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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玉宇忍痛怒道:“原来你还嫌自己不够丑,竟戴上这么个唬人的家伙,却是想唬谁?”却听那人笑道:“这面具还丑?我是好心,特意戴上,好免得惊吓着你们。难不成你果然要看我的真面?”
方玉宇冷喝道:“你敢脱,我就敢看。”
那人一声怪笑,举起双手,就把面具摘了下来。
他面具一摘,方玉宇忍不住惊得倒退了一步。那人说得没错,他面具下的那张脸,竟真的比那张面具还要狰狞百倍。
只见他半边脸颊上的皮肉都不知到哪里去了,一半边眉目清秀,另一半边,却皮绽骨现,更可怕的是,竟还露出了半侧的牙来。那些牙一颗一颗,全数显露在那半边脸外边,白森森的,有如噩梦。
方玉宇一呆,却听那人笑道:“我是不是还是戴上为好?”
方玉宇长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全力提气,再不应声。
却见那人扫眼一望,疑声道:“怎么只来了四个?还有个母的,怎么没来?是她禁不住吓,怕得逃了还是嫁人去了?”说着他霍霍怪笑,怪声怪气地又唱道,“逃也没用的……阎王注定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啊!”
随着他的唱声,只见乱葬岗间,一递一递地冒出了不少戴着彩绘面具的人来。
谁也没想到黑夜里会升出这么多色彩,只见那些面具上,靛蓝、玫红、焦黄、亮紫,当真什么颜色都有。那些颜色升起在暗夜里,让人一望只觉迷乱。
陈淇一见之下,已知今夜断然无幸。他悲笑一声,踏步向前,口中道:“没想到丑怪盟之人,也会为城阳府所用。枉负出身大荒山,不理人间权贵之名了。”
却听对方怪笑道:“丑怪盟一向不为人所用。可是,情总是要还的。我们欠城阳府的情,一直欠得难受。好在有你们出现,这下我们的人情总算得还了。”说着,他一挥手,“纳命来吧!”
随着他的手一挥,只见四周乱葬岗里,那数十个彩绘的面具发出莹莹的光来,漆炬迎人般,一阵怪异的“呜呜”声响起,也不知那些人在唱些什么,只是听得人心烦意乱。
眼见还未出手,五义中人就已落尽下风,忽听得千秋岗后边,忽有人大喝了一声:“战城南!”这三字一出,只见陈淇的脸上先是神情一震,然后,忍不住就现出一抹自豪的神情来。
毛金秤与秦火回头望去,却见身后的山岗脚下,先是现出一杆大旗来。
那大旗随风而动,旗是绿色,裁作柳叶形。然后,只听得近百的汉子齐声吼唱道:
战城南,
死郭北,
野死不葬乌可食!
只见陈淇脸色突现豪荡,他双手一撕,竟把胸前衣服一裂而开,露出自己壮年汉子的胸膛来,随着那声音和唱道:
水深激激.
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
驽马徘徊鸣!
这分明就是当日柳叶军中的军歌。却听一个爽烈的声音笑道:“陈兄弟,你今日出战,为何不知会为兄一声。你以为不相告,我这个当哥哥的就不知道吗?”
陈淇脸上感激之情一现,哽着声音,叫了一声:“耿哥!”
那杆大旗这时已奔至坡上,却见执旗之人旁边,却是一个精壮汉子。那汉子生得精瘦短小,腰缠藤枪,却是西州募时曾经现身的耿直。
柳叶军中,“马上耿,马下陈”,多年之后,竟然于千秋岗重聚!
