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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唐-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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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莲瓣。

  下面,是一切沉睡的泥塘。

  在小却的想像里,感觉这时的师傅就像一只羽毛调零尽后的鸟儿。他飞翔起来虽然那么恣意酣畅,可一旦落地,露出那受损脱羽的身子,原来只能那样蜷缩、软弱、又不好看地泡在泥泞里。

  那时的感觉,让却奴非常悲伤。

  但这时走来的师傅,一身衣袍软软,脸已大致洗净了,身上虽裹着泥,但在那晚晴光影中,却说不出的风彩焕然。

  小却一看到他的脸,就如同看到了希望。

  肩胛是个不惯掩饰的人,在跟随肩胛的这六年岁月里,小却也常常看到他晦暗阴郁的时刻,他那时总是突然抿紧了唇,什么也不说。像天上的云神虹霓舞倦,霞彩焕烬后,突然忍不住那恒长的厌倦,从里到外,都封闭密合,密合了整个天、整个地,让一切铁青起来。带着莫测的威压与他独有的怀抱,让小却觉得,自己是在那时舒时卷、或暝或郁的云神襟袍下生长的小草。

  ——可总有这样的时候,肩胛一扫脸上的疲惫郁闷,似乎整个人都要驾着光的羽翼飞翔起来!

  却奴怔怔地望着肩胛,忽然低声说道:“你就是云之君。”

  肩胛愣了愣。

  小却道:“你就是那个王!”

  “云中的君王!”

  肩胛不由笑了:“这孩子在说些什么!我是王?你叔叔才是王中之王,你的那些兄弟叔伯倒是都已封王……”

  小却却打断道:“不,他不算,他不过是人间之王。”

  “你才是那个真正的王,翱翔于天上的君王。所以……”

  ——“我是王子!”

  他一场头,似乎整个人都骄傲起来,像一匹小马驹儿挺起了自己的胸脯。

  他这么说时有一种从里向外的开心味道,肩胛也不忍心阻挡他快乐了,微笑道:“好,我就是那个王,你是王子,咱们统辖自己,在两个人的国度,一把剑就是我们军队,树木为蓠,草地是茵褥,天为穹,地为舆,再说下去,就要说到‘方地为车,圆天为盖,长剑耿耿倚天外’了……聊遨游兮宇宙,偶息驾乎沧海。”

  小却听得开心,手舞足蹈的,直要跳起来。

  却听肩胛忽正色道:“但,这自由只属于咱们两个人的国度。”

  “小却,你听着,在你艺成之前,千万再不要到宫城里面去!”

  “怎么,他还会杀我吗?”

  肩胛阴郁地点点头。

  “可他答应了!”

  肩胛一拍小却的头:“你要记住,皇帝说的话,永远都是最不可信的。”

  “位置越高的人,说的话也就越不可信。他们囿于法,弄乎术,困于势。好多时候,情境一变,他们是不能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的。”

  小却愣了愣,默然下来。

  有一会儿,他才小声嘀咕道:“可是,只要我在你身边,也就安全了不是?”

  肩胛微微一笑:“好像是。”

  然后他的脸上微现怅然:

  “只是,你会长大。等你长大了,你大概会发现,自己最想要的,可能并不是安全。”

  一架火架了起来。小却早已把柴堆好,一色干燥燥的栎树,这种树烧烤起来最好,没有烟,跟炭似的。

  他用一个三脚叉的树根做架子,在上面用师傅那把“吟者剑”烤獾肉。

  肩胛皱着眉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终究忍不住一笑。

  小却一抬头:“怎么,焦了?”

