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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一九五五年,我十七岁志愿成为廓尔喀佣兵,到一九八三年四十五岁退役为止,当了二十八年廓尔喀佣兵。我升到中尉,英国甚至颁发勋章给我……”
纳拉达尔·拉占德拉睁开眼睛。
眼前是加德满都市区。车仿佛拨开一大群人、车、人力车、牛和狗似地,慢慢往前移动。
“我也去了婆罗州的丛林。也和后线支援婆罗州的家伙开战。一九八二年的福克兰战役时,我也待在最前线。许多战友、部下都死了,而我活了下来。我也当过白金汉宫的卫兵。身为廓尔喀,我爬到了最高的阶级。在我四十三岁那年,妻子撒手人寰。当时,我在英国担任女皇陛下的卫兵,妻子也在英国。她三十九岁,死于癌症。妻子在死前一再地说她想回尼泊尔。但她没有回故乡,而是死于英国。当时,我第一次回顾自己的一生。自己至今的人生算什么呢——?”
车穿过人群,缓缓地开始加速。
“我想回尼泊尔。尼泊尔的贫瘠山河,真的令我无比眷恋。我想回到这个令人怀念的贫困环境中——”
汽车引擎声攀高,逐渐加速。
“我下定决心,去告诉长官我要辞掉廓尔喀。我见了长官。当时,我还来不及开口,长官就抢先一步对我说:好消息!听说女王陛下要颁发维多利亚十字勋章给你——”
说到这里,纳拉达尔·拉占德拉闭上嘴巴。
加德满都的风景往后方流逝。
十字勋章——
对廓尔喀佣兵而言,那是最具权威的勋章。纳拉达尔·拉占德拉是获颁十字勋章的第十三名廓尔喀佣兵,也是战后第一个。而且,那八成是最后一枚勋章。
“我没有成功离开军队,结果,退役是在两年后,我四十五岁的时候。我在英国皇室的手底下待了二十八年,丧妻,没有孩子,到头来,我手边只剩下一枚维多利亚十字勋章——”
深町从后照镜中,看见纳拉达尔·拉占德拉瞪视着前方。
“我还记得在婆罗州的战役。那是一九六五年,我们的小队在丛林中和敌人的部队交战。部下在我周围陆续中弹身亡。我的伙伴在我身旁装填子弹。当时,伙伴的头稍微抬了起来,那一瞬间,子弹贯穿他的脑袋。他只是抖动了一下身体,哼都不哼一声就倒地死了。我拿起伙伴的枪不停击发,拔出手榴弹的保险插销,投进敌人的壕沟,开枪疯狂扫射,杀光了所有敌人。我的队伍包含我在内,只有两人幸存……”
车即将抵达帕坦。
纳拉达尔·拉占德拉接着说。
除非说完,否则他似乎不打算停止。
“不当军人之后,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鳏夫一个,也没有孩子。于是最后,我总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我不该为英国作战,而是该为我和我的同胞,以及尼泊尔的人们而战……”
车停了。
停在被红砖瓦房围起来的小巷口。
一只狗和两头山羊就随性躺在一旁的屋子后。
“讲了枯燥乏味的事。我们到了——”
纳拉达尔·拉占德拉说道。
深町等三人下车,把司机和车留在那里。
“这边。”
纳拉达尔·拉占德拉朝小巷里迈开脚步。
住宅区——
有人从屋舍入口,对深町三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纳拉达尔·拉占德拉在那间屋舍前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
纳拉达尔·拉占德拉对深町那么说完后,将目光投向凉子。
“这里?”
凉子声音嘶哑地说。
“是的。待在加德满都盆地时,羽生就是住在这里……”
说完,纳拉达尔·拉占德拉往后退。
“我能做的到此为止。接下来就是你们的问题了。”
深町和凉子被留在门前。
已经没有纳拉达尔·拉占德拉的事了。
深町和凉子面前有一扇门。
一扇木门。
并非一片木板。
而是把好几块木板组合起来,钉成门的形状。门上涂着蓝色油漆,但一半以上都剥落了。
打开这扇门不是深町的事,而是凉子该做的。
她会走上前去推开门,或者就此回去呢——?
凉子自己必须下定决心。
这件事凉子本人应该最清楚。
凉子仿佛下定了决心,朝门走去,站在门的正前方,手搭上黄铜制的门把。
正当此时——
凉子明明没施什么力,门却往内侧开启。
里头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皮肤晒伤破皮的男人——留着满脸胡子的人——羽生丈二就站在那里。
“羽生先生。”
“凉子。”
两人互相呼喊对方的名字。
凉子没有打开门。
打开门的是羽生本身。然而,羽生好像也完全没有想到,一打开门,凉子会在门前。
两人相视无语了几秒钟。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羽生的表情中明显流露出动摇的神色。
他察觉到纳拉达尔·拉占德拉在后方——
“原来是你带他们来的啊……”
他说道。
“有什么事吗?”
从屋内发出声音。
是安伽林的声音。
安伽林站在羽生背后。
“是你们啊?”
安伽林说道。
最先下决定的是安伽林。
“要请他们进来吗?”