【十、丑怪盟】
“十几年了……”陈淇望着奔上山冈的近百名弟兄,心中轻叹着。
只见那些弟兄有的身材依旧精壮,有的却已是中年发福,可无论如何,面上俱带着当年大野子弟共有的风霜之色。
而那风霜之下的脸,如老酒残菊般,让人看着格外贴心。陈淇只觉心中哽咽,用目光向他们一个个的脸上望去,宛如检阅着自己曾经拥有的青春、热血与梦想。
“十几年了!”耿直的手重重地落在了陈淇的肩膀上。当日他们两个在柳叶军中喑呜叱咤,声震一时,两人之间的交情也堪比刎颈。没想再度重逢,却已是十余年之后的事了。
耿直带来的居然还有烈酒,这时拍开泥封,传与陈淇,要与他共作一豪饮。只听他朗声笑道:“十几年过去,你我居然都还活着,还有这么多弟兄也还活着,光凭这一点,岂非天大喜事?来,你我且尽此一坛!”
陈淇仰尽一口,那坛子从他手里传了出去。这样一人一口,最后又传给了五义中人,直到方玉宇饮罢,再将之传给耿直。
耿直将最后的余沥一口喝尽,砰的一声,将坛子碎诸脚下,大喝了声:“兄弟们,今日,咱们就拼拼名震草野的丑怪盟,如果今日还侥幸未死,咱们再去拼他个城阳府。这条命,耗费至今,总算有个交代了,却也算没有白活一次!”
一时只听得四周,齐声一诺。
自从耿直的柳叶军中兄弟一现身,声势立时就把对面的丑怪盟压了下去。
这时陈淇与耿直只听得身边旧日的同袍们一条条粗壮的喉咙随着坛碎之声响起,一时不由心神激荡,想起当日纵马平荒、逐鹿中原的日子。
可陈淇与耿直心里都明白,今日这一战,为的是当初兄弟们间的义气。可其间胜负,着实难料。
丑怪盟出身的“大荒山”、李浅墨羽门所在的“扪天阁”与东海虬髯客出身的“陷空岛”号称大野三大绝地。大荒山门下,并非仅只丑怪盟一脉,就如同扪天阁门下,并非仅只羽门一脉,罗黑黑、善本与贺昆仑也同属“扪天阁”一脉。
这三大绝地如果顺源上溯,流传俱有千余载。其门下弟子,不出则已,一入江湖,俱能博得赫赫声名。
丑怪盟平日现世极少,不过,当年他们剿灭筇徕一脉之事,数十载后仍声震草野。他们功夫阴毒,行动诡异,那是出了名的。如今这乱葬岗上,耸立的怕不有千百座乱坟头?
眼见柳叶军一出,声势无两,对面的丑怪盟却似毫无震动。他们栖身在乱坟之间,有如拿着招魂幡的使者,而他们的身后,夜黑透黑透的,仿佛那才是他们真正的来处。
只听当先现身的丑怪使者一声冷笑:“少了一个母的,却来了这么多陪葬的,也好,也好!”说着,他注目望向陈淇,“你想怎么死?”
“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还是一哄而上混战,由你们自选。”
此时,丑怪盟现身的不过三十余人,而柳叶军好汉来了近百,人数上当然是柳叶军占上风。
毛金秤哈哈一笑:“人说丑人多作怪,果然没错。你眼见我们人多,就想一对一?打错了算盘了你!”
没想那铁面使者一声阴笑,突然地一挥手,口里打了个怪异的呼哨。只见这片乱葬岗间,远远近近地闪出了无数点萤火。离得稍近的,一眼就可看清戴着面具的脸,远的就只见萤火下人影萧然。
这么一大片萤火亮起,连耿直与陈淇都忍不住失色。丑怪盟分明有备而来,他们的人数居然要远比柳叶军多上一倍。
陈淇不由神色一变。却听那铁面使者嘿然笑道:“单打还是混战,由你们选。我们丑怪盟还债,一笔是一笔。若是单打,市井五义中的四个给我先上。我可不想剿灭了整个柳叶军,平白送给城阳府如许多的利息。”
却见陈淇喉头耸动,沉吟了下,终于沉声道:“单打!”
