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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蒂莲这样的有经验的战士和猎人,始终能在他要想醒的时间醒来。所以那天夜里他先规定自己睡到九点钟醒来,然后排除头脑里一切烦恼,立刻便睡熟了。仿佛不过是一会儿以后他就醒了,但是他凭着外界的光线以及对事物的感觉,知道自己把睡眠的时间掌握得十分确切。他起了床,戴上头盔和缠头巾(他穿着锁子甲睡觉的),然后摇得那两个孩子醒来。说实在的,孩子们从床上爬起来时,脸色十分苍白,神情忧郁,哈欠连连。
“听着,”蒂莲说,“现在我们从这儿朝正北方向走去——我们运气好,今夜繁星满天——这条路线要比我们今天早晨走的路短得多,因为那时我们绕来绕去,现在我们笔直走去。如果我们受到挑战,你们俩要沉住气,别吭声,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谈判的,变得就像一个残酷骄傲、爱吵架的卡乐门王爷一样。如果我拔出剑来,尤斯塔斯,你必须也拔出刀来,还要让吉尔跳到我们的背后,站着张起弓来,箭按在弦上。但,如果我叫道,‘回家’,你们俩就要向堡垒飞奔而回。我发出退却命令后,谁也别试图打下去——哪怕是打一下也别打——在战争中,这种虚假的勇敢破坏了许多宏大的作战计划。朋友们,以阿斯兰的名义,现在让我们前进吧。”
他们走进了寒冷的黑夜。北方所有的壮丽星星都在树顶上空燃烧着。那个世界的北辰星,叫做矛尖,比我们的北极星还要明亮。
有一阵子,他们能笔直地朝着矛尖星的方向前进,但不久便遇到一个浓密的灌木丛林,他们就不得不离开这个方向绕道而行了。这之后——因为他们仍被树枝笼罩着——要择定方位就难了。使他们重新走上正确方向的,乃是吉尔,她在英国是个优秀的向导。她在纳尼亚荒野的北方土地上跑过许多地方,她当然认识纳尼亚的星辰,矛尖星被遮掩时,她还可以凭着其他星辰判明方向。蒂莲一发觉她是他们三人中最好的探路人,他立刻叫她走在他们的前面。接着,他又惊讶地发觉她竟寂静无声地、几乎是无影无踪地悄然前行。
“天哪!”他对尤斯塔斯低声说道,“这个女孩是个神奇的森林姑娘。如果她身上有树精的血统,也不可能干得更高明哩。”
“她个儿小,这也助她一臂之力。”尤斯塔斯低声道。但吉尔在前边儿说:“嘘,嘘,声音轻点儿。”
周围的树木是十分寂静的。确实是太静了,静得过分了。寻常的纳尼亚之夜,是应该有点儿声音的——一只刺猬偶然发出的愉快的“晚安”,头顶上一只猫头鹰的号叫,或是表明半人半羊的怪物正在跳舞的遥远笛声,或是从地底下小矮人们那儿传来的震动和锤打的声音,这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幽暗和恐惧笼罩着纳尼亚。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开始走上陡坡,树木和树木之间的距离拉开了。蒂莲能朦胧地望见那著名的山顶和马厩。吉尔现在走得越来越小心翼翼:她不断地向其他的人做手势,叫他们也要小心。接着,她站定了,一动也不动,蒂莲看见她逐渐沉到青草里,毫无声息地消失了。片刻以后她又站了起来,把她的嘴巴凑近蒂莲的耳朵,以尽可能最低的声音说道:“趴下。看得更清。”她说得极简短,没有说“看得更清楚”,因为说多了,容易被对方听到。蒂莲立刻趴下,几乎跟吉尔一样悄没声儿,但多少有点儿声音,因为他年纪比较大,身体也比较重。他们一旦趴下了,从这个地位就可以看到小山的边缘鲜明地映衬在繁星满天的夜空里。山上冒出两个黑影,一个是马厩,另一个在马厩前几英尺的地方,是个卡乐门哨兵。他的守卫工作做得很差:既不走动,又不站岗,肩上扛着长矛坐在那儿,下巴颏儿靠在胸膛上。“你干得真好。”蒂莲对吉尔说。她已使他看到了恰好是他所需要看到的事物。
