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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吹灭了烛光,步声渐渐远去,一忽儿便不知去向。
无名氏自个儿在黑暗中发了一会儿证,心中充满了歉疚之情。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向殿后走去。后面地方甚大,院落无数。他仅着夜眼,虽在黑夜之中,仍然可以瞧见周围的景象。
经过好几重禅院之后,眼前便尽是残坍的屋宇。他在废墟中转了一阵,陡然发觉一堵破墙之后,透出微弱的烛光。
无名氏暗忖烛光透出来之处,大概就是那红面老人想息之地,于是放步走去。
转过那堵破墙,但见在墙边烛光之下,有两个人对面而坐,当中有张石几,几上放满黑白色的棋子。
无名氏这刻也不由得感到诧异,走近一点,只见那两人都垂首望在几上棋评,双手支颐,动也不动,似是双双陷入沉思之境。
他晓得凡是善奕之人,每每不分昼夜沉迷在棋局之中,是以反而不感到诧异,走了过去,眼光落在棋杯之上。
只见局棋已到了中局,双方都布防严密,此刻也不晓得应该是黑抑是白的下子。
他瞧了一阵,越看越觉得这局面十分奥妙,无论是哪一方下子,都有无从措手之感。再看下去,又发觉双方均有危机四伏,无怪这一着如此重要。因为一方面要挽救危局,另一方面又须制占机先。
他瞧来瞧去,觉得双方局势几乎都是一样,这一子下去,直是瞬息烟云,千变万化。因此,越看就越不知如何下子才对,更由于其中种种奇妙的变化而无法收回眼光,一路路推敲研思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名氏但觉胸中血气翻腾,原来他用心思索过甚,但每一着都无法想得透。因此他一方面烦躁不安,一方面又舍不得随意把任何一着下去时所引起的无穷变化不推研下去,也就是说每一看都不能半途而废。这一来便生出强烈难耐的欲望被抑制的痛苦,以致屡次三番差一点就呕出心血。
这时,已经是曙光破晓,天边微露一片鱼肚白之色。在棋抨边的蜡烛却只燃去一点点,看来这种特制蜡烛一定可以点上好多个夜晚。
一条人影出现在无名氏背后,接着转到他的对面。烛光之下赫然可见这人正是那个白发红面老人。
他面上流露出惊讶之容,望着那个俊美的年轻人,但无名氏却似乎根本不晓得那红面老人出现,眼睛转也不转。
红面老人忖思了一下,陡然伸手弹熄那只蜡烛。棋评墓地隐没在黑暗中,无名氏因突然黑暗之故,纵有夜眼也无法立刻就瞧得见,是以任一怔神,抬头望去。
红面老人洪声道:“你在想些什么?”。
无名氏震动一下,这时才清醒过来,忽然感到全身乏力,胸口恶闷,喉咙间热血翻腾,整个人难受已极。当下颓然坐在旁边石凳上。
红面老人定睛望着他,露出讶异之容,过了一会儿,道:“你现在觉得怎样?可支持得住?”
无名氏缓缓道:“现在好啦,你老怎会晓得我身体不舒服?”
红面老人道:“我当然知道,而且我还晓得凡是懂得奕棋之人,见到这一局棋,无不沉迷其中,最多一个时辰就呕血而死!”
无名氏心头一震,转眼望着老人,道:“这么说来,那支蜡烛是你点燃的,是不?”
红面老人点点头,道:“此烛经特别制炼而成,可以连续点燃四十九昼夜。”
无名氏眼光投到坐在身边支颐沉思的人身上,缓缓道:“他们已对奕了多久?”
红面老人道:“据我看来,一个最少也有十多年了,另一个是后来参加的,我看大概也有四五年之久!”
无名氏叹了一声,道:“他们一直坐着不动么?我们讲话他们可听得见?”
红面老人道:“你刚才没有瞧清楚他们么?他们剩下的尽是骨头,血肉全都枯干,早就死掉啦!”