  肩胛笑道:“要是让普天下草莽英豪知道了,我的剑,居然任由一个小屁孩儿用来烤肉,只怕真真要笑掉大牙。”

  小却也挤眉挤眼的一笑:“反正你从来也不杀人,这剑挺干净的,不烤肉,倒可惜了。”

  跟肩胛一起,他总喜欢做一些小小的放纵的事,因为他知道,肩胛也喜欢那种纵容他的感觉,虽然他从不会说出来。

  倒底是六月天,小却人在火边,不一会儿已烤得满脸流汗,整张脸赤红赤红的。

  肩胛常说他,这六年来,别的学的都还罢了,就是这烤肉,实在学得普天之下,再无敌手,他总能把肉烤出金黄玫红的色泽来,让人看了,就陡起食欲。

  噼噼叭叭的,柴火在爆响。只听小却笑道:“奇怪,我怎么听不到你身上泥巴炸裂的声响?”

  肩胛像是在想心事,没有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小却,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故事!”

  小却一听,恨不得把手中的烤肉都丢到火里去了,好擦干净双手,一动不动的,全身心地去听肩胛讲故事。

  却听肩胛道:“别慌别慌,肉快烤糊了。真要是糊了,我可吃不下。到时,故事的尾巴我就不讲给你听了。”

  小却连忙转动那块肉,从怀里掏出香料来,往上面撒。一边问:“关于什么的?”

  “是关于——”

  “风尘三侠。”

  小却久已知道,肩胛平时话虽不多,可他认识的、交游过的、听说过的、经历过的传奇真是多得数也数不完。

  他一时不再说话,只是细心地听着。

  “你可能还不知道,隋末以来,草莽漫生。当时的大野龙蛇,大致分为那么几脉,其中就有绿林、王孙、响马、星罗道、乐土门……等等等等。其中,绿林的单雄信,响马中的厉山飞,星罗道的李淳风,王孙中的萧铤,乐土门中的罗黑黑、贺昆仑、善本……这些都是一时之选。”

  “可除了这几脉之外,还有一些人,习惯独往独来,他们号称游侠。”

  “可‘风尘三侠’中的李药师本来不算游侠。他的出身可算有点来历。本是京兆三原人。听说他年轻时,姿貌魁秀,所学颇杂,好剑术,有纵横之道。他的舅舅却是大大有名,那就是韩擒虎。”

  “韩擒虎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他是隋季名将,当年一举破陈擒下陈后主的就是他。陈后主有妃名张丽华,那段‘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的故事倒也大是精彩,可惜咱们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

  “李药师年轻时常和这个舅舅长谈。他舅舅韩擒虎就常说:‘可以语孙、吴者,非斯人谁哉!’‘孙、吴’两字指的是孙子和吴起,都是兵法大家。那李药师所幸生逢乱世,后来果不枉费他一身所学。”

  “李药师年轻时曾游历入京中,当时他一介布衣,曾去拜谒前隋的两朝老臣杨素。当时隋炀帝南幸杨州,留下司空杨素留守西京。李药师与杨素谈论时,杨素身后却站着一个美人。那美人手里执着一把红拂,屡屡对李药师注目。那时的李药师姿貌魁秀,议论慷慨,想来注定善赢得女郎欢心……”

  小却不由插话道:“可是你也很好看呀!我见到好多女人都喜欢你的,比如窦线娘,比如……”

  他没来得及“比如”下去,肩胛就怒瞪了他一眼,“你还想不想听,不想听就算了。”

  小却伸了伸舌头,老老实实地闭嘴。

  他只不过是不喜欢听师傅夸别人,好像夸了别人就灭了师傅自己的威风似的。

  肩胛继续讲道:“那一席长谈中,杨素屡次抚床叹道:‘它年据此床者,必是此儿!’”

