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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得罗卷与虬髯客几乎同时发出一声闷哼,罗卷这一踢有如倒挂金钩,横踢北斗,一击而中后,就倒飞出去。而虬髯客以臀下压,自仗着一身霸道的横练功夫,竟不闪不避,却也被踢得向前飞蹿。
但见虬髯客落地之后,面色略白了一白,就依然如旧。
罗卷却略微跛着腿,拖着一条明显带伤的腿,却不改其快,攸忽间已经蹿近,伸手一夺,就抽回了适才被他弃掉的那把尺蠖剑。
虬髯客只觉双掌火烫,竟夹那剑不住,任由他抽了回去。
这一式魁星踢斗,硬碰硬之后,明显是罗卷吃了亏,可他依旧夺回了自己的成名利器尺蠖剑。
旁观诸人真是人人都觉得大开眼界,只见虬髯客哈哈大笑道:
“哈哈,看来天罗卷的脑袋,真不是寻常人可坐得的。”
罗卷洒然一笑,对自己足踝受伤似毫不在意,反讥道:“不过虬老儿的屁股,真是铁一般硬,以后我不敢轻易去踹了。”
他们两人之间分明陡起敬意。
那边王子婳身边的女侍本环伺在魏王身前,这时有一人忍不住脱口道:“好帅!”
旁边的侍女也应声点头。
罗卷虽为王子婳情人,可王子婳身边侍女却甚少见到他,平日私下里,怕不只一次地研究过这罗卷究竟该是何等人物。今日一见,不由惊呼了声“好帅!”
罗卷还有空冲那侍女略微点头示意。那侍女脸上一红。却见罗卷尺蠖剑重新在手,伸出衣袖往剑上轻轻一拭。
虬髯客笑道:“好、好、好!当年,南肩胛、北罗卷,大野龙蛇中两位少年高手,老子也颇想一会,最想试试的是那肩胛的高浅,所以还曾经专赴江南,出手逼迫杜伏威,以逼他现身一会。可惜肩胛当时不在——可恼那小子,居然敢直杀奔老子老巢,连毁我碧鲸帮十一分舵,等老子赶回去时,他却又缩头不见。更可恼的是,这小子居然早早地就死了,让老朽我怅憾终生。今天遇到你,也算一偿老朽我当年的宿愿。”
李浅墨在树上听得心中一动,没想肩胛与虬髯客之间还有这么段恩怨。
却见罗卷拭剑之后,扬首望了望天,忽然一低首,伸指弹剑,剑锋一荡之际,他已再度飞扑而来。
虬髯客目光专注,适才一个照面后,他已收拾起了轻忽之心。以他之能,于天下英雄,几乎个个轻视。这时眼见得罗卷之剑,却也不由得不收起轻忽之念。
只见他大袖飞扬,那袖子沾了水,再贯注了他的内力,两只袖子一挥起竟如两块铁板也似。
罗卷电闪而来。空中猛地劈下了一个雷,那一剑,就刺在雷响时的节骨眼上。
这一击,却见得空中水珠一溅,竟是罗卷的剑刺到虬髯客袖上,以硬碰硬,逼飞出的虬髯客袖上的水珠。
转眼之间,只见罗卷缩如尺蠖,而展似游龙,身随剑走,一连已冲虬髯客攻出了不知多少剑。
虬髯客以一身内力雄霸天下,两袖带水,直可称为铁布衫。
罗卷论起硬功,远逊于他。不过他尺蠖剑一经施展,极见弹力。竟以身为弓,以剑为矢,奔突跳荡,其势劲疾。这两人对战,虽强弱之间,略有差别,却个个都有一副自顾无俦的气慨。
湖面上,一时千声万响,有如炸开了锅。无数白雨跳珠,那突然而至的雷阵雨,蓄势良久,终于下了下来。
忽听得罗卷冲李浅墨立身的树上叫道:“这老不死的虬老儿,我一个人真还未见得斗得他过。小兄弟,你何不也伸伸手,逞你一剑,咱们尺蠖、吟者,二度合击,看这老儿撑不撑得过?”
