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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相当于羽生的技术、体力,以及意志力的话……
但是,我——
深町咬住嘴唇。
5
十一月三十日——
白天,安伽林从山下上来了。
安伽林一卸下登山背包,便向深町伸出手。
“我要替Bisālu sāp拍照。”
深町握着安伽林的手说。
“我不会妨碍他单独行动。”
“我知道。”
安伽林一面用另一只手从上面轻拍两人交握的手,一面说。
“无论是谁,都有权利过自己的人生。”
这段简短的对话,变成了打招呼。
吃完饭之后,举行了普夏。深町在今年五月也体验过雪巴族祈求登山平安的仪式。
三人堆叠石头,搭起高及人胸口的祭坛,再在祭坛上竖起棒子,从棒子的顶端拉起附着许多祈祷旗的绳子到四方的地面。
红。
蓝。
绿。
黄。
白。
五色的旗帜随风摇曳。
三人坐在祭坛前。
焚香,在沁凉冷冽的空气中,传来杜松的气味。
安伽林开始静静地诵经。
诵经完毕。
安伽林站起身来,向两人递出装了白色粉末的锅子。
“把这个往天空洒。”
糌粑——藏人和雪巴族作为主食的青稞粉。
三人各抓一把。
安伽林一使眼色,三人把青稞粉扔向天际。白色粉末飘散在蓝天中,立刻随风四散,旋即恢复成原本的青空。
6
十二月一日——
进入十二月了。
从这一天起,终于可以算是冬季登山。
早上,气温零下十七度。
气温正在上升。
比昨天高三度。
天空晴朗,但努布峰上方的遥远高空处,有像用几只细笔刷过的卷云。
羽生在岩石上坐下来,注视着那片卷云。
美丽的白色雪烟从海拔七、八六一公尺的努布峰的岩峰,跃上蓝天。
强风在高空流动。
这一天,羽生显然没有意思要爬。
“怎么样?”
深町问道。
“不行。”
羽生简短地说。
羽生只回答了这么一句。
进入十二月之后,羽生顿时不再多话了。
羽生原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只在某个时间点会变得多话。
他是个这么多话的男人吗——?
有时候说起话来,会令深町如此心想。
但是,话多的他消失了。
羽生变成一块坚硬的岩石。
默默地瞪着天空。
就像试图看见躲在圣母峰西棱背后看不见的圣母峰顶一样,瞪着高空的蓝天。
“三号不行啊……”
安伽林从深町身后对羽生说。
“一旦温度上升,上面出现那种云,天气就会转阴。接下来三天都不能行动。”
安伽林仿佛在替羽生的心声口译似地说。
羽生默默地瞪着半空中。
7
十二月二日——
零下二十度。
天气转阴。
乌云覆盖努布峰顶,七千六百公尺一带以上看不见。
云在头顶上,以铺天盖地之势往西藏方向流去。
云不时裂开,露出澄净得惊人的蓝天。一道粗大的光线从云缝中洒下来,可见光晕从灰色的冰河上掠过。
那片光晕穿过冰河,冲上圣母峰西棱的岩壁,从山脊往天际消失。实际上,消失在山脊另一头的那道光,会从西藏一侧的斜坡洒向昆布冰河,但若从地上看,看起来就像是冲向天际。
雄伟的动作。
那幕景象分量十足,令人喘不过气来。
在那幕景象的动态中,羽生孤伶伶地坐在岩石上。
深町拿着相机,从远方拍四周的风景和羽生。
羽生变得比之前更沉默寡言。
除非必要,否则几乎不想交谈。
即将准备上场比赛的拳击手,说不定就会变成此时的羽生这副模样。
羽生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内心深处。
8
十二月三日。
气温,零下二十二度。
阴天。
风势强劲。
9
十二月四日。
气温,零下二十度。
上午晴天,下午偶而阴天。
风势强劲。
10
十二月五日。
气温,零下二十一度。
阴天。
风势强劲。
11
十二月六日。
气温,零下二十一度。
下雪。
早上,深町因下雪的声音而醒来。
淅留淅零,雪触碰着帐篷,发出冰冷的声音。
深町早就知道那是什么的声音。
是雪。
下雪了。
雪从天而降,触碰帐篷外帐的声音。
这个时期,空气干燥,雪不会经常下。
深町感到外帐不停地摇晃。
风忽而增强、忽而减弱。每当如此,雪触碰帐篷的声音也会一阵强、一阵弱。没有一定的节奏。
深町在温暖的睡袋中,听着那个声音许久。
防水透气的睡袋。
没有套上睡袋套。
若是套上睡袋套,虽然能够有效防止外来的湿气,但是内侧的湿气就无法顺利排出去。
即使身在超过五千公尺的高度,人类的身体还是会流汗。那些汗水会因体温而蒸发,被羽绒吸收,再由GORE-TEX薄膜排出去。
GORE-TEX的布料缝隙小于水粒子,大于空气粒子。换句话说,具有让空气等气体通过,但不让汗水等水分透过的性质。
汗水因体温而蒸发的水蒸气排出GORE-TEX薄膜外时,一旦那里有睡袋套,就会在那里冷却,在内侧结冻。
那些冰会因体温而溶化,濡湿睡袋,或使睡袋结冻。
羽生的装备中也没有睡袋套。
深町拉开睡袋拉链,坐起上半身,检查相机。
确认镜头对焦的动作,轻轻按下快门键。
会动。
放下相机,从睡袋爬出来,穿上放在帐篷内、冻得像冰一样的登山靴。
接着穿上羽绒外套。
帐篷内的温度是零下十五度。
外面应该更冷。
帐篷内侧结冻。
深町拉开入口的拉链,走进寒气之中。
一整片的雪。
视野大概不到一百公尺。
努布峰的岩面和冰河都看不见。
只有从天而降的灰色的雪填满了巨大的空间。
脚边的岩石上,雪也积了将近三公分。
一旁就是基地营的帐篷,随着风轻轻摇晃。
对面是羽生的帐篷和安伽林的帐篷各一顶。
风不停吹动羽绒外套的帽子。
深町往羽生的帐篷方向看了一眼。
入口一带的雪上面,有脚印。
是羽生从帐篷出去的脚印,而不是回来的脚印。
羽生似乎出去了哪里。
深町决定试着追寻那道足迹。
走了十公尺左右,在对面看见人影。
羽生坐在老地方,平常坐的岩石上。
他坐着,瞪着降下雪的天空。
12
这个时期会下雪吗?