耿直方待说话,却见陈淇侧过脸来,叫了声:“大哥。”
他的目光掠过身后那么些旧日兄弟们的脸,沉声道:“那场大乱,大家伙儿活下来都不容易。兄弟们显然有的也有了家小,岂可再如当日,仅凭你我义气,就置大家家小于不顾?”说着,他提步上前,就要打头阵。
没想方玉宇比他更快,一闪身,已抢在了他的前面。他闪过陈淇身侧时,陈淇忍不住伸手一拉,却听方玉宇低声道:“二哥,我虽说功夫不算最好,好在身法轻便,给大家伙儿试试深浅先。”
人人都知这头一战必然最是凶险,两军对阵,谁都不肯先折了自己的锐气。
陈淇也知方玉宇纯属好意。论功夫,方玉宇师出名门,虽不见得在五义中属一属二,可他那一身小巧闪避的功夫,比斗起来,只怕可僵持最长。但五义之中,要数他最为年轻。论起来,不是偏向,五义之中,要选谁死谁不死,只怕三个哥哥都会倾向于保全四妹与五弟,因为他们年纪正轻,来日方长。
陈淇方待阻拦,却听方玉宇疾声道:“我没有家小!”说着,他身子一蹿,在陈淇稍一犹疑之际,方玉宇已当先跃到了场中。
只听他高声搦战道:“你们,却是哪一位先上?”他本想先挑那个当先露面的首领之人,虽情知不敌,但也好给三个哥哥认清对方的出手路数。
没想对方已说道:“除了我,随你选吧。”
这话如此托大,方玉宇即使生性斯文清淡,也被激得心中腾腾一怒。
可他身后,陈淇、耿直、秦火、毛金秤几个,却不由心中凛然一惧:老五的功夫绝不算差,适才他闪身出去显露的那点身手就已断非常人所能及,对方如此托大,必有所恃。
方玉宇一怒之下,随手一点。
他点中的是一个彩面汉子。那汉子一声阴笑,排众而出。
他一张口,冲着方玉宇就喷出了一口阴火。
方玉宇万没料到对方一上来就是如此出手,这道火光来得疾快,他闪得也快,侧身一避,戳指就向对方点去。
他师出江南名门,行动之间,飘然利落。这一手指法,脱胎自书法,所以他这一路指法名为“笔阵图”。只见他戳戳点点,挥洒飘逸,敌未动,我先动,这两人对决,却打得煞是好看。只见一个年少子弟师出名门,身在教坊,行动飘忽,挥指洒然;而他那个对手,却粉彩涂面,身手古拙。
一上手,倒是方玉宇抢得先机,占得上风。
陈淇与耿直一望之下,不由面色一喜。陈淇早料道丑怪盟定然难缠,没想到五弟居然如此争气,眼见得对手已被他逼得步步后退,身法渐乱,说不好就能得胜,来上个开门红。
可他喜色才露,却见方玉宇对手那汉子已渐渐稳住了身形。他身后的丑怪盟同侪,人人口中发出低吟,似是在给他助威一般。那汉子招式也未见得有何变化,只是古拙怪异,方玉宇好端端的,却变得似束手束脚一般,身形手法,渐渐就不如刚出手时凌厉。
陈淇弄不懂场中如何突然间变化竟至如此,眼见毛金秤也是一脸不解,侧脸向自己望来,似是在追问一个答案。可他自己也是难明,不由看向耿直。
却见耿直一脸忧色。以他的阅历见闻,似乎也不能明白为何方玉宇开始已占得上风,这时却身手滞涩,渐入困境。
突然地,那汉子又是一口火喷来。
奇的是,这一口火力之威,竟盛于他喷出的第一口。照说,斗了这么久,他多少也该精力稍泄,谁料到他居然越战越猛。
只见那一口火喷出,居然色作五彩。
毛金秤情切之下,不由喊了一声:“小心有毒!”
方玉宇当然识得厉害,侧身疾避。不过他身手已慢,这一下,避也避得不尽利落,飘散于肩头的乱发居然为那火头所炙,登时蜷曲。
距方玉宇与那彩面汉子对战处的不远,好有百余步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