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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褪色的废船,任何人都会把它当成一堆破烂。船员上上下下都好不了多少——骨瘦如柴,脸色苍白,缺少睡眠,眼睛熬得通红,衣服破破烂烂。
尤斯塔斯正躺在树下,听到大家在讨论这一切计划,心不由沉了下来。难道回头不休息了吗?看样子他们到达盼望已久的陆地的头一天就打算像在海上一样干一天苦活。这时他计上心头。没人看着他——他们都七嘴八舌在扯船的事,仿佛他们真的喜欢这种讨厌事似的。他何不干脆溜掉呢?他不妨到内陆溜达溜达,在山上找一个凉快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等到大家干完一天的活才去找他们。他觉得这样对他大有好处。不过他要好好留神,待在看得见海湾和船的地方,这样就可以确定回来的路线。他才不愿意流落在这种地方呢。
他当即实施自己这条妙计。悄悄起身,在树丛间走掉,一边小心慢慢走,装做漫无目标的模样,这样任何人看见他都会当他只是在散步而已。没想到一下子身后的说话声就消失了,林子里变得非常幽静、温暖,一片深绿。不久他就感到自己可以把步子跨得快些、果断些了。
他三脚两步一下子就走出树林。眼前的地面开始成了陡峭的斜坡。野草干燥而溜滑,要是手脚并用倒还能凑合,虽然他气喘吁吁,拼命擦脑门的汗水,但还是不断拼命爬着。顺便说一句,尽管他自己不大觉察到,这表明他的新生活已经对他有些好处了;过去的尤斯塔斯可是爹娘的宝贝,爬上十分钟早就罢手了。
歇了几回,他慢慢爬上山脊。他原以为在这儿可以看看岛屿中心,谁知云层越来越低,越来越近,一片雾海迎面滚滚而来。他坐下,回头看看。现在他爬得那么高,下面的海湾看上去很小,还看得见好几英里长的海面。随后山上的迷雾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浓虽浓,倒还不冷,他索性躺下,这里翻翻,那里翻翻,以便找个最舒服的姿势享受一下。
可是他并没享受到,或者说没享受多久。他就开始感到孤独了,这几乎是他生平头一回感到孤独。开头这股感觉是一步步来的。接着他开始担心时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他忽然一下子想到他可能已经躺了好几个小时了。也许其他人早走了!也许他们存心让他走开,干脆就为了把他扔下!他慌慌张张跳起来,开始爬下山去。
开头他操之过急,在陡峭的草坡上滑倒了,而且滑了好几步。接着他觉得这一滑太偏向左面了——因为他爬上山时看见过那一面有悬崖。所以他重新爬上去,尽量靠近他猜想中的原先出发的地方,再重新开始下山,靠右边走。后来似乎顺利些了。他非常谨慎地爬着,因为前面一码以外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四下依然一片死寂。如果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催着说,“赶快,赶快,赶快”,却不得不谨慎行事,这是很不舒服的。因为被抛弃的可怕念头时时刻刻都在,而且变得越来越强烈。假如他真了解凯斯宾和佩文西兄妹的话,他当然就会知道他们是决不会做任何这类事的。不过他心里却在说服自己,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终于到了!”尤斯塔斯顺着一条石子松散的滑坡(他们称作碎石堆)滑下去,不觉落到平地上,不由说。“唉,那些树到哪儿去了?前面有些黑糊糊的。啊,我相信雾在散了。”
果然如此,光线越来越亮,亮得他直眨眼睛。雾消失了。他落在一个完全不知所在的山谷里,根本看不见大海。
第6章 尤斯塔斯的历险
就在那时刻,其他人都在河里洗手洗脸,纷纷准备吃饭休息。三个最强的弓箭手到了海湾北面山里,扛回来一对野山羊,这时野山羊正架在火上烤呢。凯斯宾已下令搬一桶酒上岸,那是阿钦兰生产的烈酒,得掺上水才能喝,供大伙儿喝绰绰有余。到目前为止,工作进展顺利,大家吃得欢天喜地。再添一份羊肉以后,爱德蒙才说:“尤斯塔斯那讨厌鬼上哪儿去了?”
