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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三百多年来,还从未有一个人走出去过。但现在许多年轻人都赞同望月的主张。我无法理解他们那要出去的强烈愿望,我无法像他们一样轻松地视那铁一般的禁忌如无物,每次靠近生死线,我就不寒而栗,我害怕失去我的土地我的麦子和我自食其力的生活。
刚进果树林子,我就听见了望月的声音,真令人讨厌。就是这个人偷走了我的水晶。他还在撒谎:“……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和机会了?三百多年前,大战刚刚结束之时,这颗星球上星散着成千上万的文明残余势力,可现在它们大部分都消失了。大的文明势力吞并小的文明势力,将来的世界必定将为它们其中的某一个所独占或被几方瓜分。创造历史的只可能是强者,弱者只能充当铺路石……我们本来是有机会加入强者的行列甚至凌驾于其上的!当初我们的基础相当好,有六千人,还有大量的武器、机械、优良的粮食种籽,这些资本本可以供我们迅速扩大居民人数和势力范围的,但祖先们却将它们消耗在了这座莫名其妙的高塔上。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祖先们只看到了乱世之中安全的重要性,却完全忽视了发展!在这个世界上若想不被别人吞没,只有拼命发展、壮大,抢先吞了别人!这片平原的面积起码是我们这小镇的一百倍,如果当初一开始就放手发展的话,现在我们的势力早遍布这片平原了,人口起码也有三四十万了,这样我们将成为这颗星球文明复兴过程中的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我们将成为历史的一个重要部分!可是看看我们的现状吧,苟且偷安,用压抑发展来获得安全。所以若不迈出这镇子我们就注定只能是一支无关紧要的弱小势力,不可能有大作为,处于整个世界的风云变幻之外,听任潮流的摆布。最好的境遇,也不过像块石头似的呆在原地,被时代越抛越远……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你们甘心成为历史大潮中的一颗无足轻重的小石子吗?如果你们不愿意这样,那就请跟我一起走出这没有前途可言的小镇,到外面的广阔天地中去!请相信这是我们得救的唯一途径。高塔总有那么一天将不能保护我们,那时肯定将是我们的末日!这种时刻可能很久才会降临,也可能一分钟之后就会发生!时间无比珍贵!让我们马上行动吧!我们先要在平原上站稳脚跟,然后发展、壮大,建立军队,向外扩张、占领、征服、攫取……”
他说到这儿时,我已经坐到了水晶的身边。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双肩上,亮闪闪的眸子格外漂亮,可惜我从未彻底知晓这一泓秋水之后所隐藏的一切。
于是我用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右肘。“走吧。”我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
“他还没讲完呢。”她说。
“几年来他一直讲的就是这些玩意儿,你还没听够啊?走吧,我有话跟你说,很重要。”我撺掇着。
她低头犹豫了一下才说:“那好吧。”
走出果树林,阳光又将我们笼罩。我看着身边微微低头随我一同前行的水晶,只觉得她美得令人头晕目眩,我觉得此刻我就是在天堂中漫步,我真想和她一直走下去,永不停步!
水晶的问话打碎了这美好的寂静:“哎,你想说什么啊?”
是啊,我想说什么呢?我想说,我很爱你中!我想说,放弃你的理想,嫁给我吧!可我没有胆量这么直截了当地说。
十秒钟后,我找到了话题:“你觉得望月讲得怎么样?”
“不错。”她说,“他的口才很好,年轻人都爱听,也很有道理。”她的口气比较随便,听起来她似乎对望月并没什么特殊的感情,这让我高兴。然而她仍然赞同望月的主张,这又让我着急和害怕。
“你们真的……要走吗?”踌躇了一阵我终于小心翼翼地问,“我是说,你们真的要离开这镇子吗?”
“是啊,”她随口回答,口气就好像这事如同日出日落一般理所应当势所必然。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走?这镇子不好吗?”我说,“你们为什么不喜欢这里的生活呢?为什么要抛弃小镇?”我将这两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解与迷惘向她倾诉了出来。
“因为它不能进化。”她干脆利落地回答。
“为什么一定要进化?”我立刻追问。
“因为整个世界都在进化,一切的一切。我们作为其中一部分,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进化,对吧?”
她说得似乎合情合理,我的脑子转得又不怎么快,一时只好沉默。
“在这个不正常亦不自然的镇子上生活,我们真的能无忧无虑没有烦恼吗?”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眼睛,那黑幽幽的瞳仁宛若深不可测的池渊,“这镇子唯一的失衡之处,就在于我们的心理。在小镇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生活中,我时常感到心慌意乱,经常因为空虚而伤心。我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天天流逝,生命一点点地离我远去,而我却连自己为什么而生又为什么而死都弄不清,只能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消耗生命,这让我一想到就惊恐不已。为了找到我生命的意义,我一定要走出去!”她很动感情地大声对我说。
“可是你能肯定出去之后一定能找到你所渴望的那些东西吗?”我低声说,“或许你什么也得不到,只是徒然地失去了一切!这值吗?”
“我可以肯定我一定能找到一样我们这儿没有的东西。”她说。
“什么?”
