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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我真是糊涂蛋。”尤斯塔斯心想,“那怪物当然有个伙伴,它就躺在我身边呢。”
一时间他丝毫不敢动弹。他看见眼前冒起两缕细烟,衬着月光,烟是黑的;正如刚才那条龙临死前鼻子里喷出来的烟一样。这真令人惊慌,他不由屏住气。两缕烟就此消失了。他屏不住多久,一口气悄悄溜了出来;两道黑烟顿时又出现在眼前。不过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明真相。
不久他决定小心翼翼地斜着身子摸到左边,想法偷偷溜出洞去。也许这怪物睡着了——不管怎样,这是他惟一的出路。可是他还没斜着身子摸到左边去以前,他当然免不了先朝左边看看。啊呀,真吓人!那边也有一只龙爪子。
假如这时有谁看见尤斯塔斯掉眼泪,决不会怪他。他看见自己的泪水竟在面前的财宝上溅了一大片,不由吃了一惊。这泪水似乎也烫得出奇;上面还直冒热气。
但是哭也没用。他必须想法从两条龙中间爬出去才行。他开始伸展右臂。他右边那条龙的前肢和爪子的动作也完全一模一样。于是他心想,试试左臂吧。那边那条龙的前肢的动作竟也一模一样。
一边一条,不管他做什么,两条龙都学着他做!他受不了啦,干脆赶快逃走。
他冲出洞口时,只听得丁丁当当,喀嚓喀嚓,金子铿铿锵锵,石头嘎吱嘎吱,他还以为两条龙都跟着他呢。他看也不敢回头看,冲到水塘边。那条躺在月光下的死龙扭曲的形状足以吓死任何人,可是这会儿他简直顾不上了。他一心只想走到水里。
谁知正当他走到水塘边,发生了两件事。头一件,对他来说无异一个晴天霹雳,原来他一直是四肢着地在跑——他到底为什么一直这样干呢?第二件,他趴向水面时还以为水塘里又有一条龙在抬眼盯着他。不过他一下子就明白真相了。水塘里的龙脸原来是他自己的倒影。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动它也动,他张嘴它也张嘴,他闭嘴它也闭嘴。
他睡着的时候竟变成了一条龙。睡在龙的宝窖里,心里怀着贪婪的龙一样的念头,他自己竟变成一条龙了。
那一来什么都清楚了。原来洞里他身边没有两条龙。左右两只爪子原来是他自己左右两只手。两缕烟原来是他自己鼻孔里冒出来的。至于他左臂(或者说他过去的左臂)的疼痛,现在他眯着左眼也看得出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正好戴在孩子上臂的手镯,勒在龙那条粗短的前肢上未免太小太小了。手镯深深嵌在有鳞片的肉里,勒得两边肉都鼓起来,卜卜直跳。他用龙牙去咬那地方,可咬不掉。
尽管还痛,他头一个感觉倒是放下心来,现在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如今他自己就是令人恐怖的怪物,天底下除了骑士以外(而且也不是所有的骑士都如此),什么都不敢攻击他。如今他甚至可以跟凯斯宾和爱德蒙算账了……
可是他在想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倒明白自己并不想算账。他想要交朋友。他想要回到人类中间去,跟大家谈天说笑,分享一切。他明白自己成了同整个人类隔绝的怪物。一股可怕的孤独感涌上心头。他开始明白其他人根本不是什么恶魔。不由纳闷自己究竟是不是他一贯自以为的好人。他巴不得听到他们的声音。哪怕听到雷佩契普一句好话他都会感激不尽。
这条前身是尤斯塔斯的可怜的龙,一想到这点竟放声痛哭了。一条强大的龙,竟在月下一个荒凉的山谷里哭得死去活来,这情景,这声音简直难以想像。