无名氏呐呐道:“哦见他们坐着的姿势,生似都在沉思棋路,谁知道他们早就死去……”
红面老人望望天色,道:“天都亮啦,你最好休息一下,不然的话,你心脏受的损伤永远恢复不了!我真奇怪你为何一直过了三个时辰还没有吐血而死?”
无名氏这时已恢复了他特有的冷漠消沉,但他却不愿意和一个死人坐在一起,便起身走开。穿过一条堆满了败瓦残砖的院子,便又走进一间大半崩坍了的禅房。
他在一张石椅上坐下,习惯地运功行气。凌玉姬所传的内功心法,确实神妙之极,略一运转,便把胸口烦闷驱散,又过了一会儿,但觉身体已完全恢复,再也没有一星半丝不舒服之感。
然后,他睁开眼睛,忽见角落处有张石几,几上也有棋抨,秤上放着的黑白子纵横错综,一望而知并非胡乱摆下,必是尚未下完的棋局。
他漠然地移开眼光,但心里却禁不住想到此处的棋局,无疑也是一个陷讲,只不过少了两个死人对坐而已。
过了一会儿,那红面老人又出现在他面前,无名氏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红面老人仔细地察看这个俊美无情的年轻人,似乎对他发生极大的兴趣。也许他一直都在暗中察看他的一举一动。
老人拍拍他的肩膊,道:“小伙子,如果你这么冷漠是因为心中有所沉迷的话,那就可以厕身于我们的痴人队伍之中了!”
无名氏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红面老人道:“你要晓得刚才如果我不弹熄蜡烛,再过一阵,你也不免像其他的人一般呕出心血而死!不过你能比别人支持得长久,却已十分难能可贵!”
无名氏又谈谈嗯了一声,仍不答腔。
红面老人道:“小伙子,我问你一件事,你只须回答是或不是,行不行?”
无名氏无所谓地嗯了一声,他此刻心中忽然想到假如他因沉迷在棋局中而死,这种死法倒也可怪!
只听红面老人问道:“你心中有没有泛起昨夜曾经问过我的一句话,那就是想知道我一个人老是自设自话是否感到厌烦?”
无名氏摇摇头,道:“没有!”
红面老人皱眉道:“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也许已曾有过许多人对你这样说过,但这话出自我口中,却比旁人不大相同!”
他歇了一下,似是腾出时间让他询问,可是他立刻又知道对方不会开口询问,便接着道:“你要知道我有过一些朋友,都被世人目为‘痴人’,而我们也乐意自称为痴人。在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不是行径古怪,脾气特别之八,可是比起你来,却又差了一截!”
无名氏淡淡道:“随便你怎样评论,我都不会计较……”
红面老人道:“我不是要评论你,却是要对你表示出我心中对你的钦佩之感!”
无名氏听了这话,仍然冷漠如故,看起来他简直就像是枯木顽石,没有一点感觉。
红面老人眼睛连胜,想了一会儿,道:“你难道真的一点好奇心也没有了么?我可不大相信,来,跟我来……”他拉起无名氏,向残垣败壁中走去,转过一堵墙壁,只见眼前乃是一座宽大的佛堂的遗址,屋顶完全没有了,四面还剩下一点墙壁,地上完全是白色方石所铺,看起来要比旁的地方都整洁。
当中有一座高约一丈的石墩,那石墩乃是用白石凿成,圆墩光滑的表面上,刻着许多图形,都是一些人或蹲或站,或是换拳踢腿的姿势。每个图形人数不一,有的很多,有的只有一个。
在武林人眼中,这些图形一望而知乃是武术图解,由于图形完全用石朱砂涂抹过,所以红白分明,远远就瞧得见。
红面老人指一指那座白石圆墩,道:“你瞧见没有,那圆墩上所刻的图形,乃是天下间一种奥秘武学,曾经害死了我们之中一位痴友!”