羽生听见安伽林的话,好像也下定了决心。
“进来。”
羽生说完,往后退了一步。
岸凉子、深町、纳拉达尔·拉占德拉依序进门。
阴暗的房间。
只有一间狭长的房间。
一个窗户。
墙壁是红砖瓦墙,一颗灯泡从天花板垂下来。
地板是泥土——形成泥地房。
三张床铺靠着墙,似乎兼当椅子用。
一口灶。
墙上挂着许多铝制和铜制的锅子。
那里是一个看似厨房的区域。
有一个大瓮,上面盖着木盖,再上面放着一支木柄的杓子。看来那个瓮中似乎装着水。
一张椭圆形的桌子。
靠近灶的墙壁有柜子,里面放着一些餐具,餐具旁的剩余空间则放着盐、胡椒等调味料和辛香料。地上放着装了蔬菜的瓦楞纸箱。
放糌粑的铜制容器。
内侧有佛坛,佛坛上放着小佛像,其前方有两个佛灯盘。盘中点着烛火。
像是住着西藏人的屋内摆设。
类似日本的公寓。
佛坛下有十多个收纳箱。其中一个收纳箱开着,看见了冰爪的爪头。
看来那个收纳箱中装的似乎是登山用品。
挂在墙上的旧登山绳。
冰杖。
放着地上的十个氧气瓶。
尽是深町熟悉的物品。
而——
屋内不止羽生丈二和安伽林。
还有一个女人——正确来说,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婴儿,在那间房内的阴暗处。
西藏人——雪巴族的女性。
年龄约莫三十岁。那名女性将一岁左右的婴儿抱在怀里,让婴儿含着自己的乳头。
女子抱着婴儿,盯着深町和凉子,眼中发出强烈的目光。
难不成——
深町的脑海中涌现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仿佛想问什么似地,张开嘴看着羽生,但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深町终于察觉到羽生背着登山背包。
深町紧盯着那个登山背包,问羽生:
“你要去爬山吗……?”
“对。”
羽生点点头。
“我要先出发,打算再也不回来这里了。因为我知道,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出发?去哪里?”
深町把话题转向爬山,好像要刻意忽略“这种事”。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羽生说话的语气变得和之前不一样。
羽生没有回答深町的问题。
“珠穆朗玛峰——圣母峰吗!”
深町又问了一次。
羽生不发一语地缩起下颔,等于是默认了。
“单独一个人……?”
深町声音沙哑地问。
羽生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无氧吗……?”
羽生轻轻点头。
深町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心跳声变大,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这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如今正身在某种意想不到的现场。
“走传统路线……?”
羽生轻轻地摇头。
不会吧?
不会吧?
“那,哪里?你想爬哪里?”
深町问道。
羽生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干脆地说:
“西南壁。”
在冬天无氧单独登顶圣母峰西南壁——
涌上心头的那句话,撼动深町全身。
不会吧?
这个男人是来真的吗?
羽生仿佛在学涌上深町心头的那句话,将它说出口。
“我企图挑战在冬天无氧单独登顶圣母峰西南壁。”
仿佛脸颊被人用力甩了一巴掌。不,不是脸颊。羽生的那句话用力击打深町的全身,不,是灵魂本身。
羽生丈二就在眼前。
第一个在冬天登顶鬼岩的男人。
经常只向新的困难岩壁挑战的男人。
感觉已经变成神话或传说的男人。
但既非神话,也不是传说。
羽生丈二仍以羽生丈二的身分,站在第一线上。
近十年内,羽生独自一人在尼泊尔这块土地上,一直追逐着这个前人尚未达成的梦。
梦?
没错。
这正是梦。
在冬天无氧单独登顶圣母峰西南壁——
深町再度在心中反刍那句话。
那恐怕是喜玛拉雅山的巨峰剩下的最后一个梦。
假如实现的话——
将会是该与第一个登顶八千公尺高峰、第一个登顶世界最高峰——这种写在喜玛拉雅山登山史上的事件并列的事件。它恐怕是该被记录于喜玛拉雅山攀登史最后一页的梦。大概永远无法被记录的梦——
布鲁士。
乔治·马洛里。
艾德蒙·希拉瑞。
丹增。
雷恩霍·梅斯纳。
完成此项创举的人,名字将并列于那些辉煌的名字旁边。
如此一来,喜玛拉雅山——不,地球这颗行星的登山史将画下句点。
这趟登山是如此地意义非凡。
无论是技术上或装备上,登山发展已臻高峰,仍没有人挑战过以这种方式攀登。
一个异想天开的梦。
因为连携带氧气的团队都尚未成功办到。
羽生却企图完成它。
深町因为极度的兴奋与感动,险些落泪。
他明白羽生那么做所代表的意义。
那是多么困难、多么艰辛啊。
不解风情、虬髯满面、皮肤晒伤破皮的男人。
那一瞬间,深町八成被羽生丈二这个男人胸怀的梦,或者应该说是被羽生丈二这个人本身,吸走了魂魄。
迷恋——说不定用这个字眼形容最贴切。
深町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要对这个男人说什么呢?
该问他什么呢?
当下,有人从身后走到自己身旁。
是岸凉子。
“羽生先生……”
岸凉子说。
羽生缓缓地将视线移到岸凉子身上。
羽生和岸凉子的眼神注视着彼此。
“你今天早上为什么一声不响地回来呢?”
语气僵硬。
羽生没有马上回答那个问题。
他将视线转向让婴儿吃奶的女人,然后视线又回到岸凉子身上。
羽生丈二深吸一口气,然后下定决心,说:
“这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