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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些人很好看。”迪格雷说。
波莉点点头。他们看见的所有面孔都很可爱。男男女女都显得聪明而善良,而且,似乎是一个漂亮、英俊的种族的后代。但当孩子们朝屋子中间走了几步后,他们看见的面孔便有些异样。这些面孔十分严肃,使你觉得,如果你遇到有这种面孔的活生生的人,便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又走了几步,眼前的面孔看去非常强悍、自豪、得意,却十分冷酷,是他们不喜欢的那一种。越往前走,面孔越显得冷酷。再往前,那些面孔依然冷酷,但得意的痕迹消失了,甚至显得沮丧绝望:好像有那种面孔的人做过可怕的事,有过可怕的经历似的。最后一尊塑像也是最有趣的——一个衣着更加富丽的高女人(屋子里每一尊塑像都比我们这个世界的人高),脸上露出的残忍和骄傲表情使人窒息。多年以后,迪格雷老了,还说这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不过我们得公平地补充说,波莉总是认为,她从那个女人身上看不出特别美丽的地方。
我说的这个女人是最后一个,在她的身后,放着无数把空椅子,似乎这间屋子原来准备容纳更多的塑像。
“我多希望我们知道这里面的故事。”迪格雷说,“我们回头看看中间那个像桌子一样的东西吧。”
屋子的中间不是一张真正的桌子,而是一个四尺高的方形柱,上面隆起一个金色的小拱门,门上悬挂着一只金色的小钟,钟的旁边放着一把用来敲钟的金色小锤。
“我想……我想……我想……”迪格雷说。
“这儿好像写着什么。”波莉弯下腰,看着柱子的侧面。
“天哪,就在这儿,”迪格雷说,“可是,我们读不懂的。”
“读不懂?我看不一定。”波莉说。
两人认真地看着,你可能猜得到,刻在石头上的是一种奇怪的字母。但就在这时,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发生了:他们看的时候,字母的形状并未改变,他们却发现自己能够读懂了。要是迪格雷记得几分钟前他说过,这间屋子里有魔法,他就早该想到魔法开始起作用了,但他的心中除了好奇以外,什么也想不到。他越来越急于知道柱子上写了什么。很快,两人都读懂了。上面是这样写的,至少大意如此,虽然原诗读起来更好:
选择吧,喜欢冒险的陌生人,
敲响钟,等候危险的来临,
或者,呆呆地想,这会有什么后果,
直到你想得发疯。
“当然不!”波莉说,“我们不想要任何危险。”
“你难道不明白这是没用的吗?”迪格雷说,“我们现在摆脱不了啦。我们将一直想下去,敲了钟会发生什么事。我不愿意被这种想法纠缠得疯疯癫癫地回家。不愿意!”
“别那么傻,”波莉说,“好像谁愿意疯疯癫癫地想下去似的。发不发生什么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认为,到这里来的任何一个人都必然会不停地想,直到变得半痴半傻。你看,这就是魔法,我感到它已经对我起作用了。”
“我感觉不出。”波莉愤愤地说,“我不相信你真有感觉,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你就知道这些,”迪格雷说,“因为你是个女孩。女孩什么都不想知道,老是唠唠叨叨,说某某人和某某人订婚了,等等。”
“你说这话的时候就跟你舅舅一模一样。”波莉说。
“为什么你就不能谈正题?”迪格雷说,“我们现在谈的是……”
“多像一个男子汉啊!”波莉用大人的口气说道;接着,又用自己的语调匆匆补了一句,“不要说我就像个女人,那样你就是一只讨厌的学舌鹦鹉。”
“我做梦也没想过把你这样的孩子叫做女人。”迪格雷傲慢地说。
“噢,我是个孩子,是吗?”波莉这下真火了,“好,你再也不需要带上个孩子来打扰你。我走了。我看够了这个地方,也看够了你——你这个讨厌的、顽固的、自以为是的蠢猪!”
迪格雷看见波莉的手伸向口袋,要去抓那枚黄戒指,便用一种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难听声音喊道:“住手!”我不能为迪格雷下面的行为开脱,最多只能说,他后来感到抱歉(许多人都会这样)。在波莉的手摸到口袋以前,他扼住了她的手腕,俯过身去,用背抵住她的胸膛,然后用另一只手的肘部挡开她另一条手臂。他斜着身,拾起小锤,轻快地在钟上敲了一下。然后,他放开她,两人都跌倒在地,喘着气,狠狠地盯着对方。波莉开始哭了,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他重重地扭伤了她的手腕,而是因为极大的愤怒。但很快,他们就把争吵抛到了九霄云外,有别的事情需要动脑筋了。
钟刚刚敲响的时候,就发出一种音调,不太响亮,但你可以想像,声音很甜美。这种音调非但没有减弱,反而继续鸣响,而且越来越响,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音调就比刚开始时响亮一倍。声音迅速增长到如果孩子们想说话(但他们当时并未想到说话——他们只是张口结舌地站着),互相之间也无法听见的程度。顷刻间,声音响得即使他们大声喊叫也听不见了。连绵不断的甜美的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增大,虽然甜美之中透出一丝恐怖的气氛。渐渐地,整个房间的空气也随着那种声音颤动起来,直到两人觉得脚下的石头地板在颤抖。最后,另一种模糊的、灾难性的声音掺合了进来,起初像远方火车的吼叫,接着,又像树木倒下的声音。他们听见似乎有什么重东西在往下倒。突然,一阵晃动几乎将他们抛了出去。随着轰隆隆的冲击声,房间一头大约四分之一的屋顶塌了下来,大块大块的砖石落在他们周围,墙壁开始摇晃。钟声停止后,灰尘消散,一切又归于宁静。
不知道是魔法使屋顶塌了下来,还是响亮的钟声恰好使墙壁无法忍受而崩塌。
“这下好了!我想你现在满意了。”波莉喘着气说。
“这么说,一切都结束了。”迪格雷说。
两人都这样想;然而,他们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第5章 灭绝咒
虽然钟声停止了,但钟仍然颤抖着;两个孩子隔着挂钟的柱子面面相觑。忽然,从还没有毁坏的屋子一角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他们立即转身看去。所有穿长袍的塑像中最远的那个,即迪格雷认为非常美丽的女人,正从椅子上站起来。当她站起来后,他们意识到,她比他们原来想像的还要高。而且,从她的王冠、长袍、眼神和嘴唇的线条上,你马上便能看出,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女王。她环视屋子当中毁坏的场面,也看见了孩子们,但你无法从她脸上的表情判断她是否感到惊讶。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是谁唤醒了我?是谁破了魔咒?”她问。
“我想,肯定是我。”迪格雷说。
“你?”女王说着,把手搭在迪格雷肩上——那是一只白皙而漂亮的手,但迪格雷却感到铁钳般的沉重。“你?你只是个孩子,一个普通孩子。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你的血管里连一滴皇家或贵族的血也没有。像你这样的人怎么敢走进这间屋子?”