李浅墨于突来的大雨中,不由猛地一愣,再想不到罗卷会叫自己帮手。
他本已在旁边看得摩拳擦掌,恨不能亲身相试。这时听得罗卷一叫,不由大喜:到底是大哥,有这等好玩之事,不会忘了叫上我!
可他听得罗卷亲口说出“未见得斗得过这虬老儿”时,心里不由代罗卷一怒。可接着又觉得,罗卷虽直承未见得斗得过这老儿,但以他心中之坦荡,就是说出口来,依旧不掩其凌厉勇锐的气慨。
李浅墨笑叫了一声:“好!”
人已在柳树上飞掷而出。
他进则罗卷退。
罗卷虽叫李浅墨与他合击虬髯客,却也未见得肯占虬髯客什么便宜。只是如此好战,对于初出江湖的李浅墨,实为难得的历练。眼见得他观战之时,分明蠢蠢欲动,罗卷不欲让他错过机会,所以才叫他拔剑参战。
但他依旧不肯与李浅墨同时合击。
一时只见他二人一人一招,一进一退,于曲江柳岸,竟一仗尺蠖,一执吟者,与虬髯客对战起来。
那漫天的雨下得更密了,疾如鼓响,一大颗一大颗的,敲打得偌大的曲江池仿佛化作了一面超大的鼙鼓。那鼙鼓敲打出纵是千百名鼓手齐擂也擂不出的急急如律令的天兵天将用的鼓点。一个雨珠就是一双巴掌,一条喉咙,而千声万响,似在与双方摇旗呐喊。
——烽烟尽处尺蠖现,
大野苍凉吟者来!
李浅墨与罗卷一进一退之间,偶然照面,忍不住彼此间相视一笑。
眼见虬髯客老当益壮,与一个老少年、一个小少年于曲江池边,龙争虎斗。他独斗双剑,却不觉得恼,仿佛更加得趣一般,哈哈大笑,双袖翻飞,每听得一声雷响,他就似更长了一分精神。
那雷打得也大,震得珀奴忍不住都伸手掩耳。旁边诸人等,也被那雷震得心中一颤一颤的。
噼里啪啦的,天幕边不时地扯起一道闪,映在下面一时黑一时白的雨幕中,仿佛扯起了一道一道的灵旗。
那闪电仿佛是天在笑,虬髯客斗到浓处,得意地哈哈大笑:“贼老天却也凑趣!今日把尺蠖、吟者一齐奉上不说,还会笑。哈哈,他日若欲命名,我定称今日为‘天笑之战’!”
雨下得越发大了,雨脚如麻,像千针万线。
老天爷仗起纳鞋底的锥子,把空气中穿了无数个孔,以雨为线,用那顶大号的粗针,要把天与地缝鞋底似的缝合起来。
满座之中,近百王孙,直觉得被雨迷了眼,不时地伸手拭眼。可雨越下越大,下得起了泡,串着气,冒了烟。哪怕不停地以袖拭眼,众人还是觉得越来越看不清。
只见到满天白雨中,虬髯客岿然不动,两片大袖飞卷,他人如同海岸礁石般,黑黝黝地生根在那里。
而罗卷与李浅墨,一人如连弩射鲸,一人如精卫填海,吟者剑与尺蠖剑此来彼去、此去彼来,两把剑泛着天际的闪电,在虬髯客雷鸣般的出手中,履险犯难,不改其勇。
李承乾早惊得连拍巴掌都忘了,一只手狠狠地抓在称心的腿上。称心却也不叫疼,眼中全是羡慕之意。那边龚小三几乎忘了珀奴有伤,任由她淋着,淋得血重又从她伤口里浸了出来,他自己还未觉察。
连珀奴自己也不觉得,口里只喃喃道:天呀天呀,天下怎么可以有如此多的男子,却又都如此地……各有其帅。
忽听得一阵比雨声还大的马蹄声疾响而起。
众人情迷战局,几乎充耳不闻。
却是瞿长史最为老成持重,虽关心战局,依旧听见了。
他双眉一皱,目光中不由满是疑虑。
全场之中,他估计只有王子婳还能清醒观局,不由朝王子婳望了一眼。
却见王子婳点了点头。
两人虽未说话,却有如交言了一般。王子婳那一下点头,分明是在说:……没错,就是八百里紧急快递。
一时两人同时冒雨向马蹄声响处望去。
却见一匹枣红、一匹骊黑的两匹健马,赶命似的,破雨而来。
那两匹马上之人俱都穿着参将服饰,这时一冲,就冲到筵席之间。
只见他两人翻身下马,没等落稳就已禀报道:“太子,魏王,圣驾昨日已过华阴,今日,车马兼程,率文武百官,欲返长安。此时,只怕已到长安城东道二十五里开外。太子、魏王还请紧急接驾。”
李承乾与李泰忍不住齐齐面色一变。
——圣上回京?这么快?
