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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奴正自兴奋已极,这匹料子看看,那匹料子看看,口里一叠声地赞叹着。
而地上,还有很多的绸缎放在开了盖的箱笼里。李浅墨不由一愣:这却是怎么回事?
他侧目一望,却见索尖儿还在竹榻上半卧着,不由走过去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索尖儿道:“我也不知。你走后,突然就来了这么批人。说什么‘小铺里新到了一批时新货色,想来给姑娘看看’,谁知道他们怎么找来的?先开始,你那小丫头还怔着,说什么‘我没订什么绸缎啊,我也没钱’。禁不住别人伙计满脸笑容,先自把一匹匹绸子打开了,说都是什么缂丝、云锦。你那小丫头看到那布上的花纹,就疯了,这么来回蹦跳着,已有好半日。我正想着,你要再不回来,还不知怎么了局。看她那样子,就是蹦一夜,她也不会累的……可是你要给你家小丫头做新衣服的?”
李浅墨也不明所以,他何曾给珀奴订过什么料子,也想不到此。可看着珀奴如此高兴,不由也觉开心。
珀奴见到李浅墨回来,方才止住了跳,脸上还恋恋不舍的,目光不忍离开那些丝绸匹缎,歉意地冲着那些伙计笑道:“谢谢你们给我看了这么些好看的东西,我真真从来没见过,没想到……”说着,她都一脸神往起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料子。”
可接着,她叹了口气:“只是,我没钱。”
然后,她伸手在空中比了一比:“白折腾你们半天,可我是连这么小的一小块都买不起的。”她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好小好小的一块,那么又美丽又天真的神气,看得那个店伙都忍不住泛出笑意来。
却听他道:“姑娘喜欢就好,道什么买不买?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是要卖给姑娘,而是送给姑娘的。”
他冲几个同伴道了一声:“姑娘既喜欢,咱们没白来。放下东西,咱们该走了。”一边,他还冲着李浅墨与索尖儿方向连连哈腰,直道“搅扰”。却把李浅墨与索尖儿愣在那里。
却见珀奴急得直冲他们摇手,急道:“什么?送?我没说我要!我不要的,我真的不要的!”
那店伙笑道:“姑娘可是不喜欢。”珀奴摇摇头:“谁说我不喜欢?”接着,她一脸焦急,望向李浅墨,自辩道,“公子,这些东西,真不是我要来的。他们怎么跑来,我也真真全不知道!”看她样子,似生怕李浅墨误会自己。
李浅墨见她着急,也知肯定不是她要来的,正要与那伙计说:“这位,这东西你们不是送错了地方?”却见那几个伙计已自拱手哈腰地退出门外,赶了车就走了。
李浅墨与索尖儿一时面面相觑,看着一地的箱笼把小院塞得满满的,里面流丝泛彩地积满了好多分明是秘产内供的衣料,不由满头雾水。
李浅墨一时不由想到:难道,这是五义中人所送?为感谢自己与索尖儿救出铁灞姑。但他们一个个生活清简,料来也没这么大的财力。
李浅墨想着头疼,这时追出去退还似也来不及了。他咬咬牙,问珀奴道:“他们有没有说他们是来自哪家字号?不行,明天咱们送钱过去,你既喜欢,索性全买下来给你好了。”
却见珀奴先听见问是哪家字号,不由连连摇头表示不知。及至听到后面,竟急道:“不!”
李浅墨以为她担心自己没钱,方要开口,却见珀奴连连搓手道:“我不要。我只要看看就已足够喜欢了,难道都弄到手里来,喜欢就会更增一些?何况,我哪做得了那么多衣服。再说,这么多好看的东西要是堆在那里,我一想到它在那里,只怕就要整晚整晚睡不着觉的。一连一个月,不、一连一年都要睡不着觉的。到时,老睡不着觉,我就会变得不好看了。所以,我不要。”
旁边索尖儿却也插口笑道:“兄弟,你知不知道,这几个箱笼,值多少钱?”
