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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maste.”
老妇人满脸皱纹的脸上又多了笑纹,将托盘放在长椅上,又走进了屋内。
“我内人。”
达瓦·奘布说道。
“现在,我和内人相依为命。”
“孩子呢?”
“我有两个儿子,但他们不在南奇。他们去了加德满都,在那里工作。他们在英国人经营的旅行社上班,做口译和向导。两人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他们不会回来这里吗?”
“这里有工作的时候会顺便回家露个脸,但是很少回来。不光是我们家如此。许多南奇的年轻人都去了都市。一旦少了年轻人,就没有办法像从前一样放牧牛,移动到各座山去。许多人当外国人的向导或开名产店,从事观光相关的行业——”
达瓦·奘布握着拐杖把身子往右移,接着将手指搭上托盘挪动,在椅子上腾出能再坐一个人的空间。
深町看见他拉托盘的手指,吓了一跳。
达瓦·奘布用左手食指做那个动作,但那根手指从指尖到第二关节的部分不见了。仔细一看,左手手指中只有拇指完好,从小指到中指完全从根部消失了。
“要不要来这里坐呢?”
达瓦·奘布问道。
“好。”
深町点点头,在达瓦·奘布的左边坐下。
达瓦·奘布似乎察觉到深町的视线,举起左手说:
“这是因为冻伤。”
达瓦·奘布微笑道:
“左手手指是在一九七二年,爬道拉吉利峰时失去的。包含双手双脚在内,我只有八根完好的指头。”
“——”
“跟随登山队的雪巴人——特别是从前的雪巴人,很少人所有指头都完整无缺。因为从前不像现在有好装备。”
达瓦·奘布以双手捧着茶杯拿起来,啜饮一、两口酥油茶。
他仿佛对那双少了手指的手引以为傲,并不试图遮掩截肢的手指。
骨头粗大的粗糙手指。
深町也拿起茶杯,啜饮酥油茶。
往旁边一看,达瓦·奘布放下茶杯,拿起马铃薯,手脚利落地剥皮。
扳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深町也拿起马铃薯,没有剥皮直接咬。
马铃薯肉是黄色的,口感像栗子般松软绵密。
上头撒了磨碎的岩盐,岩盐被牙齿咬碎,和马铃薯融合出美味。
好吃。
深町再度心想:在这个超过海拔三千公尺、土壤贫瘠的环境下,竟然能种出这种小归小但如此美味的农作物。或者,正因为是在这种环境,才能种出这种味道浓郁的马铃薯呢?
“这种马铃薯原本不是尼泊尔的产物。是从别的国家进口的……”
达瓦·奘布忽然说道。
“嗯,是啊。”
深町也点点头。
马铃薯原本产于南美。
它先传至欧洲,再从欧洲传进了尼泊尔。
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中,达瓦·奘布将目光对着南奇的风景。
街头的喧嚣随着冰凉的微风,从下面传上来。
达瓦·奘布好像在倾听那个声音。
“你有办法在这个国家生活吗?”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
“在这个国家生活?”
深町迟疑了。
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你有办法和这个国家的女人结婚生子,住在这个国家吗?”
达瓦·奘布仍然眺望着南奇。
风吹动着达瓦·奘布的白发发梢。
于是,深町突然间懂了。
这个国家的贫穷、达瓦·奘布离乡背井去都市的儿子们,以及马铃薯……
这些事情忽然在深町心中有了意义。
不知是刻意去理解,或者是在无意中明白,总之,深町明白了这位老雪巴人——达瓦·奘布在这之前说的话的意思。
这位老雪巴人在说羽生丈二的事。
“难不成,那是在说Bisālu sāp的事吗?”
深町问道。
然而,达瓦·奘布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你有办法吗?”
他又问了深町一次。
深町把正要说出口的话吞回去,陷入沉默,然后开口。
“我没办法。”
“你没办法?”
“是的。”
“即使有了心爱的女人也没办法?”
“是的。如果有了那种女人,我大概会想带她一起回日本吧。”
“如果那个女人拒绝的话呢?”
“我不晓得——”
深町的脑筋一团乱。
“换作这个南奇的话怎么样呢?你有办法和雪巴族的女人结婚,一辈子住在这个南奇吗?”
“我还没有面临那种事情……可是,但是,我大概没办法吧……”
深町并不讨厌尼泊尔这个国家、喜拉玛雅山这块土地、南奇市集这个村落。
算是相当喜欢。
然而,那种心情是基于外国人,基于旅经这里的过客的立场。实际是否能够变成这个国家的人,在这里结婚,在这里生活,在这块土地入土,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我想,我恐怕没办法……”
深町老实说。
呵。
达瓦·奘布微笑道:
“你是个老实人。
“我也老实回答你吧。我和安伽林是朋友。我知道他离开南奇去了哪里,也知道他那么做的理由。另外,我也知道你刚才说的Bisālu sāp这个日本人的事。可是,至于我要不要告诉你我知道的那些事,又是另一个问题。”
“这话什么意思?”
“关于这个问题,有个实在一言难尽的部分。”
“那该不会是在冬天无氧单独登顶圣母峰西南壁的事吧——?”
深町一说,达瓦·奘布露出了略为惊讶的表情。
“噢,你已经知道那件事啦——?”