“我们是靠魔法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波莉说,她认为应该抓住时机,让那女王像注意迪格雷一样地注意她。
“真的吗?”女王说,眼睛仍然看着迪格雷,瞟都不瞟波莉一眼。
“是的。”他说。
女王一只手托起迪格雷的下巴,仔细端详他的脸。迪格雷想用目光反抗她,但很快就不得不俯下眼皮,她眼中的某种东西制服了他。她将迪格雷认真地研究了一分多钟,然后,松开他的下巴,说:
“你不是魔法师,你脸上没有标记。你一定只是魔法师的仆人。你是靠别人的魔法到这儿来的。”
“是我的安德鲁舅舅。”迪格雷说。
这时,不是从屋子里面,而是从身旁极近的地方,传来轰隆隆继而是劈里啪啦的响声,过后是砖石坍塌的咣啷声,地板晃动起来。
“灾祸来了,”女王说,“整个宫殿就要塌掉。如果我们不在几分钟内出去,就会被埋在废墟里。”她说得平平静静,好像只是在谈论一天的时辰。“来。”她说着,向两个孩子各伸出一只手。波莉讨厌这个女王并且仍在生气,如果可能的话,她决不会让她抓住自己的手。女王虽然说话时显得不慌不忙,但行动却像思维一样敏捷。波莉还未反应过来,她的左手就被一只长得多、有力得多的大手抓住了,她根本无法挣脱。
“这是一个可怕的女人,”波莉想,“她太有劲了,稍稍一拧就会把我的手臂弄断。现在,她拉住我的左手,我摸不到黄戒指了。要是我把右手伸到左边口袋里,就可以在她问我干什么之前摸到戒指。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知道戒指的事。我真希望迪格雷能守口如瓶,也希望能亲口叮嘱他一句。”
女王带领他们出了塑像厅,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又接二连三地穿过许多大厅、台阶和院子。他们不断地听见那座大宫殿里传来坍塌的声音。有一次,他们刚刚走过,一个巨大的拱门就轰隆隆地塌了下来。女王健步疾走——孩子们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而她也并未露出害怕的神色。迪格雷想,“她真是勇敢得出奇,又强壮,这才是我心目中的女王!要是能让她讲讲这儿的故事该多好!”
她边走边告诉他们“那道门里是地牢”,“那条路通向中心行刑室”,或者“这是以前的宴会厅,我的曾祖父在这里宴请过七百贵族,在他们吃饱喝足之前就将他们全部杀了。他们想造反”。
最后,他们走进一间比先前见到的所有房间都更大更高的厅堂,从它的规模和尽头那些大型的门洞来看,迪格雷认为他们到了主要的入口处。这次,他猜对了。门呈乌黑色,要么是用乌木,要么是用一种我们这个世界找不到的黑色金属做的。门上牢牢地拴着许多大门闩,大多数都高不可及,重不可举。他感到纳闷的是他们如何出去。
女王放开他,举起手臂,尽量往上挺直,然后,她说了几句他们听不懂的话(但听起来很恐怖),朝门做了一个扔东西的动作。那些高而重的门像丝织品一样震颤了一秒钟便塌了下来,彻彻底底地毁坏了,门槛上只剩下一堆灰。
“嘘!”迪格雷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你的魔法师主人,你的舅舅,有我这种力量吗?”女王又紧紧地抓住了迪格雷的手。“不过我以后会知道的。记住你们今天看见的事。对物如此,对挡住我去路的人也是如此。”
光从敞开的门洞里射了进来。在这个国家里,他们还从未见过比这更充足的光线。女王带着他们穿过门口,当他们发现自己置身户外时并没有感到惊奇。他们站在一个高高的台地上,俯瞰着脚下宽广的景致。
往下看,只见一轮比我们的太阳大得多的红太阳在地平线附近,迪格雷立刻就觉得那轮太阳比我们的太阳老:这暮年的太阳已经厌倦于俯视下面的世界。太阳的左上方,有一颗大而亮的星星。黑暗的天空中,残阳和孤星组成了一幅阴郁的画面。地上,有一个不管从哪个方向极目远眺都望不到边际的巨大的城市。城市里不见活动着的人和物。所有的庙宇、楼塔、宫殿、金字塔和桥在衰弱的阳光下投下长长的悲哀的影子。城里曾经有一条河,但河床早已干涸,只剩下一条宽宽的灰色土沟。
“好好看,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女王说,“这就是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