他估计李浅墨不明市价,才会随口说出全买下来。
李浅墨果然摇摇头。
只听索尖儿笑道:“罢了,李护法,你就是把我这个堂主卖了,我也给你开不出那么多薪俸,好来买这么些箱内用的绸缎的。”
李浅墨却一脸郑重地摇头道:“不,我有钱。”
这话说得索尖儿与珀奴都忍不住一愣。他们一向见李浅墨自奉清简,断不是什么锦衣玉食有钱的主儿,听他这么说,自然不信。
李浅墨见到他们不信的神色,不由又开口道:“是的,我有钱,其实我有很多很多的钱。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还有金铢十车,珍宝无数……”
他想起那些钱的来历,一时忍不住伤心。
可接着,他努力想要开心起来,却冲索尖儿与珀奴笑道:“要不是今日这事,我都快忘了我有那么多一个人花也花不完的钱了。”
他一拍那些箱笼,转头冲珀奴笑道:“明日,我就去拿钱,好买这些个欢喜给你。”说着,他一转脸,突然变得一脸郑重,望着索尖儿道:“我还要在乌瓦肆买上好大一座楼。”
索尖儿还在不明所以,却见李浅墨微微扬起头。他不知他是想起了方才乌瓦肆见到的自己属下与别的坊里的流氓拼杀之事,只听李浅墨沉声道:“然后,咱们,嗟来堂,到时就在乌瓦肆正式开堂了!”
【十六、连云第】
——“朝阳坊中的连云第有多大?”
如果你拿这话问索尖儿手下的龚小三,他多半会挠挠头,瞠目结舌地答不上来。
可如果你要问他:“那到底是连云第大还是长安城大?”
只怕那小厮会十分肯定地跟你说:“是连云第大!”
龚小三今日就是被李浅墨遣来朝阳坊的。
自从那日为报告铁灞姑失踪的消息,他从院墙上摔下来后,龚小三到李浅墨这个小院子就明显多了起来。
因为自索尖儿负伤之后,索尖儿与手下所有的联系就全都靠他了。所以他来得也勤。
于是今日,李浅墨便遣他到朝阳坊送一件东西。
龚小三年纪还小,不过十三四岁,一张面孔长得乖巧,清清秀秀。他的皮肤白净,看着就像好人家出身的孩子,只是一身青布衣裳明显地透着寒酸。
可就是这套衣服,还是他好不容易搜罗来的。一开始这衣服多少还能壮壮他的胆,可到了朝阳坊,猛地见到这么大的宅子,这么乌墨锃亮的门,那门上金灿灿的兽首,与门口意态洋洋的大树,他对自己这身干干净净、还算有三成新的衣服马上就失去自信了。
只见他站在小街口的拐角处,一会扯下前襟,一会儿又扯下后襟,可无论怎么扯,都没把它料理得服帖,心里早吓得不敢靠前了。
无奈今日之事,既是李浅墨所托,又有索尖儿的严令,他不敢不从。他下了几次狠心,磨蹭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才畏畏缩缩地向连云第门口那片青石板铺的路面上蹭去。
他走上去时,心里还在担心着:自己脚上别带的还有泥。
——无论怎么描述穷苦人家孩子乍见大户人家时那种羞手羞脚的恐惧该都是不过分的。哪怕龚小三跟索尖儿混了也有数月之久,哪怕他现在已学会面对街头殴斗,鲜血飞溅都不眨下眼了,可他那小小的心眼里,这时还是满满地装着怕。
这时他如不是不停地自己鼓励着自己,只怕恨不得都要哭出来了。
他之所以还找得到理由自己鼓励自己,实是因为,今日他亲眼见到,李浅墨、索大哥还有珀奴,居然眼见得就要被房东赶出来了。
今日一早,他就赶去李浅墨租住的那个小院儿。却发觉,原来有人到得比他还早。那人就是房东。那房东是来催要房钱的,不只如此,他还要涨房租,而且,他还要求一次再多付一年的租钱。
这几日,因为多了珀奴,现如今又加了索尖儿,另加上索尖儿身上有伤,需要好吃的、好药物来调理,李浅墨手头的一点积蓄便见了底。如今又碰上这么不讲理的房东,眼见索尖儿恨不得蹦起来跟那房东打一架,李浅墨就掏出那么个奇怪的东西叫龚小三到朝阳坊来了。
不用问,龚小三也知道他是叫自己来干什么。
——那一定是,借钱。
想起这么沉重的两个字,和那么沉重的两个字所能换来的一点轻飘飘的钱,他几乎又要忍不住快哭了出来。
当时,忙忙乱乱,房东在院子里高声叫骂,索尖儿捂着胸,忍着伤,跳起来还骂,李浅墨也就没工夫嘱咐他什么,只给了他这样东西,叫他到朝阳坊的连云第来。
龚小三不用吩咐,已明白自己是做什么来的了。
——那一定是:借钱!