这时候,尤斯塔斯瞪着眼睛朝这陌生的山谷四下张望。山谷又狭又深,周围的悬崖十分陡峭,谷里就像个大坑或壕沟。底部虽然遍地岩石却长满了草,尤斯塔斯看见到处有烧焦的黑斑痕,像干旱的夏天铁路路堤两边所见的焦痕一样。离他十五码以外,是个清澈平滑的水塘。开头,山谷里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走兽,没有飞禽,没有昆虫。太阳直晒下来,狰狞的峰峦俯临谷边。
尤斯塔斯当然明白自己原来是在雾中爬到山脊另一边去了。所以他马上回头看看回去的路。可是他一看便不禁浑身发抖。明摆着他是万分侥幸才摸到这惟一一条下来的路的——长长一条绿色的暗道,陡峭狭窄,两岸悬崖耸峙。没有别的路好回去了。他既然看到了实际情况,还能不能上去呢?他一想到这念头,头也晕了。
他再掉过头去,心想无论如何最好还是先在水塘里喝个痛快。谁知他刚掉过头,还没向山谷里迈前一步,就听见背后有声音。声音虽小,但是在那无比寂静中听上去也够响的。他吓得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去看。
在崖底,他左手不远的地方有个低矮的黑洞——也许是一个山洞的入口。洞口冒出两缕细烟。就在黑洞下面那堆松散的石块在动(他听见的就是这声音),恰如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暗处爬着。
果然有什么东西在爬。更糟糕的是,竟然爬出来了。要是爱德蒙和露茜,一看准认得出,你也认得出,可是尤斯塔斯没看过一本对路的书。爬出来那东西他连想像都没想像到过——铅灰色的长鼻子,暗红色的眼睛,身上没羽毛,也没皮毛,长长一条柔软的身子,在地面上爬行,腿弯部分抬起来比背部还要高,像蜘蛛腿,凶残的爪子,蝙蝠翼在石头上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尾巴老长老长。那两道烟是从它两个鼻孔里冒出来的。他心里从来没想到龙这个词儿,就是想到了,事情也好不了多少。
不过,他要是知道一些龙的知识,也许他对这条龙的举动就不会那么吃惊了。这条龙没有坐起来拍拍翅膀,也没从嘴里喷出一道火焰。它鼻孔里冒出来的烟就像火烟,没多久就消失了。它似乎没注意到尤斯塔斯,只顾很慢很慢地向水塘爬去,爬爬还歇了好多回。尤斯塔斯尽管心里害怕,也觉得这是个衰老凄惨的怪物。他不知自己是不是敢冲过去爬上坡。不过如果他弄出声音来,它就可能回过头来,也可能会苏醒过来。也许它只不过装装样子,不管怎样,想爬上去,从会飞的怪物身边逃走有什么用呢?
它爬到水塘,把长满可怕鳞甲的下巴滑到砂砾层上,但它还没喝上水,就发出嘎嘎一大声,像是飞鹤的尖唳,扭曲挣扎了几下后,它就翻了个身,侧身躺着,一动不动,一只爪子还翘在半空。张大的嘴里涌出一点乌黑的血。鼻孔里的烟一时也变黑了,接着又飘走了。就此再也没动静了。
尤斯塔斯好长时间不敢动弹。也许这是那怪物的诡计,诱骗外来人送死的花招。可是你也不能老等下去。他走近一步,再走两步又停下。那条龙还是一动也不动。他还注意到它眼睛里的红火也消失了。他终于走到它跟前。这回他绝对肯定它死了。他打了个寒噤,摸了它一下;什么事也没有。
这下可大大放心了,尤斯塔斯差点大声笑出来。他不由开始感到自己不是眼看这条龙死去,而是打了一仗,亲手把它杀死似的。他跨过龙身,走到水塘边喝水,因为这里热得受不了。他听到隆隆一阵雷声,倒也并不吃惊。雷声响过,顿时就不见太阳,他还没喝完,大滴大滴的雨点就下来了。