  “那晚谈罢,李药师回到寓所。他是才气极高,抱负也大的人,正思量着杨素会不会举荐自己,在寓所里草拟一篇策论,以备第二天好进呈杨素。到得三更,忽然有人扣门,李药师打开门,却见一少年持囊而入。那少年一进来就催着李药师关门。关门后,那少年解紫衣,脱皂帽,露出一头长发来,原来是个年方及笄的丽人。”

  肩胛笑了笑:

  “至于她长得怎么好看我就不跟你说了,因为……你一定会亲自遇到。虽说,现在,她韶华已老,但必有余韵犹存的吧……”

  肩胛说到这里,目光间一片悠远,宛如叹息。

  小却安静静的听着,知道师傅好多感触是自己这个年纪还未来得及领会的。

  却听肩胛道:“那丽人嫣人一笑,问李药师道:‘阁下还记得我不?’李药师审视良久,才说出‘杨家……’两个字。那丽人笑道:‘不错,我就是杨家的执拂妓。’”

  “说着她走到案边,拿起李药师方才拟就的策论来看,又看了看他案侧之剑,箧中之书,方含笑道:‘丝萝不能独生,所以愿依乔木。以君才略,配我韶华,不知阁下愿与不愿呢?’李药师愕然道:‘岂是愿与不愿?问题是能与不能。’那红拂女道:‘李郎大才,难道看不出杨素尸居余气,就算隋的朝廷,也早已虫蛀霉生,难以长久。挽大厦于将倾,所费之功,所劳之力,只怕还不如拆了重盖了。’说着她一扬李药师放才所写之策论,竟就着烛火点燃,一焚成烬。微笑道:‘他确是惜你是个人才,但你知道,他不会用你。他目前如此高位,只图自保,要进也进可以助他自保之人,岂会进举你这锐意进取之人?’然后她望向李药师,含笑道:‘我是惜你之才,不忍你枉费精力在那老贼身上,所以夜奔,无论你从与不从。这虚名你算担上了。杨素若知,定不会饶了你。所以,你我何妨明日凌晨出城,鸥游江海,以待时机。不出三年,定有无数大事等着你做呢。’”

  肩胛说到这里,神色间也似无限钦羡。

  “那女子本也是教坊中人,出身乐土门。从那以后,草莽英豪们就称她为红拂。李药师与她夜奔出城,为恐杨素追捕,决定同赴太原。他们投宿于灵石县的一家旅舍。那日早上,李药师黎明起来,出去刷马,红拂在窗内梳头。突然,有一虬髯客乖驴来前,至旅邸下驴,进了屋就取枕而卧,躺在那里看红拂梳头。”

  “李药师怒从心头起,正欲呵斥,红拂却冲他摇手。待得梳洗完毕,方敛衽上前,请问那虬髯客姓名。那客人说是姓张,红拂就道:‘我也姓张,行一’。虬髯客喜道:‘今日幸逢一妹’。说罢,一跃而起。红拂就伸手召来李药师与虬髯客相见……这就是他们风尘三侠相识的始末。从那以后,‘风尘三侠’之名骤传海内,我出道时,虽未能与他们全部江海相见,却因为师门源缘,跟红拂倒是有过数面之缘。如今一别,已又是十数年未见了。”

  天光渐次暗淡下来。

  小却用一把匕首细心地切着獾肉,不知怎么,他觉得肩胛的脸色也有些黯然。

  只听肩胛说道:“故事说到头,还要牵扯上你们李家。那虬髯客曾与李药师纵论天下英雄。李药师说:‘太原有一位李公子,英姿勃发,雄心皓志,实属难得’。虬髯客便与他相约一起去看那李公子——也就是你的叔叔世民了。”

  “那天,虬髯客还带了一个道士前去。据说,他们下了一盘棋,棋怎么下的没人知道,只知道未落数子,那道士突然对虬髯客说:‘这天下不是你的了。’”

  “虬髯客即推枰而起,满面黯然。此后,据说虬髯客将自己的庄园房产,佳童美姬,金帛十车,一齐都赠给了他的一妹。自己仅带一小僮,戎装匹马,踏尘而去。临别前,他与红拂道:‘你巨眼识人,得遇药师。它年之功业,恐非平常人可至。些许财物,助妹运转。李郎佳儿,妹当自惜。我本意欲在此建立基业,可惜此天下非我当有。十数年后,东南数千里外,如有异闻,那便是我得意的时候’。说罢,绝尘而去。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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