这样尴尬的事,从小到大,他已做过很多次。他记得有无数次,自己家里缺粮断米欠房租时,妈妈总是翻箱倒柜地搜出一点什么,奇怪的是,她像总能搜出点什么来。搜出来了,就叫他去当铺里卖。而如果他不去,平日里那么和善的妈妈,总要下狠手打他。他不怕她打,他怕她哭,一边打一边哭,那泪水就像比平时的狠,蜇进伤痕里,格外地让他痛起来。
那里从家里到当铺的路总显得格外漫长。妈妈找出的东西多半是别人不怎么想要的,如果想要当卖,总是要求人的。龚小三生得细嫩,长得又还好看,所以妈妈总让他来做这个,说:别人看到你这张小脸,多少要可怜上咱们几分吧?
可她不知道,就是这张小脸下,那腼腆害羞下藏着的自尊心要远胜过别的皮糙肉厚的小孩儿。龚小三已忘了有多少次,他涨红了脸,在别人半是好奇半是揶揄的调戏下,最后接过那几枚钱。
想到这儿,他不由叹了口气。这半年,他总算从家里逃了出来,可终究还是要做这个吗?难道他天生就是这样的命?
他鼓了鼓勇气,最后还是决定上前。
——就算不想起索尖儿一向以来对自己的照顾,就算不想起他暗地里对李浅墨的尊敬仰慕,只要一想起珀奴,想到那么美丽的女孩子眼见得就要无家可归了,想起她那么些好玩的、好看的佩饰就要被扔出屋外了,龚小三忍不住就眼圈一红。而接着,他还会脸上也一红。只要想起珀奴来,他最近总是暗地里忍不住要脸上一红,忍不住就强迫自己要刚强起来。
这时,他就刚强地拖着自己的两条腿走到那道乌黑的大门前,哪怕那门上的兽首金灿灿得像会咬人,哪怕门口那两个挺胸腆肚的门房看起来那么不和善,他还是走了过去。
果然,才到了门口,就听到那两个守门的呵斥道:“小孩儿,要玩到别处去玩儿!”
龚小三忙忙抬起手,颤声道:“我来找这里管事的。”
那守门的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
龚小三最怕别人这样的打量。这么一打量,他只觉得,自己好容易搜罗来的这套干净的衣服在自己身上就越变得小了,小得都藏不住手脚,越藏不住,越不知它们该往哪儿放。
却听那守门的喝道:“找管事的干什么?”
龚小三急急地扬起手:“送这个。”
他手里的物事还包了张纸,形状颇为奇怪。那守门的不由觑着眼打量了会儿,纳闷道:“你是哪家的,送这个干什么?”
龚小三张了张口,好半晌才像被卡住了喉咙似的道:“想看看它,能不能……换几个……钱。”
守门的见他这么郑重其事的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