最后他决定要想方设法寻找回到海岸去的路。他现在才明白凯斯宾决不会把船开走,扔下他不管。他深信自己总有办法让人们明白他是什么人。
他痛痛快快喝了一通,然后把那条死龙几乎全吃下肚去。(我知道这听上去吓人,可是你仔细想想就不吓人了。)他吃了一半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因为,不瞒你说,虽然他的头脑还是尤斯塔斯的头脑,可是他的口味和消化力却是龙的。而龙所喜欢的食物莫过于新鲜龙肉了。这就是你在同一地方难以找到第二条龙的缘故。
于是他转身爬出山谷。他开始爬时身子一跳,谁知刚一跳就不觉飞起来了。他完全忘了自己的翅膀了,这对他是一大惊喜发现——他有好长时间没享受到惊喜了。他就此高飞上天,看见月光中身下铺展着无数山顶。他看得见像一块银板似的海湾,黎明踏浪号停泊着,海滩边林子里篝火闪闪发光。他从高处一个滑翔,朝他们直冲下去。
露茜正睡得很沉,因为她一直盼着搜山队带来好消息,等到他们回来才去睡。搜山队由凯斯宾亲自率领,很晚才回来,都累坏了。他们带来的消息令人不安。他们找不到尤斯塔斯的踪影,却在一个山谷里看见一条死龙。他们都尽了最大努力寻找,人人都向别人保证看来附近再也找不到别的龙了,那条龙是在那天下午三点钟左右死的(就是他们看见它的时候),看来不大会在短短几小时前刚吃过人。
“除非它是吃了那小鬼就此送了命的,他对什么都有毒。”赖因斯说。不过这话是压低嗓子说的,没人听见。
可是那天深夜露茜被人轻轻叫醒,看见全体人员都紧紧凑在一起,悄声说着话。
“怎么回事?”露茜说。
“我们大家必须坚定不移。”凯斯宾正说着,“刚才一条龙飞过树梢,降落在海滩上。是啊,恐怕就停在我们和大船之间。用箭对付龙是没用的。龙根本不怕火。”
“陛下恩准的话——”雷佩契普开口说。
“不,雷佩契普。”国王非常坚决地说,“你决不能单独跟它决战。除非你答应这件事听从我,否则我就把你绑起来。我们只须密切监视它,等天一亮,就到海湾去跟它开战。我带头。爱德蒙国王在我右翼,德里宁爵爷在我左翼。没有其他部署。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一小时内先开饭,剩下的酒也端来。还有,一切事情都得悄悄进行。”
“也许它会走开的。”露茜说。
“要是它走开那反而更糟。”爱德蒙说,“因为那一来我们就不知道它在哪儿。假如屋子里有只黄蜂,我倒愿意看得见它。”
那天夜里余下的时间可难熬了,开饭时虽然大家都知道应当吃一点,可是很多人都发觉自己毫无胃口。时间过得似乎没完没了,好容易等到漆黑的天色渐渐亮起来,小鸟开始到处唧唧喳喳,四下反而比整个夜里更冷更湿,凯斯宾说:“朋友们,好动手了。”
他们一拥而上,个个刀剑出鞘,紧紧挤成一团,露茜居中,雷佩契普在她肩头。这总比干等着要好些,人人都觉得旁人比平时更可亲。一会儿工夫他们就向前推进了。他们来到林子边上,天色又亮了些。在那儿沙地上就躺着那条龙,像条大蜥蜴,又像一条柔韧的鳄鱼,又像一条四脚大蟒蛇,身体庞大,外形可怕,背部隆起。
谁知那条龙看见他们不但没有抬起身,口喷火烟,反而后退了——几乎可以说是摇摇摆摆地缩回浅滩上去了。
“它干吗那样摇头?”爱德蒙说。
“这回它在点头了。”凯斯宾说。
“它眼睛里淌出什么东西呢。”德里宁说。
“啊呀,你们看不出来啊。”露茜说,“它在哭。那是眼泪呢。”
“我可决不轻信,女王陛下。”德里宁说,“鳄鱼就是那样的,想要消除你的戒心。”
“你说这话时它听了在摇头呢。”爱德蒙说,“意思好像在说不。瞧,它又摇头了。”
“你想,它懂得我们在说什么吗?”露茜问。
那条龙拼命点头。
雷佩契普溜下露茜肩头,站到前面去。
“龙啊。”它尖声说,“你听得懂话吗?”