他们站起身来,蒂莲现在带头先走。他们慢慢地,几乎不敢呼吸地,往上走到一小丛树木跟前,离岗哨不过四十英尺光景。
“在这儿等到我回来,”他低声对两个孩子说道,“如果我失败了,你们就逃跑。”然后他大胆地迈出步去,敌人完全看得见他。岗哨看见他时吃了一惊,正要跳起身来,他担心蒂莲是他的一位长官,他坐着会招致麻烦。但,他还没有站起来,蒂莲已经在他身边跪下一膝,说道:
“你是‘蒂斯罗克’(愿他万寿无疆)的战士吗?在纳尼亚的这些野兽和魔鬼之间遇到你,我心中真是高兴。朋友,握个手吧。”
卡乐门岗哨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他发觉自己的一只右手已经被强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有个人即刻压住他的双腿,一把匕首对准着他的脖子。
“你叫喊就没有命,”蒂莲在他的耳边说道,“告诉我独角兽在哪儿,我就饶你一命。”
“我的主啊,在——在马厩背后。”这不幸的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好吧。站起来,领我上它那儿去。”
岗哨站起来后,匕首的刀尖从未离开过他的脖子。蒂莲在他前后时,匕首只是绕着脖子移动(冰冷而又令人痒痒的),后来在他耳朵下一个方便的地方停住了。哨兵颤栗着绕到了马厩背后。
虽然天色黑暗,蒂莲立刻看到了珍宝的白色形体。
“嘘!”他说,“不,别嘶鸣。是的,珍宝,是我呀。他们怎么缚住你的?”
“把我四条腿拴住,用一根马勒把我缚牢在马厩里的一个铁环上。”传来珍宝的声音。
“哨兵,站在那儿,背靠着墙。就这样。听着,珍宝,用你独角的尖端,顶住这卡乐门人的胸膛。”
“一定尽心竭力,陛下。”珍宝说。
“如果他动一动,你就直捅到他的心脏。”蒂莲在几秒钟之内就把绳索割断了。他用那剩下的绳索拴住哨兵的手脚。最后叫他张开嘴巴,给他塞得满嘴青草,从头皮到下巴颏儿缚得牢牢的,使他没法儿叫出声音来,还把这人压到坐着的姿势,背靠着墙头。
“士兵,我对你做了些不礼貌的事,”蒂莲说道,“但我必须这么做。如果我们再见面的话,我说不定会较好地款待你一番。珍宝,现在让我们悄悄地走吧。”
他用左臂抱住独角兽的颈子,俯下来吻它的鼻子,彼此都很开心。他们尽可能悄悄地回到他留下孩子们的地方。那儿树木底下更加黑暗,他在看到尤斯塔斯之前,几乎撞在对方的怀里。
“一切顺利,”蒂莲低语道,“一次成功的夜袭。现在回家吧。”
他们转过身去,还没走几步,尤斯塔斯说道:“波尔,你在哪儿?”没有回答。“陛下,吉尔可在你那边?”他问。
“什么?”蒂莲说,“难道她不在你那吗?”
这是个可怕的时刻。他们不敢大声叫喊,但他们以尽可能最响的低语呼唤她的名字。可是没有回答的声音。
“我出去的时候,她离开你没有?”蒂莲问。
“我没有看见或听见她离开,”尤斯塔斯说,“但她能做到她走掉而我却不知不觉。她能做到像猫一样的悄没声儿;你自己亲眼看见过的。”
就在这时候,远远传来打鼓的声音。珍宝把耳朵往前探索。“小矮人们。”它说。
“背信弃义的小矮人,很可能是敌人。”蒂莲咕咕哝哝地说道。
两个人和一头独角兽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现在有许多不同的事情要担忧烦恼,弄得他们不知道怎么办了。蹄声得得,稳稳地愈走愈近。接着,紧挨着他们,一个声音轻轻说道:
“哈啰!你们大家都在这儿吗?”