无名氏遥遥向圆墩望去,但因相隔过远,看不出详细情形。
只听红面老人继续道:“那位痴友姓陆名凡,他平生酷嗜武功,已成痹好,因此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学他几乎都识得,连帝疆四绝的武功他也无有不懂!”
说到此处,这老人小心地观察那年轻人的表情,只见他面目虽然依旧那么麻木,毫无表情,可是瞳孔却放大了一下,无疑这番话已有了刺激,因此发生反应。
他微微一笑,继续适:“后来,陆凡千辛万苦,从神尼枷因大师处得到一本达摩祖师手著的武学秘录,当时神尼伽因大师曾经再三警告说,这本达摩祖师手著秘录虽是武林中人人皆欲得到的至宝,但却能致人于死地,尤其是酷嗜武功的人,死得更快!”
无名氏忽然听不到那红面老人的声音,不由得抬目望去,只见那老人面上一片凄惨之容,铜然遥望着空际,似是想起好友惨死往事,因此泛起无限悲哀……
隔了一阵,无名氏淡淡道:“陆老先生既然谙说天下各家武术,连帝疆四绝的秘艺亦无有不识,这样说来,他得到达摩祖师手著秘录,只有锦上添花之妙,怎的反而送了一命?”
他发问的口气十分淡漠,似乎仅仅是想使对方说话,因而移转悲哀的怀念。
红面老人叹一口气,道:“老弟你哪里晓得,皆因这本达摩祖师手著的秘录经过无数代相传,已经佚失了一半,据枷因大师说,剩下的一半也不连贯。由于秘录中的武功深奥无比,因此历代持有之八,为了推研每一招之间佚失的环节,最后无不心血枯竭而死。”
无名氏道:“陆老先生不该相信伽国大师之言!”
红面老人大为惊讶,瞠目望着他,冲口道:“你可晓得伽因大师是谁?”
无名氏摇摇头,道:“我虽然未听说过她的名字,可是她的话绝不可信!”
红面老人哼了一声,道:“小伙子你怎可对不知道的人妄加评论?她就是当今之世,唯一能使帝疆四绝这四个绝世高手肃然起敬的人,这位神尼不但武功高不可测,同时持戒严谨,大慈大悲。任是最继傲乖戾的人,只要见到她那种详光霭霭的庄严法相,登时就变得现规矩矩……”
无名氏叹谈谈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低毁这位神尼,只是觉得她的话不可信。”
红面老人忿然道:“你以为我们这一群痴友当真是黑白不分的痴人么?那你就想错了,数十年来,我们见过无数人物,但能够使我们心服口服的,只有这位神尼伽因大师……”
无名氏缓缓道:“那么我请问一下,那本达摩祖师的秘录既然这等深奥难解,神尼她为何不因心枯血竭而死?”
红面老人大笑道:“原来如此,你要知道神尼她道德高深,世间一切可有可无,这本秘录虽是奇奥难解,但神尼决不会沉迷其中,再说她也曾告诉过陆凡,这本秘录由于经过无数代流传,其中已添上不少不是达摩祖师的心法,这些鱼目混珠的招数心法,最易令人误入歧途,变成死结。”
无名氏淡淡道:“老人家你安知那不是神尼伽因大师自己加上去的?”
红面老人怔一怔,接着怒声道:“你怎可胡乱诬蔑神尼?”
无名氏淡漠如故,缓缓道:“你老一定从未作此想过,故此怔了一下。但你老尽可以拒绝作此推想,却不能禁止别人这般臆测,因为我不认识神尼啊!对不对?”
红面老人双目圆睁,道:“你再坚持这个想法,我就不跟你说话啦!”
这个老人就像孩子般无真,心中喜怒哀乐之情,毫不掩饰。这一来反倒使得无名氏对他让步,道:“好吧,我不坚持这种想法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