑出,令人不禁打个寒战。
张淮深摘下头盔,心情沉重,缓步进入大殿。
大殿之内阴森森,寒气飕飕,隐隐有呜咽之声传来。凝神看去,大殿深处高悬白绫,数十盏油灯投出昏黄的灯光,灯焰摇摆不定。正中处安置一张龙床,一人高卧于上,黄缎锦被覆盖了颈下的身体,只露出一颗六阳魁首在外。床前供案一张,灵牌、长生烛、祭品依序摆列,案边十多名宫女白衣素容,长跪饮泣。
见殿中景象,张淮深只觉心中热血翻涌,快步抢前来到灵案前,透过空隙看去,龙床之上高卧的正是当今天子,尊号仁圣文武至神大孝的大唐皇帝。他强忍悲痛,凝神去看皇帝的遗容,但见面色焦黄,口唇爆裂,确是服丹药过多而死的症状,心里的怀疑终于散去。张淮深缓缓跪了下来,望着地,回想着这几年来的往事,皇帝的音容笑貌和对自己的重用宠信一一浮上心头,他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伏在地上失声痛哭,既是悲伤皇帝之死,也是痛心自己中兴天下抱负的逝去。
马元贽在他身后轻轻舒了口气,等了一会儿,上前将张淮深搀扶了起来,说道:“禄帅节哀,陛下既已大行,维护大唐延祚最为紧要,你我要留有用之身以效陛下才是。”
“马大人说的是。”张淮深缓缓收泪,想起一事,问道:“对了,王才人何在?”
马元贽一愕,犹豫了一下道:“王才人忠烈,闻陛下大行,昨日投缳追随陛下而去了。”
这消息对张淮深来说又是一个打击,他怔了半晌,眼角又有些晶莹,喃喃道:“陛下能有人如此相待,也不枉来人间一次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想起了自己,他曾见过皇帝同王才人之间互相关心的样子,又听到如今这消息,想连称孤道寡的皇帝都能有人真心相待、生死相随,自己却和公主有缘无份,岂不叫人又是羡慕又是心痛。
他叹息良久道:“如此节烈之人,马大人可否给予厚待,让她附葬于陛下身边?”
马元贽放了心,很爽快地道:“这是小事,等新君继位,下官定启奏天子,为王才人求贵妃追赠,附葬先帝陵寝。”
“那就谢过大人了。”也算替王才人尽了心,张淮深稍感安慰,再向皇帝遗容望了一眼,缓缓退出大殿。
来到阳光之下,适才殿内带来的寒意消散而去,张淮深和马元贽来到丹凤门挥手作别,离去时马元贽提醒道:“陛下大行的消息不可能隐瞒很久,请禄帅尽早拟定新君人选告知下官,也好早些登基,打消藩镇的念头。”
张淮深点点头道:“好,这一两日内一定给马大人一个答复。”
马元贽满意地走了,回他的禁苑北军衙署,张淮深转而向东,回通化门。到了之后,常慕德出来迎接,相互询问了一下走后的情况,确认一切平安,显见神策军这次是真心议和大可宽心。
在张淮深走后,常慕德在城门守卫的营房中设下了中军帐,当下引导主帅前往,等一切安排妥当了,营房外传来一阵嘈杂,两人正一愣,有兵士前来禀报说索勋都押衙带着很多人回来了。
两人顿时一喜,互视一眼就往门外闯去,三步两步走到营外,正见索勋陪着一副担架向里走来,后面还跟着上百号男女老幼,有的一瘸一拐,有的身上带伤,人人衣衫褴褛,互相搀扶,一副凄惨的样子,这些正是乐荣轩中被牵累入狱的伙计亲友。见这两人出来,那群人爆发出“东主、慕德,大郎”等等的呼喊声,既兴奋亦悲切,听得人心酸不已,许多人更是落下泪来。张淮深心头凄然,含着泪迎上,见着一张张熟识的面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常慕德眼尖,看到索勋身边的担架上躺着的正是曹品荣,他急忙拉拉张淮深,张淮深顺着看去,一声大叫,扑了上前,急切地叫道:“曹叔,曹叔,你怎么了?”
担架上的曹品荣微微睁眼,看见眼前之人,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地摇摇头,像是已经用尽了气力,眼又闭了起来。张淮深吓得魂不附体,身手探在曹品荣的鼻下,隐约好像还有气息,稍微定了定神,问道:“封侯,曹叔怎么了?”
索勋在旁说道:“禄帅起兵之时,仇士良让曹总管给禄帅写劝降信,曹总管不愿,所以天天被拷打,北军狱中没有医治,又〔//。yunx 。。-云霄阁〕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结果就被折磨成现在这样了。”
张淮深听得心内焦急,叫道:“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常慕德赶紧安排人去请,张淮深还不放心,说道:“封侯,你亲自去找马元贽,就说我请他帮忙,请尽快派两名最好的太医来,一定要快。”
索勋领命要去,张淮深叫住他,恨恨地道:“还有,请他把仇士良的脑袋送来,我要拿它祭奠乐荣轩遇难的长辈和兄弟们。”
索勋见再无吩咐,转身离去,张淮深先将曹品荣安置好了,寻人在旁照料,才出来和众人一个个见过,安慰他们,愧疚地说自己牵累他们了。那些人有的痛哭有的控诉,都大骂神策军的折磨迫害,张淮深只好保证回头就找马元贽一定要将北军狱那些狱卒给痛打一顿,再厚厚地赔偿,那些人这才慢慢平了气。
这次索勋从北军狱中接出的人和马元贽之前提供的名单基本一致,只有一两人在狱中不堪折磨而死。张淮深的母姐远在扬州,并没有牵累进去,还算万幸,常慕德的弟、妹之中除了芊芊还下落不明外其他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