那条龙点点头。
“你会说话吗?”
它摇摇头。
“这么说。”雷佩契普说,“问你事情也是白费口舌。不过假如你愿意跟我们保证友好,就把左前腿高举头上。”
那条龙照做了,可是举止笨拙,因为那腿上勒着金镯,又痛又肿。
“啊呀,腿。”露茜说,“它腿出毛病了。可怜的东西——大概它是为了这个才哭吧。也许它来向我们求医,就像在安德罗格尔斯那回一样,还有那头狮子。”
“留神,露茜。”凯斯宾说,“这条龙非常聪明,不过也许它是在骗人。”
然而,露茜已经跑上前去了,雷佩契普赶快撒开两条短腿紧紧跟上,几个小伙子和德里宁当然也跟了上去。
“把可怜的爪子给我看看。”露茜说,“我兴许能治好。”
那条前身是尤斯塔斯的龙喜不自胜地伸出了痛腿,心里还记得他没变成龙的时候,露茜好意治好他晕船的事。可是他失望了,魔药只是略为消肿止痛,却不能化掉金镯。
这时大家都围着看她治伤,凯斯宾突然失声叫道:“瞧!”他盯着那金镯。
第7章 脱险
“瞧什么?”爱德蒙说。
“瞧金镯上的纹章。”凯斯宾说。
“一把小锤子,上面有颗星状的钻石。”德里宁说,“哎呀,这个我见过的。”
“见过!”凯斯宾说,“哎呀,你当然见过。这是纳尼亚一个贵族府的标志。这是奥克特西安爵爷的手镯。”
“坏蛋。”雷佩契普对龙说,“你把一个纳尼亚的爵爷吃掉了?”那条龙却拼命摇头。
“你们要知道,或许。”露茜说,“这是奥克特西安爵爷中了魔法变成的龙吧。”
“这也未必见得。”爱德蒙说,“凡是龙都爱收藏金子。不过我想,奥克特西安准保不出这个小岛。”
“你是奥克特西安爵爷吗?”露茜对龙说,看到它伤心地摇头,又说,“那你是中了魔法的人——我意思是说是个人吧?”
它听了拼命点头。
于是有人说——事后大家争着议论是露茜先说,还是爱德蒙先说——“你不——不会是尤斯塔斯吧?”
尤斯塔斯听了把那颗怕人的龙头直点,还把龙尾在海里直拍,大家都纷纷后退,避开他眼睛里流出来的滚滚热泪。有几个水手还骂骂咧咧,这些话我就不写进书里了。
露茜想尽办法安慰他,甚至鼓起勇气去吻他生满鳞甲的脸,几乎人人都说“倒霉”,还有几个人叫尤斯塔斯放心并说,他们都支持他,不少人说准有法子给他解除魔法,一两天内他们就可以完全正常地跟他在一起了。他们当然都急于听听他的经历,可是他不会说话。接下来几天,他多次打算在沙地上把事情写出来,可是一次也没写成。首先,尤斯塔斯从来没看过一本对路的书,根本不知道怎么直接讲故事。再则,他不得不借助的龙爪的肌肉和神经从来就没学过写字,反正生来也不是写字的料。结果,他根本来不及写完,潮汐就来了,把他写好的字统统冲刷掉,只留下一些他已经踩住的,或尾巴偶尔扫出来的片言只语。所以大家看得到的就像下文——虚点部分是他弄模糊而无法辨认的——
【我去垂……尤我是说龙洞因它死了金很紧……醒来不……去掉手上啊讨厌……】
可是大家都明白,尤斯塔斯变成龙以后性格倒有相当长进了。他巴不得出点力。他飞遍全岛,发现岛上全是高山,只有野山羊和成群野猪。他就带回好多死羊死猪给船上补充给养。他也是一个非常讲人道的猎手,因为他只消尾巴一甩就可以把野物弄死,野物不知不觉(大概还不知道)就送了命。他自己当然也吃掉一点,但总是独自吃,因为他既然是条龙了,就喜欢吃生的,可他绝对受不了人家看见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