“我听Bisālu sāp本人亲口说了。”
“原来如此。可是,这件事——也就是他们接下来要尝试世上最伟大的登顶,在实现之前不想被人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我回答之前,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想知道安伽林和Bisālu sāp的事呢?”
“好。”
深町下定了决心。
“这件事说来话长,您有耐性听吗——?”
“但说无妨。反正我时间多的是。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能不能到我家里告诉我呢——?”
达瓦·奘布说完,拿起拐杖站了起来。
3
深町在达瓦·奘布的家二楼,和他面对面。
达瓦·奘布背对窗户,坐在靠窗的床上。
深町隔着小茶几坐在小木椅上,从他的位子看得见达瓦·奘布后背的窗户。
深町的左边——对达瓦·奘布而言是右边,有个灶,烧着柴火。灶边堆着木柴,几乎都是歪七扭八的灌木枯根。
干牛粪也堆在地上的水桶里。
灶上放着水壶,从那里传来水滚的声音。
闻着那个味道时,深町发现达瓦·奘布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脖子一带。
“那是?”
达瓦·奘布问深町。
“这个吗?”
深町一用右手手指抵着它,达瓦·奘布便说:
“那是安伽林的妻子曾经戴过的。”
一间朴素的房间。
深町背后的一整面墙摆了柜子,放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铜斧、铜锅,以及餐具类的物品。
阴暗的房内,铜制的锅子和餐具受到来自窗外的光线映照,发出偏红的黯淡光芒。那些锅子和斧头上,刻着类似中国所说的雷文、西藏独特的花纹。
还有放主食糌粑的容器。
除此之外,还放着塑胶罐、塑胶桶、油灯及油灯罩。日常生活中的琐碎杂物也放在柜子里。
火焰和烟的气味也浓浓地溶入了房间的空气中。
但是味道并不令人讨厌。
“是的。”
深町点点头。
“我不晓得你是怎么得到它的,但既然你有那个,我就得注意听你说了。请说。”
“好。”
深町点点头。
“您知道马洛里的事吧?”
深町问达瓦·奘布。
“我当然知道在Sagarmatha下落不明的英国登山家的事。”
“您也知道Bisālu sāp手上有马洛里曾经拥有的相机吧?”
“嗯。我知道。”
深町听到达瓦·奘布的回应,兀自点头道:
“其实,我是今年春天来自日本,企图登顶圣母峰的登山队成员。”
“那支有两个人因意外而丧命的队伍吗?”
“是的。”
深町以上排前齿轻咬下唇。
“回程途中,我在加德满都发现了马洛里的相机。”
嗯,没错。
回想起来,当时展开了这趟漫长的旅程——深町心想。
当时,遇见那台相机,自己卷入某件事,遇见羽生丈二,于是现在和这位老雪巴人面对面。
为了这件事,自己至今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移动了多远的距离呢?
“地点是‘Sagarmatha’这家店……”
深町依序娓娓道出。
像是要亲自确认似地,仔细诉说至今发生的事。
也说了马洛里的相机的价值、它被人从饭店偷走,羽生出现把它拿回来,以及马尼库玛的事、纳拉达尔·拉占德拉的事。
也说了在日本调查羽生的事。
虽然没有提到自己和加代子的事,但也说了羽生在大乔拉斯峰的事,以及长谷常雄的事。
深町告诉老雪巴人,自己再度来到尼泊尔的来龙去脉,以及岸凉子的事。
达瓦·奘布能像英国人一样以英语对话,懂的日语也比深町会说的尼泊尔语多。
基于工作性质,达瓦·奘布拥有许多接触外国登山队的经历。
深町也说了岸凉子在加德满都被绑架,和羽生一起救出她的事。
以及岸凉子独自一人回日本的事。
也说了自己在飞机即将从加德满都机场起飞之前,下定决心留下来的事。
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从头到尾说完一遍。
达瓦·奘布的妻子也坐在稍远的椅子上,静静地听着深町说。
交代完毕,深町说:
“这就是我现在能说的所有事情……”
达瓦·奘布不时简短发问,或在难以理解的地方插嘴,但在深町说话的过程中,他几乎不说自己的意见,只是侧耳倾听。
深町一说完闭口,达瓦·奘布便嘟哝道:
“原来你说想拍Bisālu sāp的照片,是这么回事啊……”
“是的,但不光是如此。”
“这话什么意思?”
“我对Bisālu sāp——羽生丈二这个男人本身感兴趣。就算没办法拍照,我也想看看那个男人怎么独自一个人爬冬天的西南壁。我也想知道他发现马洛里的相机的经过。除了拍照之外,也是为了我自己——”
深町低着头如此说道,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达瓦·奘布又说:
“——为了我自己,我想和羽生丈二见面,见证他想做的事。”
“为了你自己吗——?”
达瓦·奘布嘟哝。
“是的。”
“可是,他说不定会拒绝。”
“他大概会拒绝吧。”
“即使如此,你也要那么做吗?”
“是的。”
“——”
“我并不打算阻碍他想做的事。我也不想帮他忙,或者被他帮忙。不过,我想在自己的体力和技术容许的范围内,跟着羽生,亲眼见证他要做的事。”
深町直截了当地说。
“我知道了。”
达瓦·奘布点点头。
“你已经知道许多事了。也和Bisālu sāp见了好几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