两人一时都有措手不及之感。
可此时,他们只能立时起身迎驾。一时只见,筵席之间,一众王孙人人得了消息,各自忙乱起来。太子与魏王要去迎驾——圣驾回宫,两人都怕对方迎得比自己快。
这里,双方侍从都已急备车马,双方都欲先走一步,好赶在前面。
一时,哪怕虬髯客与罗卷、李浅墨三人正斗得如火如荼,这些人也再不关心,仿佛与他们全不相干了一般。
人间聚散,本不过如此。不过一转眼工夫,那适才还轰轰烈烈的百王孙之宴,竟走得踪影皆无,只剩下一众仆从急着收拾东西,泥地之中,也只剩下王子婳长身玉立,全不避雨,就在那大雨之中观看。
战局之中,只听得虬髯客一声大笑:“李世民回宫了!”
李浅墨心中略动,不过此战已至酣处,这消息平时可让他震动半晌,这时却全动不了他的心思。
却听罗卷淡淡道:“又与我何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总会有些人,不屑去做什么王臣。
忽听得一人呵呵怪笑:“不好玩,不好玩!那姓李的皇帝回宫了有什么好玩?”说着,那人怪笑着已加入了战团。
只见他一出手,姿势古怪僵拙,却逼得战团中三人个个不由得凝神以待。
冒出来的这人居然两方俱都不帮。只见他一出手,先向虬髯客抓了一爪。哪怕以虬髯客这等人物,也不得不还他一招。
他却得趣,接下来一腿就向李浅墨踹去。
这一腿全打乱了李浅墨的节奏,逼得他空中身形一转。
那人一见更是得意,返身却合身抱向罗卷的尺蠖剑。
只听虬髯客怒道:“畸笏叟,你捣什么乱?”
却见畸笏叟手底不停,高声笑道:“我与那李泽底斗得正自开心,哪知他一听说那姓李的小娃儿回来了,兼之魏王已走,他就无心恋战,脚底下抹油,转眼就溜了。”
说话间,他不偏不倚,冲着虬髯客、罗卷、与李浅墨一人又来了一招。
只听他连声怪叫道:“有趣,有趣!丑老儿我正打得兴起,却没人跟我玩儿了。眼见你们这边打得好,不为那姓李的小娃娃皇帝干扰,老头儿我能不插上一脚?哎哟……”
这一声,却是他突然插手,惹得人人动怒,忍不住人人向他招呼了一招。
却听畸笏叟怒道:“只许你们三个自己打着玩儿?就不许带我玩儿一回?哼,你们不带我玩儿,我也掺和进来了,你们能奈我何?”
——要说此老,哪怕高年耆龄,身手却端的高明古怪。
那三人一时拿他也无可奈何,依旧是罗卷与李浅墨一递一递地攻击虬髯客,可畸笏叟却只管插在其中捣乱,东一招西一招,一时攻向虬髯客,一时攻向罗卷,一时又攻向李浅墨。
他如此一捣乱,惹得虬髯客与罗卷齐齐大怒。偏这老儿身法古拙,出手虬媚,十几招下来,看得虬髯客与罗卷也忍不住见猎心喜。
他们这等高手,修为到如此境地,本来平日里也颇为恼恨于苦无对手,今日相遇,竟要把平日里的枯索寂寞积攒下来的手痒劲儿一起发泄出来。
李浅墨正值少年,最觉有趣,一时只见得湖畔四人,一个出身于大荒山的畸零老朽,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