“希望。”她说,“我们的镇子里没有希望。不进化就没有未来,一成不变的生活将一直持续下去,最终的结局就是望月所说的高塔不再保护我们……有了希望就有了一切,可我们这儿却没有希望……”
“可这儿也没有绝望!”我大声说,“别听望月的胡言乱语,那个最终的结局离我们还极其遥远!这镇子还有足够的存在时间供我们度完余生,至于我们死后的事,已与我们无关,我们何苦惶惶然不可终日?外面是一个凶险的世界,以邻为壑就是那儿的人们最基本的生存原则,在那里人们互相伤害,纷争无休无止,一切都纷乱不堪。这也叫有希望?你没听过商人们所讲述的那些故事吗……”
水晶的头缓缓低了下去,看上去这是因为她在心中无法否定我所说的事实。这让我倍受鼓舞。
“水晶!”我乘胜追击,“不要再考虑什么意义不意义了!意义那玩意儿纯属子虚乌有,千万别被它迷了心窍……你不要再和望月那帮人搅在一起了。那混蛋讲的倒是天花乱坠头头是道,但他在撒谎!我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才不在乎什么进化不进化意义不意义哩,他真正要的是权力!是的,权力!我们这小镇上没有权力,社会是靠成年人自觉克制自身欲望来平衡和维系的,镇长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权力。而望月这人的权力欲又特别强,所以他才狂热地鼓动大家出去,一出去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没听见他要干什么吗?他要征服要掠夺要扩张要杀戮!天哪,你怎么能追随这种人?他不是你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不重要。”她平静地说,“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理想。我追求生命的意义,望月追求权力,别人也许在追求着别的什么东西……各人的具体理想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大的目标一致,那就是走出这镇子参与进化。眼下这个目标最重要,为了拥有足够的勇气与决心,我们必须相互依靠相互激励。只要一出去,我们就都能找到实现各自心中理想的希望了……”
“那我呢?”我脱口而出。
水晶怔怔地望着我的眼睛。
“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不想再拐弯抹角了,“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儿,对我公平吗?水晶,你想过我吗?你在意过我吗?我……我是多么地爱你啊!几年前我就意识到这一点了。每一次见到你想到你,我的心都直发颤,就是这种感觉,错不了的……别走,留下来吧……和我一起生活……嫁给我吧!我会种地,我是一流的种田好手,我能让你过上轻松幸福的生活……”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因为我的双唇和牙齿在剧烈地颤抖,全身也抖得厉害。
但是水晶却垂下了双眼,我看见她的双颊开始泛红。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这时夕阳开始冉冉没入地平线,黑夜的影子已悄然显现。
良久,她缓缓抬起了双眼:“阿梓,谢谢你送我回家。”
她就这么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身影很快消融于浓重的暮色之中,看不清了,不见了……她走了之后好久,我仍旧伫立在原地望着她身影消失的地方。时间仿佛已经死去,我的思维凝滞了,全身不能动弹。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黑夜彻底占领大地,家家户户的窗口摇曳灯光的时候,我才如梦初醒。我索然无味地呆立了一阵子,终于迈动沉重的双脚,向我的家走去。
一转眼麦收时节到了。
商队的到来,带给了我们缺乏的盐、油料、洗涤用品、布匹之类的必需品,还有许多构思精巧可以帮我们在生活中投机取巧但却并非必需的奢侈品,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北方的“黑鹰”部落由于今年遭遇罕见旱灾,整个部落有组织地集体南下,准备以劫掠农庄和城邦来渡过难关。他们已经荡平了两个村庄,初步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像这样红了眼豁出去了的流浪部落,即使是强大的城邦也没法招架,他们就像瘟疫一样,谁碰上谁倒霉。
然而令我们吃惊的是,商队明确无误地告诉我们,这个黑鹰部落对我们这个小镇兴趣最浓厚!
同样令我吃惊的是镇上的长辈们似乎对这消息无动于衷,他们依旧若无其事地干活、吃饭,和商人们侃价、交易。我知道他们见过更大的场面,但是我没有,我想像着漫山遍野饥饿的人群冲过来的场面,心里直打鼓。
这支商队走后,一直没有新的商队到来。小镇在平静安闲之中打发了十二天的时间。这期间人们不急不慢地各忙各的,似乎完全忘了有可能逼近来的危险。镇长甚至举办了两次歌舞会,像往常那样用娱乐来调剂小镇单调的生活气氛。这两次集会我都去了,尽情享受着生存的幸福。但是到会的年轻人明显少了,水晶也没有露面,对我而言舞会上没有水晶气氛就平淡了许多。
第十三天,随着初升的朝阳,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黑压压的人影。
不一会儿居民区的街道上就站满了人,人们翘首等待着塔上拥有望远镜的观察员通过广播传达的观察结果。
随着黑鹰部落一步步逼近,有关它的基本情况也逐渐清晰了:这个部落人数在二万六七千人左右,最前方是约一千名壮年男子,均全副武装;中间是由牲畜或人力拉拽的辎重车辆和妇女儿童以及部落主力武装;最后又是一千武装男子。以他们的前进速度,下午四点左右即可抵达生死线。值得注意的是,这个部落中老年人不多,看来他们已经妥善处理了这些“拖后腿的包袱”……
镇长的命令下来了:全镇成年男子全部自备武器前往各家的果林区,组成最后一道防线,以防万一。
上午的剩余时间里,我和父亲在家中仔细擦拭我们家的那两支猎枪上的黄油。
黄澄澄胖乎乎的子弹油腻腻的,给我的感觉很陌生。因为我这辈子只打过三发子弹,而且还是父亲装填好了的。枪在我们这儿的用途只是打打鸟雀小兽,再不就是用来作为与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