这岛上的天气真是非常讨厌。转眼工夫尤斯塔斯就浑身湿透,眼睛也看不清,这么大的雨在欧洲可从没见过。只要这场大雨不停,想爬出山谷也没用。他冲进惟一看得见的龙洞去避雨。接着他就地躺下,拼命缓过气来。
我们多半人都知道在龙洞里会看到什么,可是我上文已经说过,尤斯塔斯只看过些不相干的书,书上尽说些进口、出口啊、政府啊、耗费啊这一类词儿,就缺谈龙这方面的事。所以他对身子躺着的地面感到这么莫名其妙。有的地面太刺人但不像石头,而且太硬也不像荆棘,看来似乎有一大堆又圆又扁的东西,他一动这些东西就丁当响。洞口光线正好可以让他看个仔细。不消说,尤斯塔斯看到的正是我们任何人事先都可以告诉他的——财宝。有好些王冠(就是那刺人的东西),钱币、戒指、手镯、金锭、酒杯、餐盘和珍宝。
尤斯塔斯不像多半孩子那样,他对财富从来没看重过,可是他一看就明白,在他糊里糊涂一头从家里露茜卧房那幅画上闯进去的新天地中,这笔财宝会派多大用处。“这里什么捐税都不收。”他说,“你用不着把财宝交给政府。有了这些财宝,我在这儿——也许在卡乐门吧——可以过得逍遥自在了。这国名听上去一点不像假的。不知我带得了多少呢?马上拿那手镯——上面镶嵌的那些东西大概是钻石——我要把手镯戴在自己手腕上。太大了,但我要是把这一直撸到肘拐儿上面就不嫌大了。然后再在口袋里装满钻石——那比装金子容易。就不知这场该死的雨几时才停?”他坐到这堆财宝上一个比较舒服的地方安心等候,那地方大都是些钱币。不过,受了一场大惊,特别是走了山路再受一场大惊,惊魂才定,人就感到很疲倦。尤斯塔斯竟睡着了。
在他进入梦乡,呼呼大睡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吃完饭,对他的下落当真着起急来。他们大声喊着,“尤斯塔斯!尤斯塔斯!喂,喂,喂!”喊得大家嗓子嘶哑,凯斯宾还吹起号角。
“他不在附近,不然早听到了。”露茜急白了脸说。
“这家伙真该死。”爱德蒙说,“他这样偷偷摸摸地溜走,到底要干什么?”
“可是我们必须想些办法。”露茜说,“他可能迷了路,或者掉进洞里,或者被野人抓去。”
“或者碰上野兽送了命。”德里宁说。
“啊呀,假如真送了命倒好了。”赖因斯嘀咕说。
“赖因斯先生。”雷佩契普说,“你从没说过一句有失身份的话。这家伙虽然不是我朋友,可他是女王的亲属,只要他是我们一条船上的伙伴,那就要找到他,他死了就要为他报仇,这事关我们的荣誉。”
“我们当然得去找他(如果找得到的话)。”凯斯宾有气无力地说,“讨厌就讨厌在这点上。这要组织一支搜山队,没完没了的麻烦。尤斯塔斯真讨厌!”
这时候,尤斯塔斯正睡啊睡啊睡的,睡到手臂痛才醒来。月亮正照在洞口,满地财宝似乎也变得更加舒服了。其实他简直一点都没感到舒服。开头手臂痛得他莫名其妙,可是不久就想起,他刚才撸到肘拐儿上面的手镯竟变得出奇的紧。他睡着那会儿手臂一定是肿起来了(是他的左臂)。
他挪动右臂,想去摸摸左臂,可是他还没挪动一英寸就住手了,吓得直咬嘴唇。因为就在他前面不远,稍稍偏右一点的地方,月光照在洞里一清二楚,他看见一个可怕的形状在移动。他知道那形状:是龙瓜。他挪动他的手,它也在动,他一住手,它也一动不动了。
“啊呀,我真是糊涂蛋。”尤斯塔斯心想,“那怪物当然有个伙伴,它就躺在我身边呢。”
一时间他丝毫不敢动弹。他看见眼前冒起两缕细烟,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