深町如此心想。
空气干燥。在风抵达这个高度之前,空气中的水气就会在半路上彻底蒸散,所以很少下雪。
然而——
并非绝对不会下。十二月的中上旬,基本上不会下雪,但那充其量只是基本上。还是有几天会下雪。下雪那几天当中的一天,就是这一天。那就是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六日——羽生在圣母峰的基地营,心里十分焦躁的日子。
基地营上空几百公尺处——超过海拔六千公尺一带的地方,似乎狂风大作。
风发出怒吼,从高空呼啸而过。
仿佛有一群数不清的野兽,在头顶正上方的灰色空中跑来跑去。
深町的脑海中浮现不好的念头。
难道照理说十二月中下旬才会来的暴风雪,在十二月中上旬此时提早报到了吗?
若是如此,羽生就必须放弃登顶。
但若非如此,这场雪和风都是暂时的话,就还有希望。
13
十二月七日。
早上,七点。
零下十九度。
下雪。
风势强劲。
羽生不发一语。
14
十二月八日。
早上,七点。
零下十九度。
下雪。
风势强劲。
羽生默默无言。
15
十二月九日。
早上,六点三十分。
零下二十度。
下雪。
风势强劲。
16
十二月十日。
早上,六点三十分。
零下二十二度。
下雪。
下午拨云见日,蓝天露脸。
风势强劲。
17
十二月十一日。
零下二十三度。
晴天。
深町在睡袋中睁开眼。
不同以往的明亮光线,充满了帐篷内。明亮的程度,令人忘记了这十几天。
没有风。
不停摇晃帐篷的风消失了。
挺起上半身。
拉开睡袋的拉链。
冻结在睡袋表面的水蒸气结晶,沙沙地往下掉。
穿鞋之前,先拉开帐篷的拉链,把脸探出外面。
放晴了。
头顶上是蓝得发黑的天空。
穿鞋走到外面。
努布峰的岩峰就在眼前。
纯白色的雪烟,从那座岩峰被吹向蔚蓝的高空。
即使地上没有风,那座高耸的岩顶仍处于强风之中。
此外,阳光并没有洒落到基地营。西谷左右的岩棱、冰瀑都还沉于微暗的蓝光之中。
尚且只有努布峰和毗连的岩棱的一部分照射到阳光。
羽生丈二和安伽林站在正对面的岩石旁边,抬头仰望天空。
深町走向两人,对他们说:
“放晴了。”
“嗯。”
羽生眺望努布峰的上空点头。
脸上当然没有笑容。
用力地紧咬牙根。
明明放晴了,羽生却露出比之前更严肃的表情。
“怎么办?”
深町问道。
“什么怎么办?”
“今天要出发吗?”
“不要。”
羽生摇了摇头。
“今天一整天要等刚下的雪稳定,明天再出发。”
“明天的天气是?”
“当然是晴天。”
羽生说。
“温度也下降了。这是好征兆。”
深町说。
“比起温度,有必须更注意的事。”
羽生瞪着天空一隅如此说道。
“冬天的西南壁最大的敌人不是寒冷。而是风……”
“是啊。”
“无所谓,反正又不是要一天内前往那里。要看从明天开始算起,四天三夜后,风会如何变化。”
羽生看了从努布峰顶吹起的白色雪烟一眼。
好美。
然而,深町也十分清楚,不管从远方看起来如何,实际上处于那片雪烟之中,会是多么骇人的状态。
风速是四十公尺,或者五十公尺。
说不定那里正刮着瞬间风速更快的强风。从这里看不见圣母峰顶,但想必会把同样的雪烟吹得更高吧。圣母峰顶比努布峰更高上一千公尺。
深町思及要去那片雪烟中的羽生。
这个男人要去那阵风中吗?
到了棱线之后,八成连半步都走不动吧。
必须在那道棱线上移动时,要将腹部毫无缝隙地紧贴在岩坡或雪坡上。如果有一丁点缝隙,风就会灌入那里,使得身体浮起来。一旦身体浮起来,大概就会被吹到半空中,立刻被抛到西藏的空中。
要好好固定身体,趁风平静下来时移动。风有节奏。并不是经常以同样的强度吹,而是有强弱之分。虽然不会停止,只有转弱时能够行动。
然而,深町猜不透风停止的瞬间,长一