谢天谢地,这是吉尔的声音啊。
“你究竟上哪儿去了?”尤斯塔斯用愤怒的低语说道,因为他曾为她非常惊惶焦急。
“在马厩里。”吉尔喘着气说道,但这是尽力克制大笑时的那种喘息。
“啊,”尤斯塔斯咕噜道,“你以为有趣可笑,是吗?我能说的却只是……”
“陛下,你把珍宝救出来了?”吉尔问。
“是的。它就在这里。那跟你在一起的是什么牲口?”
“那就是它呀,”吉尔说道,“但,让我们趁着谁也没醒来时先回家去吧。”但重新又传来爆发出来的小小的笑声。
其他的人立刻服从,因为他们在那危险地点逗留得够长久了,而小矮人们的鼓声似乎又近了一点儿。他们向南才走了几分钟,尤斯塔斯说道:
“逮住了它?你的意思是指什么呢?”
“伪阿斯兰。”吉尔说。
“什么?”蒂莲说道,“你到过什么地方?你做了什么事情?”
“哎,陛下,”吉尔说,“我一看见你已经把哨兵引开去,心里就想,我倒不如去瞧瞧马厩的内部,看明白那儿实实在在有什么东西。所以我一路爬过去,拉开马厩的门闩,易如反掌。里边当然一团漆黑,气味也跟任何马厩一样。于是我点亮一个火,但见——你们相信吗?——里边压根儿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头老驴子,身上缚着一张狮子毛皮。我就拔出刀来,叫它跟我一起走。事实上,我也无需用刀子威逼它走。它对那马厩厌倦极了,十分情愿跟我来——亲爱的迷惑,是不是这样?”
“真了不得!”尤斯塔斯说道,“我呀——我真该死,刚才我还为你大发脾气哩,我现在仍旧认为你背着我们大家偷偷溜走是讨厌的,然而,我又必须承认——哦,我的意思是说——你干了件十分漂亮的事情。如果她是个男孩,她会被封为武士的,陛下,你说是吗?”
“如果她是个男孩,”蒂莲说,“因为不服从命令,她会挨鞭子的。”黑暗之中也看不出他是皱着眉头还是微笑着说这话的。接下来便听到金属铿锵摩擦的声音。
“陛下,你在干吗?”独角兽警惕地问道。
“拔出我的剑来,砍掉这该死的驴子的脑袋,”蒂莲用可怕的声音说,“闪开,小姑娘。”
“啊,别,请你别杀它,”吉尔说,“说真的,你不能杀它。这可不是它的过错。全是无尾猿搞的鬼。它可没有看透。它是十分懊恼的。它是十分懊恼的。它是一头不坏的驴子。它的名字叫迷惑。我的双臂抱着它的颈子哩。”
“吉尔,”蒂莲说道,“你是我的一切国民中最勇敢最聪明的人,但也是最鲁莽最不听话的人。得了,就饶这驴子一命吧。驴子,你可有什么话要为你自己辩护的?”
“陛下,我吗?”传来了驴子的声音,“如果我犯了错误,我相信我是十分懊悔的。无尾猿说,阿斯兰要我这样穿衣打扮。我以为无尾猿会知道的。我不及无尾猿聪明。我只不过是干了它叫我干的事。生活在马厩里,我自己可毫无趣味。我甚至连外边正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除了夜间出去一两分钟,无尾猿从来不放我出去。有些日子,他们连水也忘了给我喝。”
“陛下,”珍宝说,“小矮人们正愈走愈近,我们要跟他们见面吗?”
蒂莲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就扬声大笑。于是他说话了,这回可不是压低声音的耳语。“狮王在上,”他说,“我变得脑子迟钝了!跟他们见面吗?我们一定要跟他们见面。现在我们要跟任何人见面。我们要把这驴子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看看以前他们曾经害怕的曾经向它卑躬屈膝的东西。我们可以拆穿无尾猿邪恶阴谋的真相。它的秘密暴露无遗。潮流变了。明天我们要把无尾猿悬挂在纳尼亚最高的树木上。再也用不着切窃私语、偷偷摸摸和乔装改扮了。那些诚实的小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